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你要貸多少?
車子越過草場,駛上柏油路面,刺破雲層的陽光鋪散開來,奔放而熱烈。
陸嬈撥下遮光板,倚坐在副駕駛上,神色悠閑地從“三無”包裝袋裏往外摳奶疙瘩,一邊吃一邊聽歌,一邊看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頓覺心情大好。
要是司機能陪聊,就更好了。
奈何男人開車的時候比平時更悶,雙目始終不離前方,問一句才答一句,從不主動搭話。
全程四十分鐘,陸嬈都沒見他一只手離開過方向盤。
“路上又沒人,你這麽緊張幹什麽?”陸嬈嚼着奶疙瘩,笑問:“新手啊?”
男人的注意力還在前方,頓了幾秒才應:“不是。”
明顯不是。
蘇和起車極穩,不管車速多快,都能成功避開路上的低窪碎石,不甩不晃。
卻仍舊一副新手上路的謹慎模樣。
常年穿梭在北京早晚高峰的人,就沒見過內蒙這麽好開的路,開闊敞亮,沒車沒人,直管踩油門就行。陸嬈覺得,他或只是不想和她搭話。
行吧。
她帶上耳機,不再自讨沒趣。
對付這種硬骨頭,想要讓他上鈎,她得再想點別的辦法。
車子駛入市區,在一家鄉鎮信用社旁邊停下。
蘇和看了眼時間,估摸道:“我說不好到幾點,車你開走吧,中午餓了你就随便吃口,晚點電話聯系。”
陸嬈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商鋪小店林立,怪熱鬧的。
“就停這吧,我先在附近逛逛……這讓停車嗎?”她在北京沒少讓人貼條,算貼怕了。
“讓停,沒人管。”蘇和熄火,鑰匙還她,“謝了。”
“怎麽謝?”陸嬈唇角一勾,順勢邀請,“中午一起吃飯?”
蘇和猶豫了一下,總算點頭,“……行。我請你。”
旗上最出名的景點當屬“百靈廟”。
五座大殿,九頂佛塔,三十六處藏式結構,雕梁畫棟油墨炫彩,片片幅幅全是故事。
年輕的蒙族喇嘛身披紅裟,見女施主看得認真,便主動跟她講起牆上的幾幅唐卡——哪些是由印度傳入,是而佛陀五官深邃,哪些又是源自本土,是而細眉慈目,極富東方特色。
對方講話聲音偏低,又多少帶了點口音,陸嬈本就不谙佛理,如此更聽得吃力,不知怎麽回應附和,只好面上禮貌點頭,雙手合十作揖,以表謝意。
紅衣喇嘛也不強求,微笑回禮,送上幾句祝福。
佛堂廟宇,往來香客,祈福還願,無一不謙卑虔誠。
難免讓陸嬈想起昨日,于佛堂前奉香供拜的蘇和。
他是求什麽來着?
哦對,諸事順遂。
那時她只顧着調侃,并未深究。現在細想起來,他又為何是要求這個?
和蘇和再碰面時,是下午兩點,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
陸嬈坐在駕駛艙,搖下車窗,示意他從另一邊上車。
蘇和拉開車門,就聞見撲面而來的炸烤香味,垂眸就見座位上擺了個 KFC 的紙袋。擡眼問:“吃了?”
陸嬈晃晃手裏喝剩半杯的拿鐵,“喝了點東西,等你一起吃。”
一小時前,蘇和打來電話,說走不開了,讓她自己先吃。陸嬈人生地不熟,習慣性地拿手機搜餐廳,發現周圍都是些評分三星、三星半的小館子,怕踩雷,這才棄了,重新投奔 K 記。
她其實很少吃西洋快餐。幾年前在美國留學的時候談過一個男友,交往三個月後,父親恰開始和段家商量婚事,要陸嬈盡快和男友分手。因為這事,父女倆一度鬧僵,陸嬈信用卡被凍了幾個月,日常夥食除了沙拉就是披薩、漢堡,已經快吃吐了,回國以後就再沒碰過。
男友留在美國工作,最後自然是分手了。其實兩人交往之初就有預期,知道不會走到最後,分手時沒有太多糾結。陸嬈當初和父親死磕,也不過是讨厭老頭子的蠻橫專斷,不喜歡被人擺布。
但她也由此悟出來個道理:人,永遠別和錢過不去。金山銀山大可不必,豐衣足食卻是底線,畢竟很多時候,人要先喂飽肚子,才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所以回國之後,陸嬈沒有進入集團核心部門,幾乎不碰商地這塊蛋糕,只專注于投資業務,借着父親的原始積累和由此帶來的職場紅利快速學習上手。
随着外部資本的不斷湧入,基金規模日益擴大,投資的目标領域也日漸豐富。她就借機将工作重心向父親未曾開拓的戰場傾斜,以此慢慢擺脫家庭束縛。
相比于商地開發對厚重人脈和資本的高度依賴,投資更注重個人眼光與業績。雖然她也承認,若無父親助益,她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得以快速成長。但至少現在,工作中需要父親支持的地方并不多。
這種感覺很好,至少好過當初被迫吃西洋快餐的日子。
“事情都辦完了?”陸嬈拿過紙包拆開,自己挑了個奧爾良堡,剩下的都給蘇和。
“還沒。”男人接過紙袋,面色發沉,似乎不太順利。
陸嬈多少猜出一些,問:“你要貸多少?”
蘇和停下動作,側過臉看她。
他應該從沒跟她提過貸款的事。
是烏力吉?
陸嬈就笑了,“這不難猜吧?”目光掃向窗外信用社的藍白色牌匾,“來這兒還能辦什麽?”
“十萬吧。”蘇和沒再否認,剝開油紙,咬了口漢堡。
“抵押貸款?”
“沒,無抵押的。”
陸嬈估摸了一下,“那應該貸不到這麽多。”
蘇和點點頭,低“嗯”一聲。
信用社的朋友也是這麽說的。
之前他跑了幾家銀行,交了材料,人家評估最多能貸五萬。這次是有熟人通氣兒,說這家信用社剛推出一款信貸産品,無抵押能做到十萬。
但也要看情況。
譬如他這個情況,雖然牛羊數量不少,但收入不夠穩定。信貸員看了眼月流水,給批到六萬,再多了,就要請示領導。
蘇和不想白跑一趟,索性現場等對方“請示”,從上午九點等到下午兩點,領導電話總算打通,但人在外省開會,沒看到資料,不好馬上判斷。只能讓蘇和回去等消息。
至于要等到什麽時候,誰也說不準。
沒有啓動資金,就沒法把生意做大,規模上不去,抗風險能力自然就弱,收入當然不穩定,就更拿不到啓動資金。
為貸款的事情跑了這麽多次,蘇和愈發覺得,這其實就是個死循環。
難怪烏力吉總說,貸款這東西,是給有錢人設計的游戲,老百姓玩不動也玩不起,不如拉下臉皮,跟親戚朋友湊湊。
可這臉皮,他十年前拉過一次,難受夠了,再不想重來一回。
陸嬈把吃完的包裝紙團成一團,丢進牛皮紙袋,随口問:“這家信用社利率多少?”
“九個點。”
“那也不低。”
“比貸款公司低。”小額貸款公司放款條件更寬松,貸到十萬問題不大,利息卻幾乎要翻倍。他算了筆保守賬,覺得劃不來。
“那你打算怎麽辦?”
“等等看吧。實在不行就先貸六萬,剩下的再湊湊。”
可樂見底,吸管發出咕嚕嚕聲,蘇和迅速把所有垃圾收好,下車丢進路邊的垃圾桶,似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