第2章
溫暖的一根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足足有一分鐘,終于點了一下“接受”。
很快進來一條消息:一直都好吧?
這速度……
溫暖有點被吓着了,感覺向圖南好像一直守着手機一樣。但是也可能只是碰了個巧。
她猶豫着,斟酌着,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最後終于以一種十分輕松的語氣發出這五年來第一次交談:就那樣,天天被甲方爸爸虐。我都真想跪下叫他們爸爸了。
他發了個微笑的表情過來。
這讓人沒法接,于是,冷了場。
她在考慮是不是趁機中斷,邊拿着手機進廚房,用電熱水壺燒上水。
水溫升得很快,溫暖靠在牆上,聽着水壺裏傳出的滋滋聲,看着窗外發呆。
車子是她自己買的,當初上牌時還請了大學同學幫忙,這房子卻是租的。
一來這裏房價跟北京一樣高得吓人,真買不起;二來是,在上海五年,溫暖對這裏仍然沒有一點歸屬感。她想着總有一天應該是要回北京,落葉歸根的。或者哪天嫁了人,幹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得了,也就不用這麽費神。
水咕嘟咕嘟沸騰起來,溫暖拿了個杯子,倒了大半杯熱水。正準備出廚房時,忽然想到晚飯還沒着落。
感冒了,味蕾失去知覺,吃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蠟。
溫暖洗了點米,丢電飯煲裏,準備熬白粥。
剛做完,才發現向圖南又發了條消息過來:我今天回來的。
溫暖端着水杯出廚房,一邊揣摩他這句話的意思,一邊想着怎麽回複才是最淡然的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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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想到進了卧室,将杯子放在窗邊的小書桌上,她才拿起手機。
二丫頭:沒帶個洋妞回來?
向二:沒洋妞,有洋酒,什麽時候一起喝兩杯?
二丫頭:約我的人,都從東方明珠排到長安街了。後面排隊吧。
向二:插個隊行不行?看在過去的情份上。
溫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想着應該怎麽樣輕松調侃一下,可是想了半天,也只發了三個咧嘴笑的表情過去。
停了一下,還是覺得那樣不夠顯風度,于是像對待多年老友似的追加一句:歡迎回歸!
向二:謝謝!我要進去了,後面再聊。
二丫頭:嗯。拜!
都這麽風輕雲淡,終于往事随風過。
溫暖放下手機,端起杯子喝水。
她一向不愛喝白開水,因為喉嚨會痛。這次因為感冒,喉嚨本就難受,喝水時更是覺得有鋼絲球在裏面摩擦,絲絲見血。
忍着痛喝完水,她進浴室洗澡,更衣,焚香,在桌上鋪了紙,拿了支中性筆,準備抄經。
這年頭用毛筆的少了,用鋼筆的都不多。不過主要是表達一下心意,我佛慈悲,應該不會介意她用哪一種筆來抄。
溫暖正襟危坐,一筆一劃,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着。
她能寫一手極其漂亮的簪花小楷。小時候因為她太皮,溫父為了磨她的性子,才特別讓她練字。那時候溫暖真是叫苦連天,一門心思想偷溜出去玩,結果沒想到現在倒是因此很是受益,常得人誇獎。
線香焚盡,溫暖停筆。她壓下了再抄一篇《往生咒》的念頭,起身去廚房,看粥好了沒有。
她本就口中無味,白粥又極是寡淡,無知無覺地吃了一碗放筷子,又回到卧室,順手點了一支煙。
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經都抄完了,佛祖應該不會介意她抽支煙吧?
溫暖盤腿靠坐在床頭,右手夾着煙,左手單手控着手機,解鎖,點開微信,順勢在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裏撣了下煙灰。
第一眼就看到向圖南又發了消息過來。單手不太利索,點了幾下才點開。
竟然是條語音。
溫暖的心猛跳一下,一瞬間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這五年溫暖好像都沒有聽過他的聲音。兩人從來沒有單獨通過話,有時候他們在群裏發語音,溫暖看到是向圖南發的,從來不會點開,要是看到小視頻裏有他,她都不會去點。
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将向圖南這個人隔絕在她的生活之外。
不過,已經恢複了聯系,要是連條語音都不聽,好像也太矯情了。
溫暖夾着煙的右手食指輕輕的點了一下手機屏幕。
向圖南的聲音傳出來,很簡單的五個字:一直在上海?
溫暖聽過向圖南很多種聲音。初遇時的輕浮,後面相處時的明快,深情,無奈,煩躁,失控,最親密時的低沉黯啞,可是這五個字,她愣是聽不出一點點情緒。
真的只是多年不見老友的一聲禮節性的詢問。
她将煙塞到唇間,用牙咬着煙嘴兒,騰出雙手打字。
本來是想調侃一下,說“你這人不義氣啊,當初把我騙到了上海,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一字一字敲上屏,卻又一字一字删掉。
最後只發出去最簡單一個字:嗯。
向圖南很快回複過來,文字版的。
向二:你姐還在北京?
二丫頭:嗯。
向二:今天沒看到她。
二丫頭:她本來跟我們就不是一路的。
向二:當初還是因為你姐,才能認識你。
溫暖一時有點恍惚。
當初和向圖南分開後,她姐溫婉也說過類似的話:“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認識他。”言語之間,頗為自責。
溫暖倒不是這麽看。
就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年級,就算沒有溫婉那事,她照樣會跟向圖南碰上。畢竟都是那麽蹿的人,狹路相逢在所難免。
不過要不是溫婉,他們産生交集的時間肯定會延遲。
溫暖記得向圖南轉到他們高中,已經是她高一的下學期,離期末考試也就一個月的時間。
溫暖從小就是假小子,當時留着一頭短發,校服常不拉拉鏈,整天身邊跟着一幫人,混得黑社會大姐大似的。本來聽說三班轉來一個大帥哥,溫暖并沒當回事。她當時情窦未開,覺得帥哥什麽的遠沒有和兄弟混有意思。
直到溫婉受了委屈--剛轉來的那家夥不知怎麽的,竟然短短時間另起山頭,拉起了一個小幫派,然後在溫婉從他們班門前經過時,那家夥帶頭調戲了她。
溫暖和溫婉是雙胞胎,溫婉人如其名,溫婉娴靜,品學兼優,一向是別人眼中的乖乖女,和從小愛惹事的溫暖除了長相,完全就是天淵之別。
溫暖是暴脾氣,一聽到溫婉受欺負就不幹了。第二節下課,她單槍匹馬就殺到三班門口。
溫暖并不認識向圖南,但是她在三班窗口那麽一站,随便瞟了一下,就認出他來。
因為他這人,實在太打眼了。
他斜靠着椅背,單手撐着下巴,翹着二郎腿,歪着嘴笑的樣子,一看就是個混的。
況且三班的男生溫暖不敢說全都認識,至少眼熟,只有這人是生面孔。
溫暖敲了敲玻璃窗,等窗打開,吩咐坐在窗邊的小胖子男生:“去,幫我叫一下那個上海小男人。”
小胖子一臉為難的樣子,明顯不敢得罪溫暖,也不想得罪向圖南。
就在他倆說話的時候,向圖南在人堆裏掃了眼他們這邊。
溫暖抓住時機,一根手指指着他,吼了一嗓子:“姓向的,你出來!”
這一嗓子把教室裏的人全吼得看向她。
向圖南身邊有人俯到他耳邊低語着什麽,然後他彎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溫暖一眼,才施施然放下二郎腿,慢悠悠地站起來,吊兒郎當地晃到門邊。
“找我?”他單手插兜,被抽了骨頭似地靠在門框上,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漫不經心”。
溫暖只記得當天有很大的太陽,天氣很熱,至于什麽“陽光”,“風”,或者“藍白校服”這些小言中常喜歡用到的字眼,在她眼中全是狗屁。
她怒瞪着向圖南,雙眼帶刀,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倆窟窿,好為溫婉讨個公道。
靠,這上海小男人,個子怎麽這麽高?
她仰着下巴,雙手抄褲兜裏,冷聲問:“你就是向圖南?”
“嗯。怎麽着美女,有何指教?”
溫暖家都是歐式雙眼皮,在她以前的想像裏,單眼皮的人都是小眼睛,直到現在看到向圖南。
她第一次看到單眼皮能單得這麽好看的人,而且他的眼睛并不小,瞳仁很黑,因為在笑着,他的眼睛看起來很亮很有精神。
兩人分開後,溫暖再看男生,第一眼就是看他眼皮的單雙。這麽好幾年,她碰到的單眼皮男生不多,偶爾碰到一個,卻都不像他能單得那麽有味道。
當然,當時的溫暖只覺得他的笑容十分油膩,一看就是不正經的小混混。
她鼻息咻咻,問:“你是不是欺負我姐了?”
向圖南挑了挑眉:“你姐誰啊?”忽地,他好像想到什麽似的,長長地“哦”了一聲,“你說的是差點兒被我絆倒的那個美女?”
他還有臉提?
溫暖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你他媽一個大男生欺負一個小女生還挺得意是吧?”
向圖南從鼻子裏嗤笑出聲,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後笑道:“那天你要在場,我就不跟你姐開玩笑了。妹妹,你哪班的?”
王八蛋!
溫暖從兜裏掏出一只手,狠指着他:“姓向的,別怪我沒警告你,你要再欺負我姐,我摳掉你眼珠子,打斷你的腿,縫住你的嘴。”
撂完狠話轉身,向圖南還在後面不知死活地放嘴炮:“妹妹,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你哪班的呢?”
教室裏的人哄然大笑。
溫暖心中憋着的小火苗轟一下燒到了腦門上,她猛地轉身,大步走過去。
向圖南還歪着嘴角笑着。
溫暖冷笑一聲,一拳狠狠搗向他的小腹。
這就是她跟向圖南的第一次見面。
當時向圖南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疼的,一把薅住她校服領子,面目猙獰,眼看着是要揍她。
說完全不害怕是假的,只是溫暖覺得自己在氣勢上不能輸,于是虎着一張臉狠瞪着他,一點也不肯示弱。
就是不知落在向圖南眼裏是什麽樣子?
溫暖只看到他眉頭擰着,明明像是要發火,可是最後只是狠推了她一把。
“要是不确定能打趴對手,就別随意出手,要不然總有你吃虧的時候。”
他轉身回教室,仍是單手插兜,步伐閑散随意,既不見怒氣,也不像剛挨過揍,只留下溫暖站在原地回不過神,直到上課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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