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季韶沒工夫理會不請自來蹭茶的人。他只是看起來冷靜,腦子裏嗡嗡作響亂成一團。
和Alpha可以标記多個Omega的特性不同,Omega一生能且只能被一個Alpha标記,且一旦接受标記就會被迫與其結成永久伴侶。除非摘除腺體,否則至死也逃不脫綁定關系。
但還有一種解決辦法:當施加标記的Alpha死亡或腺體被摘除時,标記就會失效,綁定關系自動解除。
被冒犯到底線上,季韶滿腦子都充斥着危險的想法,吩咐了劉生去調前一晚的房間走廊監控,然後沉下心回憶前一晚的細節。
記憶裏似乎有影影綽綽的身影在晃動,還有視野邊緣金燦燦的小太陽。除此之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什麽有用的畫面來。
倒是早晨半夢半醒之間,有聽到一聲粗魯的手機外放,只有斷斷續續的聲音。
“……放……子,江……不是人!””
季韶用力敲了敲太陽穴,更認真地重複回憶一遍。
“……放我鴿子,江……音,你是不是人!”
江……什麽音?
被派去調走廊監控的人已經迅速回來交差,恭順地将平板遞到他手上,“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在錄像裏發現了這段。”
季韶接過平板,點擊播放。
畫面中的人撐着油紙傘,沿着泥濘的小路一直走到房間門口,将傘随手一扔,露出一頭金燦燦的短發。
季韶看見自己毫不掙紮地被他抱在懷裏,雙手乖順地環在他的脖子上。
他輕而易舉地開了門,甚至還有餘力将“禁止打擾”的小木牌随手挂上才進去。之後房門緊閉,一直到淩晨時,他才獨自匆匆離開了。
季韶看完了錄像,冷靜地問,“為什麽我的房間門卡就放在門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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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茶才剛拿來。泡茶的水還沒燒開,許松延咽口水就把自己給嗆着了。
“是因為您……您就是這麽交代的……”
明明是你懶得帶門卡讓人放旁邊顯眼的地方!
負責人冷汗津津,又不敢把責任怪到老板頭上,“但,但這是意外情況。您住的木屋向來都禁止外人踏足的,員工們都經過培訓也不敢冒犯,這個人……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一定盡快幫您找到他。”
季韶将平板丢到茶臺上,深呼吸。認栽。
“去查最近一周內登記入住的客人,附近工作的茶農,還有茶莊客房的職員裏,有沒有姓江,或者姓蔣的。染了金發的人重點排查。”
“是!這就去!”
“應該是姓江,是三個字的名字。”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江……什麽音。”
許松延聽他跟底下的人交待,越聽越耳熟,“江?江……廖音?”
“啊。”
季韶恍然。這三個字的發音跟他記憶裏模糊的音節恰好對上,“是江廖音。”
然後才反應過來,看向許松延,“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
許松延比他還震驚。驟然提高了聲音,“江廖音!你居然跟我說江廖音!”
“你遇見他了?你怎麽遇上他了?!你們倆怎麽會遇見了!”
“……”
季韶被吵得頭痛往全身擴散,讓其他人都出去後才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那你們有沒有……”
許松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視線在他身上轉來轉去,努力地尋找一個更委婉的說法來詢問。
“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季韶冷笑,偏了下頭,“你看呢。”
許松延一躍而起,跑到他身邊仔細查看,長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是臨時标記。過幾天就散了。”
季韶一怔,“……臨時?”
“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确實是臨時标……你不會以為咬這幾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吧?”
聯想到他剛才的表現,許松延突然想笑,“我就說你怎麽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季老板你有沒有常識!”
“……”
“這些事說來話長。你先跟我回實驗室檢查,路上慢慢聊。”
許松延把他拉起來,推着往外走,“走走走,坐我的車。”
“茶留着啊,我下次來了再喝!”
**
真是心情大起大落的一天。
去實驗室的路上,季老板老老實實地聽許教授上了節生理課。
許松延也是個Alpha。一開始不太希望季韶用B&R,還說過“定期找我來給你咬一口不就行了”的話。
然而季韶厭惡被标記。從生理到心理都完全厭惡,意識清醒時連臨時标記也不願意接受,寧可往血管裏打藥。
不管怎麽說,“臨時标記”都總歸是個好消息。季韶腦中危險的想法穩妥退場,才又注意到其他的點,“江廖音是什麽人?”
“救你命的人。”
許松延說。
他的實驗室已經成立多年,儲存的基因樣本有上千萬,一般的實驗體他都不會特別關注。之所以對江廖音記憶深刻,是因為在用他提供的信息素樣本和季韶進行比對時,匹配度居然高達93%——
根據實驗數據顯示,這項數值在80%以上就已經屬于高匹配度,被人們稱為“命中注定”的天作之合。
“你還記不記得最開始的兩年,你在服用B&R時偶爾還會有排異反應。但第三年時情況就好轉了。”
季韶點頭,“我認為是長期服藥後身體逐漸适應的效果。”
“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許松延說,“更主要的原因是,第三年江廖音的基因樣本送到了實驗室。進行匹配之後,我把你藥裏的信息素提取物換成了他的。”
季韶服用的B&R裏,主要成分是人工合成的類Alpha信息素提取物,用來抑制他身上獨屬于Omega的氣味,從而在短時間內将他的真實性征隐藏。對發情期的抑制也是同樣道理,類似藥物性标記。信息素匹配程度越高,藥效就越好。
對于季韶而言,江廖音是最好的那個。
“你的信息素氣味本身并不會改變,但是因為服用了Alpha類信息素提取物,即使沒有施放威壓的能力,也會讓人先入為主地認為你就是Alpha。”
許松延說,“這是你欺騙大衆成功的主要原因。”
季韶沉默了一會兒,猝不及防地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主要是我裝得很像。”
“……”
抵達實驗室,許松延喚來得意門生,“小豬?過來幹活。”
“來了老師。”
程沛奇應聲過來,看到季韶時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地打了招呼,“季先生,你好。請跟我到這邊來。”
季韶微微颔首,跟着去抽了化驗用的血液樣本,要抽取信息素時由許松延親自動手。
餘光中看見他拿着針頭靠近,季韶立刻移開視線,拉開衣領露出後頸,閉上眼,“抽吧。”
即使知道兩人之間有怎樣的吸引力,許松延看見他皮膚上慘烈的咬痕,心裏仍有不忍,“小兔崽子下嘴沒個輕重。我給你的舒緩劑沒有用麽?”
“不想用。有口服劑嗎?”
“……”
“膠囊?”
“……”
“只有針劑!你咬牙給我用!”
許松延忍無可忍,“多大人了還怕挨針!再這麽任性我現在就把你眼皮扒開!”
“……”
季韶立刻把眼睛閉得更緊,“回去就用。”
針頭刺破皮膚,向更深處探進。取信息素和取血完全不同,時長和痛感都要翻上不止一倍。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許松延扶着提取器的針管跟他八卦,“剛說江廖音嘛。你也知道的,就是那個江。”
榮城有名的江家,房地産起家的暴發戶,數十年來不斷擴張,已經算是雄踞一方的勢力。近年來跟季氏也有過些合作,但交情不深,季韶對他們家的事并不了解。
許松延說,“他們家的事兒很有意思的。”
季韶點了點頭,“我不想知道。”
“……”
那你點什麽頭。
一肚子的八卦憋回去,許松延又換了話題,“依我看,你這次不太像發情期。更接近假性發情。”
“假性發情?”
“一種應激反應,通常出現在高匹配度信息素相遇時。鑒于你遇見了江廖音,出現這樣的情況就變得很合理了。畢竟你的信息素都已經沉寂了那麽多年,激動激動也是應該的。”
“……”
季韶面無表情地閉着眼。
許松延假咳了一聲,繼續說,“當然,長期服藥導致的信息素紊亂也是影響因子之一。”
私人實驗室的好處之一就是化驗結果出的很快。
結果也基本跟他判斷吻合,“我的建議是,從現在起到你真正的發情期到來之前,最好能待在穩定熟悉的環境中,比如家裏。”
“熟悉的環境能讓你在信息素波動時感到安全和舒适。這樣先适應一到兩個周期,等頻率穩定下來以後再出門。”
……回家。
季韶苦笑,“我不知道應該回哪裏。”
許松延和他認識多年,多少知道些內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讓你去我那你又不願意。回茶莊的話,要是再遇上江廖音怎麽辦?茶莊要開門迎客。但在家裏,他總不能再私闖民宅吧?”
季韶聽見這個“再”就頭皮發麻。權衡過後,不得不妥協,“那我回浦元就是了。剛好再過幾天明大校慶,上個月就給我寄了邀請函。總是要回來的。”
季宅就在浦元區。許松延放下心來問,“你要去參加校慶?”
季韶說,“已經回應了。”
頂着榮譽校友的頭銜,往年的邀請卻因為工作一次都沒能接下。今年卸任後行程寬松,想着回去懷懷舊的。
“我的B&R用完了,雖然要戒藥,但暫時還是需要一些備着,出門時以防萬一。”
舒緩劑的效果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雖然對身體沒有傷害,但起效太慢。
“我讓小豬再給你拿半個月的量。”
許松延體諒他,但依舊嚴肅地提醒,“給你只是為了在外面應急。說好的要戒藥,平時藥瘾犯了就打舒緩劑。B&R能不碰就不要再吃了。”
“我有分寸。”
“你真的不想要他的資料嗎?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以偷偷給你一份他的體檢報告。附贈家族八卦!”
“……”
季韶搖頭,“不用了。”
“好吧。”
許松延聳了聳肩,“但不管怎麽說,你算是欠他個人情。”
“他原本可以趁機永久标記你的,一次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卻只是不斷疊加臨時标記幫你度過假性發情。想來自己也憋得不怎麽好過。”
“……我明白。”
真是從天而降的人情。原來毫無擔當幹完就跑的惡劣之人,突然變成了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青年。季韶有些頭疼,“我會回報給他的。”
以後兩家有生意往來的時候,讓季憬多讓利給他們就是了。
許松延猜到他在想什麽,但又覺得不僅如此,“或許你們可以嘗試接觸一下。要知道,六年前你們的信息素就已經能匹配到93%,用了這麽多年的藥,現在只會磨合得更加完美。”
“至少在自然狀态下,你再也不可能遇到任何比他更接近‘命中注定’的人了。”
許松延說,“他是這世上和你最契合的人。”
“但也只是個巧合。”
季韶固執道,“以後我會注意避開他。我們不會再有交集。”
“是嗎。”
許松延無奈地說,“希望如此。”
要麽你就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他。可只要遇見了……
怕就是非他不可。
**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江廖音撲了個空。
回來時後院已經不讓進了,連小路都被封起來。茶室倒是開門了,他漫無目的地晃進去,随手一指,“那個是什麽?”
被他看中的恰好就是季老板珍藏的茶。平時都不輕易拿出來,剛剛還沒喝就匆忙和許松延走了,劉生正準備收起來,“是我們茶莊主人朋友要喝的。不過他們臨時有事,先離開了。”
“給我看看。”
“……”
江廖音拿在手裏細看,茶葉外形烏黑之中透着金黃。黑金黃三色相間,顯毫香高,保存得非常好,“金駿眉?”
劉生:“……是。”
依舊是紅茶,正山小種裏珍貴的分支,可遇而不可求。加之品相很不錯,江廖音自然沒有就此錯過的理由,“來一泡嘗嘗呗。”
劉生:“……”
莊裏素來講究以茶待友,他沒有把這位朋友趕出去的道理,雖然替老板肉疼,也只得燒水泡茶。
四秒出湯,茶湯金黃油亮。湯底清澈,好像帶了金圈,十分漂亮。
劉生給他斟茶,溫和道,“請用。”
江廖音并不喜歡甜味。他口味重,最熱衷的是未經渥堆發酵的普洱生茶。茶性烈,刺激性強,味道苦澀濃厚,回甘時才更覺韻味。
這會兒嘗着這茶性溫和的紅茶,甘潤醇厚,滿口馥郁花香。莫名有些上瘾,連連喝了好幾泡。
只是心裏依舊覺得不如他的B&R裏的茶香上頭。明明冷清疏離,卻令人沉迷。
或許除了嗑藥,再也找不到那麽清冽隽永的味道了。
劉生悄悄打量他,看出這人并非無知的門外漢,給他喝些好茶倒也不算糟蹋。便不再可惜,踏踏實實地接着給他泡茶。
不多時,紀寒景突然給他撥了個視頻電話。
江廖音把攝像頭對着蓋碗,接通後聽見那邊一聲大驚小怪的嚷嚷,“你怎麽又回茶莊了!”
“有事兒就說。”
“哎呀。跟你聊天真沒意思。”
紀寒景這時候打電話來,确實不是為了閑聊,“最近老季家不是換人挑大梁了麽。季憬剛接任,在他那兒請客說是什麽家宴,估計要認識認識人。你去不去吧。”
劉生将泡過的茶葉倒進茶荷裏。江廖音随手拿來,撥弄着被熱水沖泡後完全伸展開的細嫩葉底,指尖被染上薄薄一層紅褐水色。
“季憬是誰?”
“……”
紀寒景:“你就說跟不跟我去吧。”
“不是說家宴麽?我又不姓季。”
“我他媽也不姓……得,我知道了,他不配。”
紀寒景沒了脾氣。但江廖音向來都不熱衷這種場合,懶得去應酬也并不令人意外,“我們家老頭還特意交待了讓我跟他一起去的。你不去是沒事兒,我不去可要挨打的。”
“他們季家也真有意思,每一回換掌權人都趕得這麽年輕。這麽一代代輪下去,總有一天小孩兒生出來就直接登基了。”
“關我什麽事。”
江廖音對這些大家族八卦向來沒什麽興趣,恹恹地撥動茶葉,餘光裏看到手機上方彈出消息時才突然來了些精神,“啊。”
“啊什麽啊。”
“你說的家宴是明晚?”
“對啊。怎麽?”
“那我也去。”
“……啊?”
“啊什麽啊。”
終于看到條令人滿意的消息,江廖音氣兒順了不少,“我們家老頭也說話了,讓我跟他一起去。”
“你怎麽可能那麽聽話!”
“我當然聽話。”
江廖音愉快地說,“只要我去,回頭東郊那套別墅就歸我了。”
“……”
熟人都知道,江廖音是個基建狂魔,從小到大唯一的愛好就是買房買地,沉迷于全國各地購置不動産,跟老鼠打洞似的。
紀寒景也不是第一次圍觀他坑爹了。早就習以為常,隔着視頻電話佩服地一拱手,“大戶人家。大戶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 江廖音:我們大戶人家的孩子,不需要私闖民宅,有的是機會追妻。
來遼
今天是基建狂魔江廖音&即将到來的文案情節
想想別人都是把文案情節留到最後當做懸念的
怎麽我一上來就寫完了!
唉,行叭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