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季韶只有苦笑。
有無可能再找到比江廖音還要更與他契合的人暫且不提,永久标記是随便就能試的麽?
許松延也不想這麽逼着他, 但又別無他法。
其實他現在情緒間歇起伏嚴重, 心理狀态也不樂觀, 原本就是容易鑽牛角尖或産生極端想法的時候, 并不适合做決定。
可他又必須得盡快做決定了。
“如果你們雙方都同意plan b,我現在就得回收江廖音手上的所有藥物。讓他的身體做好準備。”
許松延說, “他必須要完全停掉B&R才能進行永久标記。”
“……完全停掉?”
季韶接連受到重擊, 始料未及, “他停藥性征會藏不住的。”
“是的。不僅如此, 永标後也得完全停掉。”
許松延說,“B&R是只适用于永久标記前的藥物。永标後身體的信息素激素分泌都會發生較大的變化,對于雙方而言, 再繼續服用都是有害無益。”
“如果他同意幫你,就得做好後半輩子都光明正大地當個Alpha的準備。”
**
江廖音趕來實驗室時, 兩人的談話剛剛結束。
“……他怎麽樣?”
“不太好。”
許松延硬着頭皮替季韶出來應對,“他說不想見你。先讓他自己靜一靜吧。”
“你要是實在坐不住, 就去把他那個憨批弟弟揍一頓出氣。我這兒器材很難弄的你不要亂來。”
江廖音卻出奇的安靜。聽到他說“不想見你”時, 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卻只搖頭道, “怪我。”
許松延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是我的錯。怪我。”
江廖音低聲說, “他是不是,特別生我的氣?”
見情況不對,季憬第一時間就給他打了電話。他聽得呼吸困難, 腦子裏像炸開了鍋。來的路上不停地後悔,甚至不停地怨恨自己。
如果能認真地囑咐季憬,如果能早一點把藥收起來,如果沒有去學校而是在家裏安心照顧他。
季韶或許就不用承受這樣的飛來橫禍。
“你……讓我見見他,行嗎。我想當面跟他說話。”
許松延看得有些心疼,卻仍舊拒絕了。“他現在需要獨立的空間,來把這些突發狀況理清。”
“那好,那你跟他說,我就在這兒等着他。等他出來,再一起回家。”
程沛奇聞訊,也放下手裏的實驗出來看他,不忍地搓了搓他的肩膀安慰,“別太灰心,情況還有轉機。”
江廖音扒了扒頭發,語氣無措地喃喃自語,“……對不起。”
季韶入艙以來,是怎麽數着日子一天一天,甚至一分鐘一分鐘地熬下來的,他全程都看在眼裏。
付出了那麽多的心血和努力,突然之間前功盡棄。季韶會讨厭他,不想理他也是應該的。
許松延嘆了口氣,“所有的偶然中都存在必然。就算沒這事兒,說不定還有發生別的意外。順順利利的情況本身就很少。你也不用太自責。”
“我能不能做點什麽彌補?我不想就這麽幹等着。”
江廖音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從未見過的懇切,“只要他能原諒我,讓我幹什麽都行。”
許松延停頓了片刻,突然發問,“江廖音,你真的不想當個Alpha嗎?”
江廖音腦子一懵。沒有料到他會說這個,“……什麽?”
“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具有兩面性,對于單獨的個體而言是有利有弊的。沒有人會拒絕近到眼前的好處,除非那所謂的好處背後隐藏着不想承擔的代價。”
“當Alpha的好處已經有太多人吹捧了。那麽江廖音,你不想承擔的代價是什麽?”
不管這兩個人能不能走到永久标記的那一步,也不管他們為什麽能走到那一步。即使是為了他們各自今後的人生,許松延旁觀許久,到這裏也終于忍不住說點什麽。
“鼓起勇氣接受自己本來的樣子,以最真實的自己面對這個世界,是很困難的。某些時候,比隐藏或僞裝自己都更困難。對季韶來說是這樣,對你也是。對很多人都是。”
他說,“但是又無比重要。”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接受自己本身的性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故事。但搞明白什麽是最重要的,弄清楚自己到底該以怎樣的身份來面對困難。或許能給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勇氣。”
“重要的,勇氣。”
**
“我想好了。”
許松延剛剛從江廖音那兒回來。一進門便聽見季韶說:“你說的兩條路,我哪條都不選。”
他能想象到,已知的兩條路各自通向什麽樣的局面。
如果接受了标記,就算标記成功,江廖音會被迫恢複Alpha的身份,失去他想要的自由,那和被奪走了人生有什麽區別。标記失敗,難道要他們這輩子都隔着艙,做一對觸不可及的戀人嗎?
如果不接受标記,靠自己扛下來——就算他能扛得下來,誰能确保下一次就一定能戒斷成功呢?這次因為季憬,下次也許是會因為別的。這樣的情況有可能還會再次發生。江廖音不想丢下他,就要面對他的反複無常,甚至是無理取鬧。時間久了,心總會累的。
他的災難,不該讓別人來買單。
“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接受标記,更何況會讓他面臨艱難的境地。但也覺得……你說的對,我大概無法再撐下去了。我對自己的毅力并沒有那麽大的信心。”
“所以我選第三條路。”
季韶說,“你這裏,能做腺體切除術吧?”
許松延狠狠怔了一下,“……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的腺體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如果摘除,會有很多惡性後果。”
機體功能失常,身體衰老加速,終生都要服用人工類信息素藥物幹預調節……太多要考慮的後果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的确是個一了百了的解決辦法。最幹淨利落,不留餘地。
“我知道。其實我早就想這麽幹了,什麽性征腺體,全都是累贅。這樣反而是種解脫。”
季韶語氣輕快,“沒關系啊,以後大不了就還是時刻随身帶着藥呗。反正我已經那樣過了很多年,早就習慣了。”
“哪怕活得短一點也好啊,至少是自由的。我們活在這世上又不是靠腺體活着,靠的是自己的腦子和心。”
“況且……也許我并沒有真的那麽喜歡他。”
季韶用力抿了抿嘴角,試圖維持輕松的表情,“只是這段時間以來……這是個特殊的時期,對我而言,你知道的啊,他又恰好出現,又很照顧我,所以……”
“所以……所以。”
他的聲音漸漸消減,直到再也說不下去。
“松延,我可能真的很喜歡他。”
季韶輕聲說,“我愛他。”
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他覺得無法言喻,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從最開始就已經警告過自己了,要留下兩分餘地,如果真的有要分別的一天,離開得能從容一點。
怎麽還是把整顆心都交了出去。
他曾以為像江廖音那樣堅定地表達心意,那樣義無反顧地深陷在感情裏,對他而言是難以做到的。當他審視內心時,總覺得心意模糊得難以分辨,連自己都看不懂。
直到這時,經歷了這樣的變故,才猛地看懂了。看得一清二楚。
他啊。
他陷得只多不少。
許松延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他将利弊權衡得這麽清楚,讓人連勸都不知道怎麽勸,“你要……想好。”
“我已經想好了。你不是也說最好能快點做決定麽?”
“但你這樣決定,要怎麽跟江廖音說?他應該很難接受。”
“我不打算告訴他。”
季韶笑了笑,“他還有那麽多那麽長的好時光,不應該浪費在我身上。”
“我還是……放過他吧。”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着,一出去就肯定會打照面。于是鎮定地為自己簽好了手術所需的文件,等待外面的消息。直到天色漸晚,江廖音扛不住困意蜷在沙發上打盹,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屏住了呼吸路過的瞬間,手腕卻被猛地鉗住。
江廖音從假寐中迅速清醒,紅着眼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季韶踉跄地後退半步,掙了兩下都沒能甩開他的手,“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
江廖音用力把他拉進懷裏,緊緊抱住,聲音在他耳邊壓得很低,“你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是不是?你怪我吧,生我的氣吧,怎麽罰我都行。我不放。”
許松延随後出來目睹這一切,心存不忍,叫了實驗室裏所有人都退出去,只留他們兩個在這兒說話。
“我不生你的氣。”
季韶輕輕撫摸他的背,如往常一般溫柔。到了這種時候,還反過來安慰他。“又不是你的錯。”
江廖音心裏卻湧起極大的恐懼。他寧願季韶發脾氣,多大的脾氣都行,他挨打挨罵都行。
而非現在這樣,語氣和動作都與平日無異,卻像是暗藏着已經準備好的,不容置喙的退場詞。整個都在從他身邊抽離出去,決絕得讓人害怕。
季韶将他拉到沙發邊坐下,雙手捧着他的臉揉了揉,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淚。目光眷戀地看着他,語氣輕柔,“是因為我自己。我……太累了。”
“那我們回家。”
江廖音迅速擡起雙手覆在他的手上,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将他留下,“我們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然後泡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覺,睡醒之後,之後………”
“江廖音。”
季韶打斷他,“我不想再回去了。”
“……好,那也行。”
江廖音的目光緊緊追随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斷斷續續地哽咽,“那我們分,分開一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不見我也沒關系。我絕對不去吵你,等你休息好了再出現在你面前。我等着你……”
季韶卻搖頭,緩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已經筋疲力盡,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季韶!”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嗓子早已經啞得發疼,幾近哀求。“不要說。”
“……對不起。”
季韶的心裏顫抖得厲害。用盡全力給了他最後一個擁抱,在他回抱之前便抽身離開,深深地凝望他一眼,低聲道,“你別記恨我。”
江廖音咬咬牙,仍舊伸手去拉他,“你要是敢就這麽丢了我,我記恨你一輩子。”
季韶避開了他。站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目光悲傷又溫柔。
“停下來吧。江廖音。”
那一個瞬間,他的心裏傳來巨大的破碎聲。在江廖音的眼睛,他仿佛看到期待中的那座候鳥停泊的島嶼緩緩沉沒。
“我也……把自由還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悄咪咪來更遼
今天有三更
更到甜為止
*感謝在2020-02-21 00:29:40~2020-02-21 14:53: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明月何皎皎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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