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榮城季氏大樓頂層,正在舉行一場全城矚目的晚宴。
各方勢力彙聚。言笑晏晏,波濤暗湧。
水晶吊燈光芒太碎,晃得人心神不寧。
季韶站在燈光昏暗的角落裏,身材颀長,西裝筆挺。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轉着手裏的橢圓小藥盒看向一邊。素來淩厲的目光收斂鋒芒,沉蘊在眼底的只有深深淺淺的倦意。
不遠處的聚光燈下,季憬正被團團簇擁着,祝賀之詞不絕于耳。
在季氏剛剛宣布完成的權力交接中,人們都忙着恭維他那個正式成為新任掌權人的弟弟,暫時沒人注意到他這個“落寞退場”的角色。
曾經搖搖欲墜的家族企業,歷經十年,在他手中變成了龐然大物。而十年後的今天,他在這次晚宴上公開宣布,只保留百分之五的原始股份,将大大小小一切裁決權利全部移交給同父異母的弟弟季憬。
——聽起來是鳥盡弓藏的悲慘下場。在場的生意人和被邀請來的媒體卻沒有誰會感到意外。
或者說,沒有誰會遲鈍到在這時才感到意外。
這場權力的交接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悄然開始。能被邀請到這裏來的,沒有一個是不聞風聲的圈外人。他們來到這裏,是為了見證。
宴會已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被布料硬挺的西裝包裹的身體越發難受,季韶按下藥盒的開關倒出一粒藥片投入酒杯中,盤算着自己離場的時機,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yo!”
“……”
季韶微微颔首示意,“許教授。”
“季老板。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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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松延舉杯。全場的人都在祝賀新的掌權人,唯有他來賀季韶,“功成身退,脫離苦海。”
季韶揚起嘴角,今晚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來。
“期待已久。”
兩只酒杯碰在一起。藥片融化在酒裏,季韶一飲而盡,纖長的指節搭在領帶上稍微停頓。
片刻後還是拉松了些,給自己喘氣的空間。
“都卸任了就放松點啦。把衣服脫了在這當繡球抛也沒人管你。”
許松延随口調侃,“你那個兄控弟弟居然肯不哭不鬧地讓你走?稀奇。人家可才剛十九歲,還是需要哥哥關愛的年紀呢。”
“我接手公司時也才十八歲。”
季韶不以為意,“他已經長大了,不會做得比我差。”
許松延哦了一聲,不懷好意的目光将把不遠處的年輕人上上下下掃視一遍,最後推了推眼鏡,總結道,“我瞧着也不怎麽大嘛。”
“……”
“嗨呀。你說不差就不差吧。”
許松延不在意地揮揮手,開完玩笑就跳過這個話題,“你呢,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從此隐入山林不問世事?”
季韶搖頭,“等我先睡幾個好覺再做打算。”
“是該好好調養。”
許松延壓低聲音,“就你這個假Alpha,這麽多年都還活得好好的。真是多虧了我這智慧的大腦和這雙屢出實驗成果的巧手。”
這個世界上有三種性征:天生被指定為領導者的Alpha,平庸但數量衆多的Beta,和以生育率高著稱數量稀少的Omega。每個個體都會散發獨特的信息素,相互吸引。尤其在在發情期時,有誘導□□的作用。
季韶的性征分化得晚。家裏已分化的同輩全是alpha或Beta,在他剛剛接手公司時,沒有人想到他會分化成最稀有的Omega。
——那種在人們的固有觀念裏,只能依附于強者,在不斷的懷孕生子中度過一生的Omega。
由于Omega具有強烈的發情期,極易受信息素影響,通常被認為不适合參與社會工作。為了不使權利動搖,他在許松延的幫助下使用名為B&R的藥劑,謊稱Alpha騙過衆人的視線。
從二十歲起,騙了整整八年。
B&R可以抑制他的發情期,同時阻斷Alpha強大的信息素會對他産生的影響。除此以外,他的日常基本操作是——裝A。
Omega大多身材嬌小,性格軟弱。而他有賴于先天身體條件的優勢,穿上冷硬的西裝,再加上公司裏雷厲風行的作風,板起臉來就是無人敢置喙的威勢。
任誰看,這都是個貨真價實的Alpha——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大半已婚或未婚的Omega都對他趨之若鹜,明裏暗裏的示愛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結果來看,裝得還算成功。只是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季韶笑了笑:“我命大。”
“命再大也經不住這麽折騰。”
許松延是最了解他身體狀況的人,“你的信息素水平紊亂得實在太不像樣。即使不宣布退休,最多半年後,我也不會再給你供藥了。”
B&R誕生于許松延的獨立基因實驗室,至今為止都還屬于三無産品。之所以無法走公開渠道廣泛推廣,是因為藥效違反自然的進化規律,副作用隐患諸多。
若非必要,即使是季韶這樣相交已久的朋友,他也不會輕易拿出來。
但這人倔得勸不動。非要死守着這家寶貝公司,沒日沒夜地工作。十年如一日,才有了今天的繁榮盛景。
季氏是他拿命換來的。
“我明白。”
季韶怕他再叨叨個沒完,立刻表明态度,“明天就開始斷藥。”
身居高位時總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為了行動不出差錯,B&R得天天當飯吃。
如今退居幕後,衆人關注的焦點都在季憬身上,他也不用再戰戰兢兢地裝A度日了。
“對了。”
許松延瞥着周圍的環境,鬼鬼祟祟地從口袋裏拿出什麽來遞給他,仿佛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py交易,“喏,我實驗室裏剛出的舒緩劑。”
“測試已經過了,藥效穩定。不用等到半死不活時才拿出來用,日常每天兩支,能幫你緩解戒斷反應。剛開始停藥得慢慢來。”
是一只透明的封口袋,裝了許多支微型針劑,外面的藥劑标簽都還在。
季韶微微皺眉,沒有立刻接過,“沒有口服劑嗎?”
“……沒有。”
“膠囊?”
“沒有!”
許松延翻了個白眼,硬是塞在他手裏,“湊合用吧你。”
“……多謝。”
“不謝,回見。”
目送許松延轉身離去,季韶估摸着自己也能離場了,便喚來助理喬叔,從外套裏拿出早已備好的東西,“給季憬。”
喬叔将他要轉交的東西小心收起,“需要我現在将他叫過來嗎?”
“不用。”
季韶特別叮囑,“等我走後再交給他。”
“是。”
喬叔微微點頭,依舊側耳對着他,似乎在等下一句吩咐。
季韶卻沒什麽想再說的了。
他脫去西裝外套撂在肩上,離開前向身後繁華閃爍的名利場投去最後一瞥。
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
然後毫不留戀地,走得頭也不回。
**
次日早晨。
窗外隐約傳來笑鬧聲,清脆活潑,有屬于年輕人的朝氣。
季韶被吵醒了。困倦地脫掉睡衣,走進浴室。路過鏡子時才睜開眼,匆匆一瞥。
他在二十歲時經歷了性征分化。之後,這具身體發生了肉眼可見的“退化”:肌肉線條依舊流暢漂亮,只是比之從前結實的體積小了整一號。皮膚也變得敏感脆弱,冷白的膚色下隐約可透見青紫的血管。
唯一保留不變的只有身高——而這樣的結果是在一定程度上将視覺效果拉長,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更纖細了。
季韶對着鏡子皺了下眉,很快移開目光,拉開洗漱臺下的抽屜,看到裏面散放着的針型舒緩劑。
B&R的副作用難以消化,具有相當的成瘾性。發作時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人幾近崩潰,唯有更多的B&R才能緩解。由此陷入惡性循環。
近年來發作的頻繁程度,已經逐漸逼近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再不懸崖勒馬,以後或許就得往他的血管裏直接輸B&R才能有用了。
季韶垂眼看着抽屜裏的舒緩劑。片刻後,卻又關上了抽屜。
他不是個聽話的病人,還有點不長記性。既然身體沒有明顯的異常,就不把許松延說的戒斷反應放在心上。
舒緩劑也不想用。
不喜歡的環節幹脆跳過。季韶心安理得地轉身打開熱水龍頭,在逐漸氤氲的水蒸氣中慢慢放松身體。
每天早晨的熱水浴也是分化後的習慣産物。從前他洗澡都是速戰速決,分化後倒是越發喜歡泡澡。将身體浸在溫暖的水裏充滿安全感。
不用上班,也不必再悶在生硬的西裝裏。泡完澡後換上柔軟透氣的襯衫長褲,季韶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去茶室吃早餐。
這天早上,劉生接到任務,負責給親臨茶莊的老板送早茶。
老板是昨天夜裏開車過來的,聽說今後還打算在這長住。茶莊裏的服務人員被連夜叫到一起吩咐老板的喜好,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為他服務。
被派來給老板送早茶,劉生既忐忑又好奇。
他是附近茶農家的兒子,一家人都在這茶莊裏工作,此前卻從未見過老板本人。緊張地走近茶室時,只看見一道靜立的身影。
去掉西裝的束縛,他的背影更顯清瘦。卻帶着堅韌的秉性,如松如竹的姿态。衣袖褲腳随山間的涼風微微擺動,仿佛随時都能翩然而去。
再近一些,看清楚了,便覺得管事所說的毫不誇張。當真是個清冷俊秀,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神仙人物。
生怕驚擾仙人的清淨,劉生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局促地端着餐盤站在茶室門外,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在老板很快察覺到門外有人,招呼他進來。态度随和,着實令人松一口氣。
季韶随口問道,“今早外面有吵鬧聲,有什麽人來了?”
“是一群年輕人,聽聊天像是群大學生。”
劉生如實道,“昨天入住茶莊的時候已經被告知過了,後面的院子是主人居住的地方,游客止步。”
見他神色有些疲憊,劉生立刻想到管事說他喜靜,“是不是打擾到您休息了?我再去跟他們交待一聲。”
季韶點了下頭,“不忙。先泡茶。”
他偏好紅茶多些,今天喝的是祁紅。為了不給眼前的年輕人壓力,沒有過多地關注他泡茶的手法,微微偏頭望向窗外。
遠山遍布大片沁人心脾的綠。初春時節,漫山遍野的茶樹正展露新芽。
幼時他的母親家曾經擁有這裏,後來卻因為種種緣故被迫易主。前年他買回了這兩個山頭,重建茶莊開發成了旅游風景區的一環。
雖然出産的茶葉利潤不算高,但因為風景秀麗,環境清幽,來茶莊小住放松的人不少。旅游觀光的收入倒是很可觀。
畢竟游客們來到這裏,大都只是走馬觀花,最多參觀下制茶工坊,問幾個無關痛癢的常識問題。很少有誰會再靜得下心來嘗嘗茶的品質究竟如何。
靜待三秒後出湯,茶湯紅豔明亮。劉生暗暗滿意,小心地執公道杯,将老板面前的主人杯斟到七分滿。
季韶捏起杯子,淺淺地啜了一口。茶湯在舌尖潤開,滋味鮮醇酣厚,帶着似花似果似蜜的香氣,順滑入喉。
茶是好茶。
将杯裏的茶喝盡,他的心思卻還停留在無人共品的惋惜上。
早晨聽到的笑聲猶在耳邊回響。
想來今天的這些學生也是,只不過看個熱鬧而已,頂多走之前再與茶樹合個照,就算“不虛此行”了。
并不會與他産生交集。
作者有話要說: 江·大學生觀光團團長·廖音:是嗎,我來遼
一個馬不停蹄的開新!
本文又名《季老板的退休生活》
沒別的,就談個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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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支持!(鞠躬
平安夜快樂,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