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幸好你長得黑，不太明顯
因為寶勒格要和同學去北戴河畢業旅行，蘇和當天比賽結束就回牧區幫忙收拾行李，沒在旗裏多留。陸嬈再見到他是那達慕第三天的下午，搏克比賽第七輪，八進四。
按照賽制規則，前四名都有現金獎勵，一萬元到五萬元不等，這一輪也因此變得至關重要——贏了就有錢拿，即便是一萬元，對當地牧民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活動持續到第三天，會場裏的人數已不如前兩日多，但搏克比賽場地周圍依舊熱鬧，聚集了不少觀衆。
選手們基本到齊，都在內場候賽，蘇和正坐在草地裏給自己綁靴捆——為了防止皮靴在比賽過程中滑動，需要用一根長皮條把腳踝牢牢紮緊。
陸嬈遠遠就看見他，走過來。
陽傘陰影罩下，蘇和仰頭看見是她，又低頭繼續，兩手勾着皮繩勒緊，打死結。
陸嬈環視一周，問：“這輪你要打哪個？”
蘇和被她逗笑，“什麽叫‘打哪個’，摔跤，體育競技。”
說完，朝她身後揚了揚下巴，“你身後，紮小辮那個。”
陸嬈回頭瞥了一眼，年紀不大，二十出頭，身材令人意外地偏瘦，發型挺有個性，兩邊剃光，中間蓄長紮了個小辮，胡子也精修過，不像摔跤手，倒像是個耍搖滾的。
她沒瞧上，撇撇嘴道：“看着不太行啊。”
“你又會看了？”
“沒你高啊，也沒你壯。”
“人家是技巧型。”
最擅長出怪招偏招，聲東擊西、借力打力、突襲偷襲……兩人前年交過一次手，平局。
蘇和并非有意謙虛，只是不得不承認，“小辮子”的身手實在敏捷，什麽招式都能輕松化解，哪怕體型不占優勢，至少也能拖到計時終止，免于淘汰。
蒙古族摔跤自古有之，如今依舊不按年齡、身高、體重劃分組別，就是遵循最古老的自然法則——物競天擇，适者生存，沒有人會替你選擇恰到好處的對手，贏到最後的人永遠懂得如何發揮自身優勢，揚長避短。
果不其然，這一場也是如此。比賽開始沒兩分鐘，“小辮子”就從蘇和手下多次溜蹿，仿佛渾身上下都抹了油。
由于二人體型差距，“小辮子”不可能直接将蘇和扳倒，但卻可以借助他的重量讓他自己摔倒。蘇和于是格外謹慎，不敢貿然行動，擔心稍有不慎會對方利用。
“小辮子”當然也有辦法激怒對手，開始挑釁式地用皮靴踢踹蘇和小腿，拿指甲摳他露在跤衣外的皮肉。
陸嬈看得蹿火，差點爆粗——這他媽都不犯規嗎？！
旁邊有懂行的告訴她，腳沒踢到膝蓋以上，手沒碰到髋部一下，雖然不夠光彩，但也不算犯規。
什麽狗屁規則……陸嬈暗罵一聲，随即大喊：“蘇和加油！摔他！摔他！”
男人本性好鬥，賽場如同戰場，近身肉搏更是如此，再隐忍的性格也壓不住飙升的腎上腺素，何況還有人替他加油。
“小辮子”又一次主動發起進攻，蘇和閃身躲避的同時，一把抓住對方小臂，瞬間發力将人拉近抱死，然後朝地面推壓。
關鍵時刻，“小辮子”再度扭動身體，使巧勁兒踢絆蘇和腳下。蘇和差點不穩，本想調整站姿，轉念又作罷了，擔心他再使什麽花招，索性賭個運氣，雙臂箍住對手死不松懈，将人用力撲倒！
“小辮子”始料未及，重心不穩，毫無防備向後仰去，陡然的失重感讓他驚呼一聲，雙手使勁摳住蘇和腰帶，卻無回天之力，如同被風折倒的木杆，筆直砸向地面！
“轟”地激起一片飛塵。
一聲哨響，比賽結束。
陸嬈剛要歡呼，就見裁判将手比向“小辮子”，示意這一局是他獲勝。
陸嬈訝然，“為什麽啊？”
觀衆堆裏，一個男人解釋：“你沒看見嗎？剛才他倆摔倒的時候，那個大個兒，拿手撐了一下地面，不然那個小個兒的後腦勺就要先着地了。”
蘇和才剛下場，就見陸嬈黑着張臉。
他莫名其妙，問：“又怎麽了？”
陸嬈嘆了口氣，“上火。”
蘇和樂了，“又不是你輸了，你上什麽火？”
“你說你是不是傻？有錢不拿，非要當爛好人。”陸嬈替他抱不平，手指點了點他胸口的兩道紅痕，“你看，那‘小辮子’不講武德，還撓人，你就應該讓他腦袋瓜開瓢。”
蘇和不以為意：“一場比賽而已，不至于。摔壞了不好。”又低頭看了眼胸口的紅印子，抹了兩下，“而且這也不是他撓的。”
“欸？不是嗎？”她倒意外了，“那怎麽弄的？”
蘇和瞥了眼她那粉鑽鑲邊的手指甲，唇角抿笑，沒說話。
陸嬈很快反應過來，臉一紅，故作鎮定道：“幸好你長得黑，不太明顯。”
“……你還挺會給自己找臺階下。”
秦曉柔和李白正在附近景區排隊體驗熱氣球飛天，因為游客實在太多，快一小時都沒排上。她發消息給陸嬈，問蘇老板結束沒有，戰績如何，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蘇和不喜歡熱鬧，對陸嬈說：“不去了，你們吃吧。我拉了點東西，要去旗裏發快遞。”
“他們還沒排上隊呢，說人太多了。我先跟你待一會。”陸嬈收起手機，“你要發什麽快遞？”
皮卡車鬥裏裝了幾個大泡沫箱，有分割好的大塊羊肉，還有奶食，都是烏力吉網店賣出去的，攢兩三天發一次貨。
內蒙地處中西部，交通不如東部城市便利，快遞費也要更貴一些，特別是肉類和奶食，還要加額外的冰塊和包裝，現在網上賣貨，顧客只挑“包郵”，價格降不下來也沒辦法，成本就高。
特別是夏季，有些地方天氣很熱，配送稍有不及時，貨物就有折損，顧客要求退款，又是額外的成本。
快遞站設在一處偏僻商鋪，裏面空間不大，光線昏暗，地面到處是紙殼箱，亂糟糟的。陸嬈從沒來過這種地方，看了一眼，幾乎下不去腳，就沒進，站在門口等。
蘇和像是早已輕車熟路，跟老板打了聲招呼，就自己卸貨、裝箱、打包。挺高的個子全程蹲在地上，膠帶一圈一圈纏得很快，不知重複了多少遍，最後再一張一張貼上貨單。
打好的箱子全部碼齊，一共三十五個，等着老板稱重算錢。
蘇和起身，左手握着右腕，輕轉了轉。
陸嬈看見，從門外走進來，問：“你手怎麽了？”
“沒事。”他不轉了，掃碼付款。
“扭着了？”她還說怎麽剛才見他開車的時候就不對勁，一直用左手打方向盤。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問：“‘小辮子’弄的？”
“不是，落地的時候挫了一下。”
當時是情急之舉，蘇和沒想太多，也沒做好準備，砸地沖力太大，挫傷也難免的，有點鈍痛酸脹，但不嚴重。
看她小題大做，他倒是覺得有點好笑，“你怎麽一提他咬牙切齒的？”
“咬牙切齒怎麽了？我還想揪他辮子呢！”陸嬈低頭握他手腕，“我看看。”
蘇和立刻避開，大步往車邊走，“真沒事。剛才打包弄挺髒的，你別碰了。”
陸嬈不跟他争。問他：“現在你去哪？回牧區嗎？”
“去幾個奶食店，還有點貨得送過去。”
秦曉柔這時打電話過來，說她那邊都結束了，問陸嬈去哪吃晚飯。
“你們倆先吃吧，我這還有點事。”
陸嬈挂掉電話，又朝蘇和伸手，“車鑰匙，我送你。”
蘇和難得坐上自己車子的副駕駛。
其實真沒必要，摔跤受點小傷太過家常便飯，何況他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并不影響開車。
但她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又實在不想拒絕。索性矯情一回，看“金嬌嬌”怎麽開着他的破皮卡，“送”他去送貨。
“你別像個傻子似的一直盯着我笑……導航呢？”陸嬈點了下中控屏，沒反應。她又點一下。
蘇和壓唇斂住笑意，說：“那個壞了，不能用。”
“……那你拿手機給我導一下。”
“直走，前面第二個路口左轉。你聽我說就行了。”
“……”
陸嬈第一次開柴油車，不習慣，起速慢，油門踩狠了頓挫感又很強，晃得她連自己都暈。
接連跑了四五家奶食店，前幾家還算順利，最後一家的店主大媽一直拉着蘇和盤貨，說幹奶條進價太高，賣得不好，希望他能給便宜點。
蘇和有點為難，幹的東西本來就貴，成本在那擺着，再壓價就合不來了。
大媽道：“那我就不要了。要了又賣不掉，都積在冰櫃裏，電費還要多花幾度。”
“可以，那算別的吧，”蘇和把幾包幹奶條收回來，拿計算器按了個數，“其它的一共兩千兩百八十五。”
“兩千二吧，湊個整。”
“……姨，真不行。本身也不貴，沒報虛價。”
大媽想了想，說：“那你把剛才那幾包幹奶條也算進來，一起算便宜一點。”
陸嬈站在門外抽煙，聽大媽磨價磨得心煩，幾次想要進來打斷，又不想蘇和難做，還是忍住了。
大媽挑挑揀揀，算了又算，到底抹掉二十塊錢。
奶食店裏進了兩名顧客，大媽趕忙過去招待，叫蘇和幫着把貨擺進冰櫃。
蘇和拉開櫃門，滿滿當當的東西，亂七八糟，完全沒有多餘的地方。擡頭道：“姨，你這放不下了。”
“可以放的，你稍微歸攏一下，有地方的。”
陸嬈終于忍不下去，一個大步跨進來，問蘇和：“是你的活兒嗎？你就幹？”
“欸，那個小姑娘，”大媽看見陸嬈和她手裏的煙，隔空喊話，“你不要到我店裏面來抽，我聞不了煙味的。”
陸嬈把煙頭扔在地上，拿鞋底碾滅，問：“現在行了嗎？”
“哎你這……你這什麽态度？！”
陸嬈懶得理她。問蘇和道：“不賣她了行不行？你賣給我，我買。”
“不是一回事。”蘇和頓了頓，說，“你去外面等吧，一會就好。”
見跟他說不通，陸嬈也不枉費口舌，直接走過去找大媽，“你不要讓他理冰櫃了，東西你按零售價算給我，現在就搬走。”
第39章 . 揮金如土地耍一通大小姐脾氣，好像錢能解決一切問題，卻又什麽都沒解決。
陸嬈也不枉費口舌，直接走過去找店主，說：“你不要讓他理冰櫃了，東西你按零售價算給我，現在就搬走。”
“不用了。”蘇和面色微愠，沉聲打斷，“我不賣了。”
然後把貨又原封不動地搬回車上。
心情有點複雜，說不清什麽情緒。
刨去個人感受不談，他依然覺得她做得過了，揮金如土地耍一通大小姐脾氣，好像錢能解決一切問題，卻又什麽都沒解決——這家店是他上周剛談下來的，現在這麽一鬧，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陸嬈看出他有情緒，等人把貨搬完，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七點半了，一起吃點東西吧。”
他肅着臉不應，她又放軟語氣：“嗯？我餓了，你陪我吃點。”
“……”
該說什麽？
她是好意，替他出頭罷了，他總不至于因為這事就跟她翻臉。
默了片刻，蘇和還是壓下心緒，選擇妥協，垂眼看她，“你想吃什麽？”
“我看那邊有家面館。”陸嬈擡手往馬路對面一指。
牌匾很新，像這幾天才挂上去的，匾下有塊細窄的長方形電子屏，紅色字幕滾動：開業酬賓，營養荞面，8 元/小碗，10 元/大碗，另有鹵蛋、豆幹、小菜，歡迎您的光臨。
“換一家吧。”他有點無奈。
“為什麽？你不想吃面？”
“不是。挑個稍微好點的。”
一頓飯他還請得起。
“跟價格沒關系，我就是想吃面。”陸嬈挎着他把人拖下馬路，“而且荞面不是你們這特色嗎？我還挺想嘗一嘗的。”
店面裝修很新，但沒幾個顧客，據說當地人有早上“喝面”的習慣，所以早餐時間比較熱鬧，晚上就冷清一些。
點單要自己去櫃臺，形式上有點像快餐連鎖，可選種類不多，就是門外電子屏上那些。
陸嬈找地方先坐，沒一會，蘇和端着一大一小兩碗荞面回來，托盤裏還有鹵蛋和幾份小菜，盛得滿滿當當。
都放上桌，他又轉身去消毒櫃裏拿餐具，拿了兩趟，再一樣一樣擺到她面前。
“喝水嗎？”他問，“還是想喝飲料？”
“水就行。”
餐館裏有個不鏽鋼的電燒水器，顧客喝水都是自己拿着杯子去接，只有沸水。
蘇和沒接那個，去櫃臺買了一瓶礦泉水——當地水質偏硬，他怕她嫌有味道，喝不慣。
回到桌邊，見陸嬈正托着下巴，意味不明看着他笑。
“……笑什麽？”他把礦泉水蓋擰松，放在她手邊。
陸嬈抿着唇，眼裏笑意不減，“感覺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他扯了下唇角，沒說話。
淺棕色的面湯上浮了幾片蔥花，面很素，沒有其它搭配，仔細咀嚼有粗糧的淡淡香味。陸嬈戳了一個鹵蛋，剝下蛋白丢進面湯，把蛋黃留在小餐碟裏。
蘇和看了那顆蛋黃一眼，問：“你不吃？”
她搖頭，“噎得慌。”
他把蛋黃夾走，就着小菜吃了。
面還有點燙口，陸嬈輕吹了吹，問他：“你多久來旗裏送一次貨啊？”
“不一定。”蘇和給自己碗裏加了點醋，“銷售點一到兩個禮拜送一次，他們要是缺貨了就提前給我打電話。網店的話，看訂單，攢兩三天一起發貨。”
“你說的銷售點，就是今天去的這幾家？”
他搖頭，把面咬斷，“這幾家是新聯系的。另外還有幾個小超市和奶食店，前天剛補過貨，今天就沒去。”
“一共有十家嗎？”
他想了想，“差不多吧……怎麽了？”
陸嬈其實一直想提“壹號滋味”合作的事，但沒找到合适機會，下午陪他跑了一圈，她更覺得發貨、送貨牽扯掉他太多精力，收效也未必好。
于是順水推舟，向他抛出“橄榄枝”，問：“如果能和別人合作，你只負責生産加工，對方負責推廣銷售，你覺得怎麽樣？”
聽起來當然不錯，只是蘇和不清楚具體細節，不好決定。
陸嬈索性放下筷子，介紹起“壹號滋味”的基本情況。
“他們在零食領域做得不錯，研發能力和銷售渠道都相對成熟穩定。你去過他們廠房，應該能也看得出來，整體規模不小。現在他們希望能豐富産品種類，擴大品牌影響，但沒有自己的奶食生産線，就想找第三方合作。你要是感興趣，我就對接你們聯系一下。”
這回蘇和聽明白了：“就是按照他們的要求生産，然後貼他們的标，是吧？”
“對。”
他沒再猶豫，搖頭道：“那算了。”
陸嬈知道工廠是他父親留下的，除了生意，或許還有些“情結”在。她也聽過大大小小無數創業者的奮鬥故事，知道他們對自己的産品往往賦予豐厚感情，比起替他人做嫁衣，當然更想擁有自己的品牌。
可凡事也要貼合實際。鮑春生十三年才做出“壹號滋味”，前十年也是在替別人代工。徒有一副情懷只會被冷酷現實吊起來毒打，沒有任何意義。
“你不用這麽快回複，可以再考慮一下。”陸嬈好言相勸，幫他分析利弊，“現在和十年前你父母開廠那會兒肯定不一樣。現在做奶食的越來越多，旗裏的銷售渠道有限，網上競争就更激烈。你倒不如在剛起步的時候專注生産，先把利潤穩定下來，等規模提升上去，再考慮別的。”
蘇和悶頭喝了口面湯，依舊是那句：“算了。”
“為什麽呢？”她不明白他的固執堅持，“你知道這是多難得的機會嗎？”
如果按照“壹號滋味”的遴選标準，像他這樣剛起步的小廠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同意嘗試接洽，自然也是賣她一個人情。何況“壹號滋味”是陸氏基金經過數輪評估看好，管理水平、渠道資源、資金支持一樣都不會差。
蘇和把碗放下，眉心微蹙。剛才在奶食店裏積累的情緒還在，現在又被她重新點燃。有些東西與生俱來，像是她的多金、自信和驕傲，足夠把他的普通平凡踩在腳下。
因為機會難得，所以呢？他就必須感恩戴德地接受？
她從沒問過他對工廠的規劃想法，甚至根本就不在意，只是一味輸出她的判斷。
“你就別管我的事了，行不行？”很多話湧到嘴邊又被咽下，蘇和不想和她無意義地争吵，只道：“我想做自己的東西，也已經開始做了，不想半途而廢，也不想替人代工。”
“你要怎麽做呢？”陸嬈覺得他想得太簡單，也真的替他着急，“品牌不是起個名字、注冊個商标、在包裝袋上印幾個字那麽容易。你的産品定位是什麽？消費群體是哪些？廣告推廣要花多少成本，你算過沒有？如果都沒有，那算什麽開始？有什麽不能放棄？”
蘇和不想再聊下去，見她碗也空了，起身道：“吃完了嗎？吃完走吧。”
陸嬈不懂他到底在抵觸什麽，“我是在幫你啊，你看不出來嗎？我不希望你白白浪費辛苦，跑東跑西地送貨，還要看別人的臉色！為了賣點東西，連冰櫃也要替人家收拾！”
“……”
又來。
蘇和不再應聲，轉頭就往門外走。
陸嬈真快叫他氣死了，提了包上前追他，“你這人怎麽不懂好賴啊？！”
面館外面天色已經全黑，街邊路燈亮起，馬路空蕩。
蘇和大步走到皮卡跟前，拉開車門，又關上。沉了口氣，轉身看向陸嬈——
“如果今天讓你受委屈了，我很抱歉。但你真的沒必要替我考慮，因為我從來就沒覺得委屈。不是我多能忍，也不是我習慣了，而是我覺得，那些都是很小、非常小的事情，小到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不值得你興師動衆。”
“我……”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發動機轟鳴，皮卡車開進夜色。
路燈把一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蘇和開車回到牧區，第一件事就是卸貨。傳統奶食需要冷凍保存，他得把今天沒賣掉的貨品一樣一樣放回冰櫃。
這一批貨都上了新包裝，設計稿前前後後改過數次，現在這版他最喜歡，明亮的钴藍底色搭配潔白行書，漢蒙相間，端莊大氣，漂亮醒目。
但也只是他自己覺得。
一個小時的返行車程，足夠他把陸嬈的話再拿出來反反複複咂摸數遍，不中聽但很中肯，他的确沒有太多經驗，什麽“産品定位”、“消費群體”，不止從來都沒想過，甚至并不清楚它們的确切含義。
他只想要實心實意做好奶食，再把自家的東西賣到更多商超和奶食店去。
競争也是真的激烈。今天和一個超市老板談“返點”，人家寧願選擇進價更低的供貨商，合計一樣的利潤，卻能省去替他推銷的麻煩。
蘇和原本以為，別家的貨價格低是因為質量差，對比發現實則不然，規模大點的工廠自然容易将成本做低，這是人家的天然優勢，也是他的進入門檻。
萬事開頭難，對于啓動資金并不充足的他來說更是如此。陸嬈建議先靠“代工”穩定利潤，控制風險，自然有她的道理。他只是不甘心，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向她低頭。
蘇和拉上冰櫃櫃門，右手腕還是隐隐酸脹。輸一場比賽多少有些遺憾，但他并不十分在意，因為知道明年還有機會。開廠做生意則不然，他是走運有她幫忙才走到今天，一旦跌回原點，重新開始很難。
走出儲貨的板房，草原夏季夜風舒爽，空氣澄明。烏力吉通過朋友介紹，承攬了一點旅行社的生意，今晚幾座氈包全部訂滿，十幾名客人正在遠處舉辦篝火晚會，氣氛熱鬧活躍。
烏力吉外向開朗，遠比他更擅長與人溝通，總能和客人打成一片，這會兒正借着酒勁兒引吭高歌，給大夥兒表演一曲《敖包相會》，嗓音平平，唱功一般，但勝在大方坦蕩，引得客人陣陣歡呼，掌聲連連。
老大哥永遠陽光熱情，對未來充滿希望，相信明天日子更好，當然也相信他——起初兩人商定民宿收入平分，但烏力吉念他工廠才剛開張，用錢地方不少，至今也沒支取過報酬，只說暫時沒有花錢的地方，先在賬上存着，回頭再算。
蘇和自知不該辜負這份信任，原地伫立想了很久，還是拿起電話，準備再和陸嬈談談。
尚未按下撥通，那邊電話就打過來——
語氣嬌嗔抱怨 ：“你家這也太黑了，我繞了二十分鐘也沒找見草場大門，好像還迷路了……你來接我一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