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你想得美
陸嬈放下電話，發了定位過去。
不一會，遠處亮起一束燈光，車子漸漸開近，在她旁邊停下。
蘇和下車，納悶道：“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送點東西。”陸嬈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讓他上來，遞過一瓶紅花油。
全新的，還沒拆包裝。那時候她騎馬扭了腳腕，他就說能用這個，治跌打損傷。
蘇和怔楞片刻才接過，語氣也軟下來：“不用買啊，家裏還有……”
陸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是真傻假傻：“要是用你自己的，我拿什麽借口來找你啊？”
“……”
她歪頭看他的臉，問：“還生我氣呢？”
“沒有。”是實話，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就想通了。
“嗯。我也覺得你不應該生氣。”
“……”
“我其實沒說錯話吧，你就算再問我一次、一百次，我也覺得你應該考慮一下和他們合作。我就是那時候太着急了，語氣不好。但你把我一個人丢在街上也不太好啊，咱倆就算扯平了吧，你也別生氣了。”
蘇和有點哭笑不得，頭一回見着這麽理直氣壯來哄人的。
“手腕還疼嗎？”她問。
“不疼。”他稍微活動了一下，“本來也不嚴重。”
“我又多管閑事了呗？”
“我不是那個意思。”蘇和無奈看她，“你真的是……”
“是什麽？”
他笑着答：“挺煩人的。”
陸嬈狠狠瞪他一眼，然後拿過紅花油，拆掉包裝，倒一點在手心，搓熱，拉過他的手。
他沒拒絕，垂眼看她用掌心覆住他的手腕，再把油推開，動作舒緩，一遍，兩遍。
溫熱觸感透過皮肉滲入骨縫，漸漸變燙，特有的辛辣氣味在車裏慢慢散開。
陸嬈皺了皺鼻子，“這麽難聞，估計挺好用的。”
蘇和笑了下，回身把車窗降下來，“差不多行了，別弄了。”
“不行啊，你不要動。”她拽住他要抽回的手，“說明書上說要按摩到吸收。”
風吹進來，辛辣氣味淡了，草叢裏的蟋蟀“吱吱吱”地叫個不停，夏夜難眠。
陸嬈低頭揉得認真細致，隐隐覺出一道目光落在頭頂，帶着重量，沉甸甸的。
“你幹嘛一直看我？”她沒擡眼，只是笑。
蘇和下意識避開視線。
記憶之中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刻，他也被溫柔眷顧。月色像是鋪在女人身上的細銀碎鑽，鍍出極薄的一層光暈，素淡，更襯得她明豔。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本以為她會先耍一通脾氣，哭着喊着罵他混蛋。但她沒有。
她來求和，進退有度，态度溫軟，但不低頭。
很難不讓人心動。
“好了。”陸嬈放開他的手，拿過說明書确認，“每天要擦四至六次……”
說明書被抽走，男人氣息逼近，低頭貼上她的唇。
呼吸很燙，卻吻得輕淺，稍觸即離。
陸嬈抿了下嘴巴，好笑看他，“不嫌我煩了？”
“……沒有。”他頓了頓，垂眼看她粉潤的唇瓣，老實承認，“是我的問題。”
上天給了她太多足以驕傲的資本，她卻依然能壓下脾氣跟他服軟，他有什麽不能。
“合作的事情，我試試看吧。”蘇和終于松口，“你把那邊的聯系方式給我，明早我打過去問問。”
存好電話，手機又嗡嗡作響，是寶勒格從北戴河撥過來的視頻。
少年第一次出門旅游，又是去看從沒見過的大海，多少有些興奮，視頻接通就跟蘇和介紹起賓館房間布局，還有晚上吃到的辣炒蛤蜊和蒜蓉扇貝。
唠唠叨叨說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蘇和人在哪裏，怎麽背景黑乎乎的。
陸嬈聽不懂蒙語，閑得無聊，又不老實，一只手去摸男人大腿。
蘇和動作一僵，哽了片刻，才跟弟弟說在車裏。
然後攥住她的手，免得她再作亂。
篝火晚會接近尾聲，烏力吉收拾了一波餐具，正要往磚瓦房送，就見蘇和牽着個姑娘走在前面。老大哥驚喜又驚吓，差點沒把餐具摔了。
因為只有背影，烏力吉也沒認出是誰，快走兩步想上前看，又怕打擾倆人甜蜜。最後幹脆輕手輕腳地搗起碎步，既要縮短“敵我距離”，又想避免打草驚蛇。
等到倆人進屋，他就透過大玻璃窗，探着脖子往客廳裏偷偷張望。
蘇和服了，直接把門打開，“哥，你怎麽跟做賊似的？”
“啊呀，呀呀呀……”烏力吉這回總算看清，大呼，“是小陸姑娘！”
陸嬈有些不好意思，本以為寶勒格不在就沒熟人，忘了還有烏力吉在照看民宿，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只笑着叫了聲“大哥”。
烏力吉也跟着笑，問陸嬈什麽時候到的，要在這邊玩幾天。
“哥，”蘇和打斷，接過烏力吉手裏的一摞餐具，“這些給我吧，晚點我洗。”
“噢！好嘞，好嘞！”烏力吉立刻意會，趕緊撂下東西走人，又跟陸嬈點頭招手，“你們聊，你們聊！”
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麽，又折回來叮囑蘇和：“冰箱裏有西瓜，你給小陸拿出來吃。”
“行了行了，知道了。”蘇和笑着揮手，嫌他唠叨。
陸嬈來時走得着急，什麽都沒帶。好在民宿平時招待客人，準備了一些一次性洗漱用品。蘇和找出來給她：小香皂、洗發水、沐浴露、牙刷……都是最基礎的，不太夠用，只能将就着用。
他又找來一件幹淨的白棉 T 恤。
陸嬈抱着洗漱用品和衣服進衛生間，不放心地問：“會不會有客人來你這上廁所啊？”
“沒有。他們用公共的，已經修好了。”蘇和要去廚房洗碗，順便問她：“你吃西瓜嗎？我給你切。”
“不吃，半夜要跑廁，好麻煩。”
蘇和很快把碗洗好。浴室水聲淅瀝瀝還沒停，他有些無所适從，想了一下，擦幹手，去屋裏換床單。
不一會，陸嬈在衛生間開了個門縫，喊着問他：“哪個刷牙杯是你的？藍的還是綠的？”
“藍的。”
那頭門又關上，叮叮咣咣搗鼓一通。
這座磚房自打前年蓋好就沒外人住過，更沒女人住過。現在突然多了一個，感覺有點奇妙。
等到她真真切切地躺到他身邊，房間裏的呼吸也變成兩個人的，那種奇妙感更甚，好像一切都是假的，連她也是。
所以他伸出手臂攬她的腰，把人撈到懷裏。
陸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男人氣息落在耳邊，有點癢，她又動了動身子，腰間手臂收緊——
“別動。睡覺。”低沉聲音入耳，輕輕磨着她的耳膜。
“我睡不着。”
“……十一點半了。”
她貼着他的懷抱轉身，摸他的臉，仰頭和他接吻。
男人輕輕淺淺地應和，像是有意克制。
沒過多久，呼吸開始錯亂，淺吻變成深吻。
陸嬈一只手探到下面，咬着他的唇低笑，心說有人明明一撩就着，卻在這跟她裝大和尚，裝得一本正經。
蘇和有些無奈，喘息着離開她的唇，“別鬧。我這沒套。”
“哦，”她有些意興闌珊，悻悻地抽回手，“我又沒要幹什麽。”
“……”
虧她講的出口。
陸嬈裝模作樣地躺回去，憋了一會又實在想笑，還是決定告訴他：“其實我包裏還有一個。”
那邊卻不吭聲，連呼吸都放平緩了。
……不會是真睡着了吧？
陸嬈知道他平時習慣早睡早起，但這入睡得也太快了。
她不太相信，又欠兒欠兒地伸一只手到他被裏，“喂！”
男人翻了個身，恰到好處地避開，背朝向她，像是無意之舉。
她不甘心，撐起身子，又一點一點挪蹭過去。
“啊！”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陸嬈驚呼一聲，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
蘇和翻身把人壓住，被她氣得牙癢，“你怎麽那麽能作呢？”
她掙不開也不掙了，眼巴巴地看着他裝可憐，軟着聲問：“你又嫌我煩了？”
“……”
他哪煩的起來。
于是把人放開，說：“去拿。”
“嗯？”陸嬈明知故問，“拿什麽？”
“你說呢？！”手掌捉住她的軟腰，用力捏了一下。
陸嬈癢得發笑，“哎呀，你別弄我，哈哈哈……我去，我去，我現在就去！”
邊笑邊躲，兩條腿白花花的暴露在空氣裏亂蹬，更惹人心浮氣躁。蘇和心動，又不肯放她走，握住一只腳踝，低頭吻她光潔的小腿。
陸嬈一怔，下意識要往回縮，卻被他握得更緊，細密的吻一路向上，爬到腿心。她輕輕推他，心跳得有些快。
難得見她也有放不開的時候，他反而更起興，擡眼問她：“試一下？”
話音剛落，唇已經貼上去，沒給她說不的機會。
陸嬈不自覺地絞緊雙腿。
身體反應不受控制，更讓她覺得羞赧，等到大腦倏然一片空白，又都忘了，只記得叫他名字，罵他混蛋。
蘇和起身，抹了下濕漉漉的唇角，問她包放哪了。
她又累了困了不想要了，哼哼唧唧說忘了，要不睡吧。
蘇和講了句蒙語，讓她猜是什麽意思。
陸嬈疑惑：“什麽意思？”
“你想得美。”
“……”
草原夏季天亮得很早。蘇和先把家裏的牲畜都放出去吃草、打掃棚圈，等到八點多鐘，就拿着陸嬈昨天給的聯系方式，打電話過去說明來意，簡單介紹了自己工廠的情況。
對方讓他加個微信，發一下工廠的資質材料。
不到一個鐘頭，那邊就回電話過來，要跟蘇和約個時間來工廠實地考察，具體合作方案可以等到碰面以後詳談。
如此的高效的處理速度，不用想也知道人家是給陸嬈面子。不過既然決定要試一試，他也比從前坦然不少——她肯幫忙鋪路，那他就要把其餘的事情做好，別讓她夾在中間難做。
于是蘇和找來紙筆，開始拿手機查“壹號滋味”的信息，邊查邊記，等到見面詳談的時候也好有個準備。
陸嬈起床已經日上三竿，一件大 T 恤蓋到腿根，人剛走到客廳，就被蘇和叫住。
“幹嘛？”她倦怠地打了個哈欠，抓了抓頭發。
“去把褲子穿上。”蘇和朝外頭的大玻璃窗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沒窗簾。
“金嬌嬌”哪住過平房，騰一下子臉就紅了，小聲嘟囔：“你不早說……”
蘇和笑了下，起身去廚房給她倒奶茶，問她想吃油餅還是餡餅。
她沒答話。
“陸嬈？”他又回頭問她，“吃什麽？”
“哦，都可以……”陸嬈心不在焉地應付一句，褲子也沒顧上穿，繼續看手機裏剛剛跳出的熱搜。
內容沒什麽特別，就是普通社會新聞，一女子入住某連鎖酒店，遭遇陌生男子尾随。事情發生在三天之前，酒店監控視頻卻在今早上了熱搜，經過網絡迅速發酵，矛頭直指酒店安保措施不力。
酒店隸屬于錦意集團，同一詞條下面，又有網友并扒出半年前的舊聞，指出錦意旗下另外一家酒店還出現過針孔攝像頭事件和保潔用客用毛巾擦馬桶的問題。更有甚者發布千字長文，痛斥錦意近年瘋狂擴張、跑馬圈地，卻疏于自身管理，導致各種問題頻發。
吸引陸繞眼球的是這篇長文裏的配圖，圖表列出錦意集團近三年的擴張情況，房間數量增長高達 27%，毛利潤率卻在逐年下滑，直至去年底年底跌至負數。
此前她沒關注過這方面的信息，只是猜測錦意或許受到疫情影響，利潤有所下滑，但沒想到這麽嚴重。也難怪段譽銘這幾天格外消停，估摸是被公事鬧得焦頭爛額，沒空搭理她了。
陸嬈挑了挑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給熱搜下的每條微博都點了個贊。
第41章 . 蒙古族男人鐵漢柔情，連屠宰這種事都能被他搞得像場儀式，“猛男”這個稱呼的确不适合他。
下午兩點，陸嬈開車把秦曉柔接到牧區，說要請她深度體驗一下草原風情。
秦曉柔原本不打算當電燈泡，後來想想反正是“民宿”，不招待她也有別的客人，索性跟着來了。
夏季草原與幾個月前大不相同，今年雨水豐沛，青草長勢喜人，放眼望去一片曠野油綠，藍天白雲，風吹草低，牛羊閑适，宛如一幅鋪天蓋地的油畫畫卷。
駛入蘇和家的草場，陸嬈遠遠看見羊圈門口停了輛白色卡車，車後拖着個大金屬罐，旁邊除了烏力吉還有一個陌生中年男人，四五十歲的樣子，估計是卡車司機。
很快，蘇和趕着羊群從遠處回來。
秦曉柔第一次深入牧區，還沒見過這大部隊陣仗，趕緊搖下車窗看羊。
兩百多只羊肉墩墩的，身上毛都很短，幾乎沒有虛膘，全是真胖。
光看不夠，她還要逗上一逗，沖羊群學起羊叫：“咩——”
不料，羊群竟一呼百應：“咩！！！”
秦曉柔差點笑翻了，趕緊叫陸嬈停車放她下去。
那頭，烏力吉把羊圈外的金屬圍欄打開，蘇和揮着鞭子将羊群往裏面趕。偶爾遇到一兩只不聽話的，烏力吉就幫着圍追堵截，一邊跺腳一邊吼：“去！去！”
蘇和指着烏力吉身後，“哥，又跑了一只。”
“嘿！”烏力吉趕緊去追，一把抓住逃跑小羊的一條後腿。
牧民往常宰羊也是愛抓後腿，羊群裏的其他幾只見狀，像是受了驚吓，“咩咩咩”地叫個不停，争先恐後往圍欄裏擠，生怕再叫人給抓去。
場面混亂又格外熱鬧。
秦曉柔禁不住好奇：“他們要幹嘛呀？”
“說是要‘洗羊’。”陸嬈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個“洗”法，只是早上聽蘇和提過一嘴。
“洗羊，就是驅蟲。”烏力吉向二人熱情介紹，“體外驅蟲。”
卡車後的金屬桶裏是按比例兌好的驅蟲藥水，用一根管子抽出來，加壓，順着水槍呲射出去，灑在羊群身上。
夏日午後陽光充足，剛好合适沖涼。
卡車司機也來幫忙，和烏力吉一人一支水槍，小羊在圍欄裏跑來跑去，四處亂竄，蘇和幹脆也進圍欄，舉着鞭子把羊群往一塊趕。
一桶藥水淋完才算結束，小羊各個濕漉漉的，不停地甩着身子。秦曉柔覺得可愛，邊圍觀邊拍照，看中一只渾身潔白的小羊，逗着玩了一會，又問小羊是公是母。
烏力吉：“這裏頭都是母的。”
“都是母的？”
“對。”烏力吉笑嘿嘿地解釋，“羯羔子羯羔子，公羊羔。生下來就賣掉啦，不值錢！”
牧民對待羊群向來“重女輕男”，接生接到母羔子都很高興，接到公的就轉手賣掉，不然也要骟骟，閹割。掉，否則羊肉腥膻，不好吃。一大群羊最後只能留下一到兩只種公羊，優勝劣汰，競争十分激烈。
公羊不易，留下的倒也有優厚待遇。種公羊寝食都有特殊照顧，不僅需要單只圈養，防止鬥毆，更要保證營養供給。特別是配種期，兩只種公羊需得應付兩百多只母羊，據說體重都要掉下幾斤，也算是甜蜜的煩惱了。
民宿開始陸續有客人來辦入住，烏力吉忙不過來，就把放暑假的琪琪格也叫過來幫襯。
幾個月不見，琪琪格比之前似乎長高一些，見到陸嬈愣了一下，隐約記得又不太記得，腼腆一笑，眼睛彎得像小月牙，怯怯地叫了聲姐姐，就跑開了。
蘇和把陸嬈拉到一邊，像是有事要和她說。
“嗯？怎麽了？”
他帶她進屋，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紙盒，是臺沒拆封的蘋果手機。
“寶勒格今天晚上就回來了，你幫我把這個給他。就說是你送的。”
“啊？”陸嬈不明白了，“你給你弟買手機，幹嘛說我送的？”
“我給不合适。之前我答應他跑進前五才送手機，現在沒跑進也要送，太慣着他了。”他頓了頓，“你就當幫我個忙。”
陸嬈笑道：“你這人真有意思。明明對你弟好，又暗搓搓地不讓他知道。”
“兩回事。我平時忙，照顧他照顧得少，買點東西應該的。但他歲數小，容易犯錯，該管還是要管，總慣着他就不聽我了。”
陸嬈知道他家裏的情況，雙親過世得早，長兄為父，自然要恩威并施。幫忙倒是小事，主要她也有顧慮：“我給他，他能收嗎？”
“你就随便找個理由，讓他收，就行了。”他把東西遞到她手上，“反正你擅長這個。”
陸嬈不樂意了，“意思說我會編瞎話呗？”
“沒有，”蘇和笑道，“誇你腦子活。”
因為新到的民宿客人訂購了不少羊肉，蘇和給完手機就去圈裏抓羊。
秦曉柔還沒見過宰羊，非要拉着陸嬈去看。陸嬈向來是不太敢看的，擔心場面過于慘烈，但又實在拗不過她。
整個過程倒是平靜得出奇。
蒙古族宰羊用“攥心法”，不抹脖子不見血。一塊氈布鋪在地上，蘇和輕柔地撫摸一下羊背，将羊放倒，四肢朝上，目向長生天，羊便一動不動，不再掙紮。
鋒利的蒙古刀在羊心窩處劃開一道十厘米左右的小口，男人探手進去迅速找到心動脈，掐斷，結束。
羊死得安靜平和，沒有太多痛苦，血液也會全部留在腹腔，身周幹幹淨淨。
後續的剝皮和分割環節都要轉入板房室內，以免引來蠅蟲。蘇和動作熟練，很容易找到關節處的骨縫，只用一把小刀就能分肉，完全不需要剁。
沒看到預想中的血腥場面，秦曉柔也忍不住感慨蒙古族男人鐵漢柔情，連屠宰這種事都能被他搞得像場儀式，“猛男”這個稱呼的确不适合他。
“好像他們有種說法，羊死的時候眼睛是看向天的，那靈魂也會到天上去，下輩子就不做羊了。”陸嬈道聽途說，轉頭也能裝成半個行家，“所以蒙古族一般不叫‘殺羊’，都叫‘宰羊’。雖然意思差不多吧，但情感就差很多了，有點送羊解脫的意思，宰羊的人也不會覺得太罪惡。”
“你知道的還不少。”秦曉柔玩笑調侃，“他們還有什麽說法？能和漢族通婚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陸嬈把人從板房跟前拉走，小聲道，“不用提醒了，談個戀愛而已，我還拎得清楚。”
傍晚，寶勒格搭同學家的車回到牧區。蘇和見人齊全，和烏力吉商量了一下，決定晚上就在戶外弄點燒烤吃，把塔娜也叫過來一起。
肉串自然是現串，鮮嫩的羊腿肉搭配羊尾油，肥瘦相間。另有一道特色油包肝，羊肝切成小塊調味，再用取自羊腹腔上的一層雪花網狀油脂膜包裹，放到炭火上烤。
網油滋滋作響，經過烤炙漸漸焦黃。寶勒格站在烤架邊上忍不住要上手，被蘇和一巴掌打開，說還沒熟。
正巧琪琪格拿托盤端了幾份餐前小吃上來，是白瓷碗盛裝的奶嚼口拌炒米。
奶嚼口是生牛乳發酵後最上層凝結而成的乳脂，冷藏後呈半固體，像加倍濃稠的酸奶，口感醇厚，有明顯的自然發酵酸味。加以白糖或者蜂蜜調和，酸中帶甜，再搭配香酥炒米拌勻，一口下去，綿密乳脂緩慢化開，炒米“喀哧喀哧”脆響，口感層次豐富。
寶勒格肚子空空，趕緊拿來一份墊底。
“哎，你別動！你先給客人吃呀！”琪琪格急了，兩手還端着托盤沒法制止，只能吼他，再扭頭跟蘇和告狀：“小叔，你看寶勒格！”
“啧，他是你叔，我也是你叔啊！你咋就知道叫我大名？”寶勒格挖了一口，滿嘴炒米嚼得“嘎嘎嘣嘣”，含糊道：“而且小陸姐和曉柔姐也不是客人，都是熟人了。”
話雖如此，寶勒格還是額外拿了兩碗，端去給陸嬈和秦曉柔。
陸嬈道謝接過，正好趁機把手機送了，理由也不難找，就說之前請蘇和幫過忙，欠他一個人情。
少年當然高興，又不止高興。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嘻嘻問：“姐，你是不是喜歡我哥啊？”
陸嬈遠遠看了蘇和一眼，沒打算把兩人關系這麽快抖落出去。故作神秘沖寶勒格比了個“噓”：“還在暗戀，你別聲張。”
少年立刻意會，壓低聲說：“那行，你要是想知道啥，可以問我。咱倆加個好友，我給你發情報。”
陸嬈笑笑，和寶勒格加了微信。
天色尚未全暗，草原盡頭的餘晖将天空染成罕見的藍紫色，蒼茫開闊，旖旎絢爛。
烏力力吉點起篝火，燒烤架上的食物也漸漸散出香味。蘇和拿起一把烤熟的肉串給琪琪格，叫她幫忙分給大家。
寶勒格隔空吆喝：“給我也來點！”
“自己有手不會拿？”琪琪格才不聽他，小聲嘟囔：“又不幫忙，就知道吃，懶死你算了……”
兩個孩子好似不太對付，可等到寶勒格開始拆新手機，琪琪格又湊過來，一臉期待地在旁邊看，問他誰給買的。
“那不能告訴你。”寶勒格換上 SIM 卡，長摁開機，臭屁道，“叫叔，叫叔我就給你玩。”
“嘁，不給拉倒，誰稀罕！”
“哎，你回來。”寶勒格把她拉住，“這手機拍照可好看了，我給你拍一張。”
“真的假的？”琪琪格有點心動，“跟別的手機不一樣嗎？”
“那肯定不一樣啊！這是最新款，裏頭有高科技的，夜景也能拍，都不用修圖。”寶勒格調出照相功能，讓琪琪格往後站，“我給你拍一張試試。”
真到要拍照，琪琪格又不好意思了，抹了下額角的碎發，又拽了拽衣擺。
“挺好的，別弄了，看鏡頭！”寶勒格換了好幾個角度，終于找到一個，又嫌琪琪格動作死板，“你不要像罰站一樣啊！唉，算了算了，你側過身去，等我數到三，你再轉頭看我。”
這招果然奏效，咔嚓一聲，女孩圓圓的臉上映着篝火紅光，笑容純真，生意盎然。
琪琪格跑過來看，也高興了，抿着嘴巴笑，“是挺好看，你拍得真好。”
“是吧！”
寶勒格也不禁誇，開始拿着手機到處拍照，拍炭火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拍遠處聯排的白色氈包，拍熱熱鬧鬧的一大家人，拍草原天邊的最後一道晚霞。
過了一會，少年走到陸嬈身邊，問她：“你跟我哥拍合影不？”
陸嬈原本想說算了，到底是被拉到一塊。
蘇和怎麽都感覺不對勁，小聲問她：“你是不是跟寶勒格說什麽了？”
“他問我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然後呢？”
“我說我是暗戀，還沒追上。”
“……”
寶勒格站在遠處揮手——
“你們不要說悄悄話！看我這邊！”
“站近一點！”
“哥，你笑一下啊！”
“一，二，三！”
畫面定格的瞬間，蘇和伸手攬住陸嬈肩膀，把人帶到自己身邊。
第42章 . 夜色仿佛化不開的濃墨，她卻在擡頭仰望的瞬間，看見漫天星辰。
蘇和伸手攬住陸嬈肩膀，把人帶到自己身邊。
寶勒格按下快門，一個箭步上來，興沖沖道：“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蘇和假作無事發生，神色淡然地把人放開，“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噫——”
“行了啊你，”蘇和笑着拍了下弟弟的背，“去吃東西。”
寶勒格轉頭去叫陸嬈：“嫂子，走！去吃東西！”
陸嬈：“……”
蘇和：“……”
一頓燒烤熱熱鬧鬧吃到快十點鐘，啤酒下了兩打，陸嬈跑完第三趟廁所，也開始覺得頭暈，打開衛生間的龍頭，拿涼水拍了拍了臉頰。
還沒顧上擦手，口袋裏的電話就響了。
蘇和忙着收尾善後，把大家用過的竹簽子攏在一起，碼整齊捆好，可以留着回頭燒火。烤架放涼一些，就讓寶勒格送去儲物板房，自己把餐具送回磚房。
一進客廳，就見陸嬈站在衛生間門口，握着手機發愣。
“怎麽了？喝多了？”
陸嬈這才回過神來，“沒有。”
蘇和沒當回事，去把餐具放進水池，問她喝不喝酸奶，說是可以解酒。
牧區酸奶都是自家釀的，擠出來的鮮奶靜置，夏季放上一到兩天，就自然成了酸奶。大部分酸奶都會拉到工廠加工成奶豆腐，家裏自留一點，裝進瓷罐存到冰箱。
沒加糖的酸奶是真的酸，陸嬈小抿一口就皺起鼻子。
解酒也是真解酒，兩口下肚，又酸又冰，不精神就怪了。
“對了，”陸嬈這才想起來告訴他，“明天我回北京，訂了從包頭走的高鐵。”
蘇和一怔，“這麽快？”。
“嗯，有點事，回去處理一下。”
“要緊的事？”
“我媽病了。”
他動作一頓，“嚴重嗎？”
“心絞痛，老毛病，沒大礙了，在家裏輸液，叫我回去看看。”
電話是保姆打過來的，特意叮囑陸嬈保密，不要告訴陸子辰——很明顯是母親授意，讓陸嬈不禁揣測起母親發病的原因。
蘇和點頭，“嗯，那是要回去。”
又問她幾點的車。
“下午兩點。”
“……”
蘇和有點為難。
從牧區開車去包頭車站一個多小時，再打點富餘，十一點多就要走。但他約了“壹號滋味”的對接人明天上午來看工廠，估計結束不了，沒法送她。
“沒事啊，你不用送，我和曉柔一起走。”她上前拉住他的手，語氣溫和，“合作的事情要緊，明天你們先聊。對方如果提什麽要求，你先別立刻答應，什麽協議也都不要簽，回頭跟我商量一下再定。”
這也是她最擔心的。小廠和大廠合作，條件上必然要吃點虧，他又是擅于隐忍的性格，不滿不願都愛藏在心裏，極少外露去替自己争取。
可小廠也有小廠的優勢，機制靈活、配合度高，條件都是談出來的，吃虧也得有個限度，啞巴虧絕不能吃。
“嗯，知道了。”蘇和聽她認真叮囑，當然明白是替自己考慮，分別得太突然，感謝又變成了更多的舍不得。
于是把人帶到身前抱住，小聲問她：“我給你準備點特産帶回去吧，你喜歡吃這邊的什麽？”
已經很晚了，陸嬈不想叫他麻煩：“別弄了，要坐高鐵，還有行李箱，再多了也不好拿。”
男人沉默。
其他的，好像也沒什麽能給她。
陸嬈隐約覺出一絲異樣，仰頭親了親他下巴，很快改口：“回頭你寄給我，好不好？奶嚼口和奶豆腐我都喜歡，一會我發地址給你。”
蘇和神色稍有舒緩，淺笑了一下，“好。”
“……你是不是該刮胡子了？”她剛才被紮了一下，這會兒就專注盯着他冒茬的下巴。
“是嗎？早上刮過。”蘇和自己也摸了一下，“紮着你了？”
“有一點。”
他頓了幾秒，又故意埋頭去親她的脖子，整張臉都貼進溫軟的頸窩——
“哎！”陸嬈被紮得又疼又癢，笑着打他，“你這人怎麽這麽讨厭啊！”
“哥！”寶勒格大咧咧地推門而入，見狀又僵在原地，“呃……”
陸嬈窘迫地紅了臉，趕緊推開蘇和，“我去找曉柔了。”
手還被他攥着，掙了一下又沒掙開，當着寶勒格的面，陸嬈不好明說什麽，只能沖蘇和幹瞪眼。
蘇和這才放開她，笑道：“記得給我發地址。”
陸嬈回到氈包，酒勁兒散盡，反而很難入眠。
說沒心事是假的，自從上次被段譽銘點醒，她也開始有意無意地留意母親對待陸子辰的态度——關心一如既往，但也多少帶了點客氣，特別是在父親面前。
陸子辰生母病後，“薛貞”這個名字也仿佛成了家中禁忌。陸嬈旁敲側擊地打聽，知道幾個月前薛貞剛确診的時候，父親暗地塞了不少錢過去，又以陸子辰的名義在公司附近給她買了套三居室，方便兒子經常過去探望。
舊情複燃倒不至于，但多少有點補償的意思。
母親發現之後自然難免一通争吵，認為父親做得過了，沒把她和這個家放在眼裏，卻又不得不在子女面前維持表面的和諧。所以那次桌上提起薛貞，父親才有情緒，覺得母親含沙射影，惺惺作态。
薛貞術後需要有人照顧，陸子辰為她請了保姆，又添購了不少東西。有一次不小心選錯收貨地址，一臺洗碗機直接送到陸宅，恰逢周五晚上是一家四口的聚餐時間，又免不了飯桌上一陣令人尴尬的沉默。
母親是聰明人，有了前車之鑒，不會再輕易觸碰父親的逆鱗，自然小事化了。陸嬈心境有所變化，知道母親這麽多年不曾計較，并非寬容大度，只是隐而不發。怎麽可能全不在意？有人不過懷胎十月，有人卻為陸家操持半生，憤怒不甘才是人之常情，不為愛情也為公平。
母親的心中壓抑時常會經只言片語傳遞過來，變成對女兒的怒其不争和百般挑剔。陸嬈設身處地，能夠理解母親的難處，卻也無能為力。有時候她也埋怨，為什麽明明與她無關的糾葛往事，卻要讓她來背負這份心累。
閉眼躺了很久，依然毫無睡意，陸嬈索性起身，披了件薄外套走出氈包。
夜風還有些涼，周圍太黑，她不敢走遠，只是繞着氈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