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頭(正面出場),第五章(電話),第七章(正面) (9)
給他幾拳,他順勢摔倒。
不多時,有人過來。
月光下光頭锃亮,伸手來抓他肩膀時,腳下忽然被絆住。
地上側卧的林源兩腳夾住他的腿用力一扭,綁匪被撂倒,剛要出聲,嘴被一只手捂住。就見林源一直被綁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重獲自由,緊接着,綁匪脖子一涼,有溫潤的液體汩汩流出。
林源一躍而起,将血流不止手腳撲騰的大塊頭拖到暗處。
這時又有一人走過來,邊走邊催促同伴動作快點。
他走近時看到牆角露出兩條腿,正感覺不妙,一記拳頭帶着風迎向面門。林源閃身出來,提膝頂上這人腹部,同時兩手分別卡住他的下巴和後腦,用力一扭。聽到一聲骨頭錯位的輕響後,他立即松手。
綁匪一共八人,撂倒兩個,還剩六個。
林源一邊盤算着,一邊貓着腰在暗處潛行。變故很快就被發覺,其餘綁匪罵咧着掏出槍開始搜人。手電筒的光線在空中交織晃動,他們人多,四面包抄,林源早晚會被發現,橫豎都是一死,他心一橫,縱身跳出陰影,拔腿朝大門方向跑去。
身後立即響起槍聲。
剛跑到路上,前方猝然大亮,是兩道車燈,全速朝他開來。
林源擡手擋眼,同時閃身讓路。
這輛車經過他時猛地一個轉彎,伴着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聲繞着他轉了半圈,後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上車。”
後面的人已經追上來,槍聲連連,打在車身上,火星迸射。
林源一個飛撲,鑽進車裏。
最後關頭,左小腿猛地一疼,還是中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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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瑩今天特意開了一款奧迪防彈車,性能極佳,她車技還不錯,此刻也是拼了命賭一把。那兩輛車追得瘋狂,幾次擦身而過都被她倏然提速給甩掉。
鐘淺一直很緊張地回頭看,林源咳嗽一聲說:“應該不會再追來了,對他們來說,越往城裏越危險,現在拿了錢跑路才是正事。”
鐘淺這才松了一口氣。
随即聞到血腥氣,發現林源左小腿被血染透,而他臉色已慘白,還有星星點點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血跡。她忙脫下身上的棉布小衫給他包紮止血用。
林源低頭簡單處理完傷口,用袖子抹把臉,沉聲說:“謝謝你們。”
前面方瑩沒有回應,隔了一會兒才答了句:“是她非要救你。”
林源卻像是很懂地輕笑一聲。
鐘淺從後視鏡裏看到方瑩臉色也是煞白,知道她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于是提議:“媽媽要不我換你一會兒?你休息一下?”
方瑩哼一聲:“就你那三腳貓的車技,省省吧。”
林源有氣無力地接過:“你也別大意,今晚霧大,這條路線你又不熟,現在還……”他咳一聲,“疲勞駕駛。”
“知道了,就你話多,省省你的力氣吧。”
方瑩語氣不佳,林源卻寬容地一笑。
鐘淺不由欣慰,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确的。
同時也暗自感慨,男人就是跟女人不同,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理性和調節氣氛,還有就是超強的爆發力,沒想到林源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從八個人的看守下逃出來。她給他那小塊碎玻璃,更多的是給他一點信念,等她們想辦法救他,因為他看向媽媽的目光裏,除了眷戀,還有訣別的意味……
她心想,這樣強悍的一個人,應該可以保護好媽媽吧。
很自然地,鐘淺又想起另一個男人。
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那一個。
市區的燈火越來越近,再過一座橋,就到了跟老陳約定的地方。方瑩這才松了一口氣,手也略微松動一下,一直握得太緊,手指已經僵住了。
這三個人裏,她是最緊張的,也是最沒出息的一個。
卻肩負着最重要的任務。
身體靠上椅背時,後腰處被硌得一疼。那裏還別着一把手.槍。
她不由唏噓,今晚這一切如同一場夢,而且,還未真正結束。
眼前忽然暗了一下,像是低血糖時的症狀。
方瑩一驚,又發覺手臂肌肉也因為一直繃緊剛一放松便劇烈酸乏,果然是疲勞駕駛,她咬住下唇,打起精神來。
就在這時,忽聽後面鐘淺和林源同時大喊:“當心。”
前方視野裏,出現一個龐然大物,距離近到窺不清全貌,正對着她眼前的是一只黯淡無光的車燈。
方瑩做出本.能反應以躲避,然後,聽到一陣金屬撞擊聲,她頭皮一緊,那是大橋兩側的鐵鎖鏈,似乎被撞斷,下一秒,感覺到車身騰空。
車子下墜的那一刻,身後傳來鐘淺的尖叫。
鐘季琛沒想到,短短幾天,他的淺淺又進了醫院。
而且這一次,是在重症監護室裏。
他此時身上猶帶着旅途的風塵,那邊飛機剛落地,就接到消息,立即買了機票返程,工作上的事交給随行的另一位高層。連續三十多個小時的行程,回來後只喝了幾口水。
可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累,也不餓,他甚至沒有一點感覺。
他只是,大腦一片空白。
從聽到鐘淺出事的那一刻,到回程飛機上,到回來後聽醫生介紹診斷結果,到這樣靜坐等待的漫長時間裏,他大腦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呈現出階段性空白。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
一名醫生帶着護士走進來,客氣道:“家屬可以探視了,但只能進去一位。”
話音剛落,離門口最近的鐘季琛立即起身。
其他人,挂着手臂吊帶的方瑩,陪在她身邊的林源,以及鐘父鐘母,雖然都是一臉的焦急,卻沒一個人起來跟他争。
鐘季琛在護士幫忙下做了消毒處理,換上無菌服戴了口罩。
沒進來前心急如焚,到了近前卻忽生情怯。
床頭一排各式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他的視線落在監控屏上,上面不斷變化的數據是他的淺淺的生命指标,雖然不懂,卻能看出是在延續。
他這才擡起腳,疾步走向病床。
鐘淺鼻孔插着氧氣管,頭部貼滿電極片,經由數條紅紅綠綠的導線連接到床頭儀器,看起來有點吓人。臉上卻幹幹淨淨,沒一點傷,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很想觸摸一下她的臉,可是卻不敢摘去手套,怕造成感染。
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隔着手套握着她置于身側的手,他輕輕呼口氣,腰低下去,把戴着口罩的臉貼上她的手心。
嚴重腦震蕩,大面積水腫和瘀血,壓迫多處神經區域……醫生和他說話時他腦袋都是懵的,對這些術語幾乎沒有概念,聽完後他問:“會有後遺症嗎?”
淺淺那麽聰明,如果傷了腦子,以後……
醫生一臉抱歉,“這個現在還不能判斷,要等病人醒來作進一步檢查。”
他呆了呆,然後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醫生做了個更抱歉的表情。
鐘季琛吸了一下鼻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流了淚,他擡頭,看到鐘淺手心濕漉漉。她纖細的手腕還貼着電極片。
他忽然慌亂,找東西擦,卻什麽都不敢亂碰,最後在西褲口袋摸出一方手帕把她的手擦幹。
這時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護士輕聲提醒:“鐘先生,時間到了。”
秦岳接到秦雪電話時,人正在朋友的別墅。
窩在泳池邊的椅子裏,身邊一池碧水波光粼粼,他卻一副頹廢狀。聽到消息後,麻木了兩分鐘,立即爬起來。
開車時,他還心存僥幸,也許只是秦雪氣他忽然順從家裏安排,故意整他。
也許,是知道了他對她姐們兒做的缺德事兒,吓吓他替她出口氣。
可是到了醫院,聽了鐘淺主治醫師的介紹後,他只想狠狠扇自己。
他還在糾結是臨走前跟她道個歉,解釋清楚,還是就這樣酷酷地走掉讓她誤會怨恨他的同時也記住他一輩子。卻不知,自己在做這種可笑掙紮的時候,她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秦岳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時,鐘季琛迎面走來。
擦身而過時,秦岳低聲道:“對不起。”
鐘季琛像是沒聽到,擡手敲門,得到回應後推門進去。
秦岳在過道頓了頓,擡腳前行。
醫生說,這三天很關鍵,如果傷勢感染惡化,可能導致腦死亡。即便沒惡化,如果三天之內還不蘇醒,就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
一直昏迷,秦岳當時喃喃地接:那不就是植物人?
醫生遺憾地點頭。
秦岳想象不出,那會是什麽樣子。
他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出醫院大門,坐進車裏時已經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悲傷多一些,還是內疚悔恨多一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愛上鐘淺。他只知道,只要能讓她醒來,他就算上了路立馬被人撞了都行。
哪怕腿再斷一次。
同樣不敢想象的還有鐘季琛。
他是真的不敢想。
此時,他剛沖完熱水澡,裹着浴袍仰躺在沙發上。
依他本意,他不想離開醫院半步。鐘淺每次出事他都不在身邊,讓她一個人扛,她一定是太累了,才會不願醒來。最後是鐘母把他拉到洗手間,讓他看看鏡子裏的人,那個人下巴一層青色胡茬,臉色蒼白,眼底布滿紅絲。
鐘母說:“等淺淺醒過來,你想吓到她嗎?”
他一臉呆滞,心裏卻想起那個清晨,陽光下,他逗她的話。
這才回家梳洗暫作修整。
小貓似乎也覺察到主人心情低落。圍繞在他身邊,不時跳上跳下博一點存在感。鐘季琛任由它去,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茶幾上,随即一滞。
他看到鐘淺伏在那裏寫作業。她專注的樣子特別好看,讓他很想變成她手裏的習題冊,被她一頁一頁拂過,一筆一筆書寫。
視線再飄遠一點,又看到她躺在地毯上。手裏拿着一本書,卷成筒狀罩住眼睛,朝四周轉啊轉對準他這邊,嘴巴裏一句接一句,背她的饒舌古文,嗓音清脆,在空曠的房間裏帶了回聲,久久不息。
他還看到她站在樓上衣帽間,對着一櫃子粉藍紅白綠,抱怨說買這麽多少女裝,她馬上就要長大了。他低低地回,在家裏穿給我看……
水晶燈忽然亮得刺眼,他擡手,擋住。
小貓玩鬧許久,似乎餓了,喵嗚一聲,主人卻沒反應。
它跑到主人腦袋旁,再喵嗚,回應它的是一道低沉鼾聲。
主人眼角一道濕痕,亮晶晶,沒入鬓角。
夢境紛沓而至,如按了快放鍵一般。鐘季琛看到各個時期的鐘淺。
綠色草坪背景下,穿着紅裙子追着他跑的她。
家族聚會時,一身藍裙俏生生又怯生生靠近的她。
舞臺上,燈光下,身着輕盈雪白的芭蕾裙,優雅旋轉的她。
還有星空下,裹着他的大衣,跟他并肩坐在地上缱绻親吻的她。
畫面還伴着她的聲音,從稚嫩到清脆,卻一律叫他“鐘季琛”。
最後一幕,他根本沒看到她的人,只聽到一聲轟鳴,伴随着她的尖叫。
鐘季琛猛然坐起身。
人還在沙發上,小貓本來窩在他身邊,此刻也被驚醒,不滿地叫一聲。
燈依舊亮着,但是不再刺眼,外面也亮了。
他看了眼時間,起身去浴室。
捧了冷水洗臉,擡頭時微愣一下,又繼續洗了幾把。
回到醫院時,鐘淺那間監護室居然空了。
調整儀器的護士解釋說:“病人換到普通病房了。”
鐘季琛心裏一喜,卻聽護士接着道:“雖然沒醒,但是現在情況穩定,不需要在這裏監控了。”
鐘淺住的套間很寬敞,除了各種醫療設施,日常用品也一應俱全。
一名護士在忙碌布置着什麽,方瑩坐在床邊。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看見鐘季琛的臉時卻愣住。
她眼裏本來就有淚,這會兒忽然溢出來,嘴唇顫抖着:“你,你……”
鐘季琛漫不經心接道:“我怎麽?”
方瑩嗚嗚哭出聲,鐘季琛皺眉,語氣也不好:“要哭出去哭。”
方瑩立即起身,捂着嘴快步跑出門去。
鐘季琛在她坐過的位置坐下,握住鐘淺的手放在嘴邊,輕吻一下,語氣輕柔道:“淺淺,快醒來吧,你再不醒,我就要老了。”
陽光照進病房,落在他的側臉上。
兩鬓處,濃密黑發中,竟生出幾根銀絲。
作者有話要說: PS.沒有鬧,作者不是鋼鐵俠,也沒鑽石心,有的話早就拿去兌現了。作為直覺型寫手,得有一點保護創作情緒的方法。謝謝理解和等待。愛你們。
☆、一秒的天堂
方瑩左臂骨折。林源腿部彈片已經取出,所幸未傷到骨頭,還有幾處都是輕傷。兩人都在留院觀察中。她回到自己的病房時,房裏除了林源,還有兩名身穿警服的辦案人員。
調查綁架一事。
一個小時後,辦案人員做完筆錄離開。
剛複述完事件過程的方瑩再次崩潰,用力撕扯繃帶,用受傷的手臂撞向牆,被林源抱住阻止。
方瑩靠着牆壁滑坐地上,哭着說:“為什麽會這樣,我們都沒事,只有她這麽嚴重。都是我的錯,我什麽都做不好,如果我沒分神,就不會出事,是我害了她。”
林源勸:“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錯在我,你們都是為了救我。淺淺她太善良。”
“為什麽她不自私一點。”
“因為……她愛你。”
方瑩哭得更痛,搖頭,“我不值得。我不值得她這樣,我對她不好,從來都不好。我剛想對她好一點……”她一邊哭,一邊發洩地捶着林源,林源任她捶打,眼角泛濕。
“淺淺被綁架那天,我在家等電話時就想,只要她平安回來,她願意和鐘季琛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幹涉了。她長大了,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也要去過自己的人生,去找我的幸福……”
鐘淺昏迷第五天。
鐘季琛幾乎是把辦公室搬到這裏,林秘書每天來來去去送取文件,有會議就通過視頻召開。應酬一律推掉,幾乎寸步不離醫院。
鐘母進門時,他剛結束一場線上會議。
護士從裏間出來,門關上後,鐘母道:“你現在真是一點都不避諱了。”
鐘季琛在桌前敲電腦,頭也不擡地接:“有什麽可避諱的?再說,這裏上上下下不都被你們打點好了麽?”
鐘母面色微曬,嘆口氣,進去看鐘淺。
她出來後在沙發坐下,語氣鄭重道:“這樣不是長久辦法,有些事你不肯想,但是我們不能不考慮,醫生也說了,要有心理準備……”
鐘季琛手頓住,語氣平靜道:“放心吧,不會讓鐘家後繼無人,如果淺淺一直不醒,必要時我會采集精子,你們找合适的人選,做試管嬰兒,要幾個都随便。”
鐘母沒想到他竟說出這個來,氣道:“你說的是什麽渾話?”
“是心裏話,經過深思熟慮的。”
鐘季琛說完,定定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到母親面前。
單膝跪地,微仰起臉,“媽,我知道你們又要說什麽,你們讓我以大局為重,不要沉溺于兒女情長。你們想把淺淺送去國外治病,可是如果有确切消息,我會立刻陪她過去。但是沒有。”
他搖一搖頭,随即低下頭。
鐘母一陣心疼。
她擡手撫上兒子鬓角,第一眼看到時,心都要碎了,冤孽啊。
鐘季琛再次擡頭,眼裏泛着水光:“我能做到這樣照常辦公,已經盡到最大努力了。請你們不要再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鐘母落淚。
“我之所以能做到這樣,就是因為有她在。忙完一會兒,進去看看她,跟她說幾句話,就覺得很幸福。不用躲藏掩飾,可以二十四小時陪着她。”
“淺淺以前問過她是我的什麽,我答得很随意,也很敷衍。”
“現在有時間仔細想這個問題,她是我的早餐,是深夜回家時的一盞燈,是冬天的第一場雪,是揉進心裏的一粒沙,是深山老林裏狂追一只兔子的童趣,是把烈酒澆到火堆裏的肆意,是無論多大的霧霾都能看得見的星空……她是老天給我的禮物,卻差點被我拒之門外……”
鐘季琛哽住,把臉埋在母親膝頭。
鐘母很快便感覺到那一處被打濕,她的手落在兒子頭頂,輕輕摩挲,低啞道:“孩子,你這是瘋了。”
“是。”
“對不起。”
鐘母整理好儀态下樓,司機為她打開車門,鐘父也在裏面,板着面孔,待她坐好後沖前面沉聲道:“走吧。”
鐘母問:“你就不上去看一眼?”
鐘父不語,她又問:“你兒子手上那個棘手的項目,你也不打算幫一把?”
“自作孽,我怎麽幫?”
“就打一兩個電話的事,別人整你兒子,你自己也不知道心疼,還跟着看熱鬧。”
鐘母語氣刻薄,鐘父聽了立即惱怒,“我還要怎麽幫他?如果當初按照我說的做,把人送走,就不會出這事。從小看着一點點長大,你以為我心裏好受?這一關,他要是能挺過去,他就是鐘家人。如果挺不過……”老頭兒哼一聲,望向窗外,“我就沒這個兒子。”
鐘母低語:“沒兒子,看你怎麽抱孫子。”
老頭兒扭過頭,眼一瞪,“我再想抱孫子,也不會要一個兒子跟孫女生出來的東西。”
這句有失體統的話一出口,甭說兩人同時愣住,就連司機都尴尬到無語,恨不得立即化成隐形人。
林源在醫院後花園找到鐘季琛時,他正坐在一張長椅上,手裏握着一瓶水。坐姿優雅,臉色平和,似乎沒有一點悲色。就連頭發在陽光下也看不出異常。
聽到腳步聲,鐘季琛擡頭,看一眼,沒什麽表示。
林源指着椅子:“可以嗎?”
沒回應,就當是默許了吧。他大咧咧坐在另一頭。
剛接到警方消息,那一夥綁匪逃竄到貴州一帶時落網。
這也要歸功于他提供的重要線索。
那個綁匪頭目原來一直為某高官做事,所謂的髒活兒。不久前高官落馬,他和手下也被通緝,于是又集結了幾個給“財務公司”當打手的社會渣滓,打算狠撈一筆路費然後逃到境外去。
這都是林源被他們綁架後的幾天裏,留心收集的信息。
如果他沒有獲救,很快就會躺在一間黑診所的手術臺上,然後被棄屍荒野。而他的兩顆腎髒,會移植到一個孱弱少年的身體裏,只因這個少年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父親。
林源拿出煙盒,問鐘季琛:“抽煙嗎?”
還是不理人。
林源自己點燃一支,吸了幾口,緩緩道:“我家裏也是做生意的,不過是小本服裝生意,但在當地也算數一數二了。就是這幾年受大環境影響,越來越不景氣,半年前,我爸為了翻身拿出全部家當跟人合作新項目,沒想到還是大意了,錢被人卷跑,債臺高築,急得差點跳樓。我一時昏頭,借了高利貸……”
“也想過跟她借錢解燃眉之急,但是她對這個比較介意,可以理解,這些是她唯一的安全感,而且我也有點愚蠢的自尊心……”
鐘季琛喝了口水,似乎對別人的事情毫無興趣。
直到聽清一句:“鐘淺真的很勇敢……”
聽到這個名字,他臉頰微動,像是極力克制。
“看到她不動聲色地踩住一塊碎玻璃時,我都替她捏把汗,我猜她是以防萬一,萬一你們營救失敗,她就要靠自己逃出去。”
鐘季琛看向天空。
似乎能感覺到液體沿着眼底,靜靜向內流,流進心裏去。
直到林源又說:“鐘淺是因為救我才會出事的,你要是難受就揍我一頓吧,我保證不還手。”
他這才哼一聲,“如果打死你她就能醒過來,我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這話冷得讓人心酸。
林源也說不下去,低頭沉默許久,他起身告辭,走路時腿還有點拖,走了兩步,就聽身後傳來一句:“好好待她。”
他定住腳步,隔了幾秒才聽到下一句:“別辜負淺淺的一番心意。”
傍晚時分。鐘季琛開車在城市中穿行。
他剛去了一趟公司,會見一位遠道來的重要客戶。這也是他一周以來頭一次出現在公司裏,面貌的變化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動。他則是一切如常,侃侃而談,果斷高效。只因有人等他早些回去。
路上接到一通電話。頤心苑項目二次評估通過,對方言語間暗示有大人物發話,肯定了這一項目的可行性和社會意義,相關部門應予以支持。
鐘季琛想了想,打給父親,試探聊了幾句,不太像。
他一時想不起還有誰會這麽好心做無名英雄。轉念一想,管他呢,煩心事少了一樣,可以更專心地陪淺淺了。
餘光裏瞥見路邊一間教堂,這個平時經過無數次卻從未多看一眼的建築,今天讓他特意停下。
信步進去,首先看到一面巨幅壁畫,最後的晚餐。
有個神父模樣的人迎上來。問他有什麽需要幫忙。大概是看出他神情間的頹傷,絮絮說了一堆上帝與你同在之類的安慰話。
他忽然問,“我不是基督徒,現在祈禱的話,有用嗎?”
得到肯定答複,并把空間留給他。
他随意選個位子坐下,靜氣,閉上眼。
在大理古城,他和她重逢的地點,就是教堂門口。
那次他特意去找她,制造偶遇。心想小女生都愛浪漫,這樣應該更能打動她,也給她留一個美好的回憶。他雖然勢在必得,但也會有青澀少年般的忐忑。而那一天,事後每逢回憶起,他自己都會被打動。
也許愛上一個人,本身就是生命中最浪漫動人的事。
此時,他也不想忽然寄托于某種信仰,祈求于神靈。他只是在心裏說,我信我自己,信我能做到一切我能做的。
我信你,信你的堅強,信你對我的愛。
別放棄。我們都別放棄。
從教堂出來,鐘季琛放慢車速。
像是忽然得到啓示,在鐘淺醒來之前,他應該把日子過得更耐心一些,多看,多聽,多思考。等她醒後,一一“呈現”給她。如她所說,讓他們“分開”的每一分鐘都過得有意義。
這樣想時,一陣晚風送來奶油的香氣。
路邊有一家二十四小時蛋糕店。
鐘季琛進去,趴在櫃臺上玩手機的店員是個小姑娘,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莫名臉紅,他微微一笑,挑了一塊抹茶慕斯。
回到病房。
他認真洗了手,然後浸濕一條毛巾,坐到床邊,給鐘淺擦臉,擦手。
她睡相可真乖。
還是那麽好看,就是臉頰瘦了一點。今天做的CT顯示,瘀血吸收的速度減慢。他并沒有被這個暗示吓到,反而對醫生說,吸收瘀血也會累,我們先歇一歇。
醫生也深受觸動,點頭道,家屬就該這樣,保持樂觀态度,病人能感受到。
房間裏有歌聲流轉,音量不大不小,時而來一個或清亮或尖利的高音,來自那支以重金屬與美聲結合為特色的芬蘭樂隊。醫生建議放一點舒緩的輕音樂,可他覺得鐘淺應該更喜歡這種。
他一邊給她梳理發絲,一邊跟她聊天:“這幾天一直都聽這些,你煩不煩?”
“你不說,我就當你還沒聽夠。”
“如果煩了,一定要告訴我。”他停頓一下,低聲道:“哪怕動一下手指也好。”
蛋糕盛在盤子裏,放在床頭小桌上,他用叉子戳了一小塊,送進嘴裏緩緩咀嚼,評價道:“不如你做的好。”
又吃了兩口,“大概是上次那塊被你用手抓過,所以才好吃?”
看向她置于身側的手,嘀咕道:“還是算了,弄髒了還得我來擦。”
自說自話了一會兒,蛋糕被吃掉一大半。
他忽然放下叉子,手掩住唇,似乎過于甜膩了。
晚上,鐘季琛在外間看各種報告。
裏間,護士在給鐘淺做肢體按摩。
護士走後,鐘季琛再次來到病床前,手裏多了一本書。
還是那本《夏洛的網》。封皮有些微卷。
“我想去書店買幾本別的,可是又覺得好像是咒你再多睡幾天,所以一直沒去買。”他翻到夾着書簽的那一頁,讀了幾句,停下,“怎麽樣,是不是有進步?我覺得比第一次時強多了。”
“等以後有了孩子,這個活兒你可以省下了。”
鐘淺昏迷第七天。
鐘季琛又離開她幾小時。這次是去健身會所,跟方行遠打網球。
真正的朋友就是,什麽都不用問,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不會妄自揣測。不認同的,不去評判幹擾。支持的,付之于行動。
方行遠百分之一百二十發揮,鐘季琛也是各種快很準。一場打下來,十分過瘾。鐘季琛額角汗如雨下,球衫後背全濕,腿肚子都發虛。
他手一松,扔了球拍,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閉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氣。
過了一會兒,方行遠才慢悠悠踱過來,居高臨下看着他,啧啧道:“這體力也不行啊,你可跟我們不一樣,得三十歲當十幾歲使呢。”
鐘季琛手臂橫在額頭,不說話。
方行遠又拿腳踢踢他小腿,“喂,地上涼,當心傷了腰子。”
走了一圈又回來,語氣頗為鄭重道:“等你結婚時,我給你們當證婚人吧。”
鐘季琛悶聲道:“你話真多,我要靜一靜。”
耳畔傳來陣陣聲響,細聽像是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
空氣中也有似有若無的腥鹹。
鐘季琛睜開眼。
面前是一排排座椅,坐滿人,大半陌生臉孔,中間一條過道,鋪着紅地毯。
他扭頭,身後站着一個穿着黑袍頭發花白的男人,高高鼻梁上架着花鏡,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黑皮書,鄭重得煞有介事。
這是一間教堂。
而且還是小小舊舊卻地道十足的西方教堂。
他低頭看自己。
剪裁得體的純黑西裝,內搭白襯衣,皮鞋黑亮纖塵不染。
他心中一動。随即聽到嘎吱一聲門響。
紅毯盡頭,兩扇古樸半舊的木門打開。
陽光傾瀉而入,每個人都回頭望,每張臉都被金色點亮。
有人從明亮處走來,烏發紅唇,眼眸明亮,鼻尖俏皮可愛,細致的鎖骨被精致蕾絲襯托,一襲簡潔而不失優雅的白紗,如同一團飄渺雲霧裹襯着曼妙仙子,緩緩向他走來。
他視線粘在她臉上,樣子一定很呆傻,于是惹來她嬌嗔一橫。
音樂響起,瞬間響徹小小教堂。
男中音用意大利語款款吟唱,帶着歌劇式的優雅和激昂。
她眼裏綻放驚喜,紅唇微啓,仰望四周像是捕捉每一個音符後,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抿唇一笑。
是的,他都準備好了,為這一天。
從很久以前。
那時他們剛在一起,周末宅在他公寓看一部愛情喜劇片。
看完她說:“以後我們結婚的時候也不放《婚禮進行曲》,好俗,就用這個《大千世界》好了,很好聽。”
他的反應可能有點誇張,被她注意到,問:“怎麽了?”
他咳一聲,“你想的夠遠的。”
她臉色一變,“你沒想過跟我結婚?你難道只是跟我玩玩?”說着就要從他腿上下去,被他一把抱住,趕緊補救,“當然不是。我以為結婚這種話,你會矜持一點,至少等我拿了戒指。”
她嬌嗔一瞪,“當然要鑽戒,還要很大很大一顆。”
“好好好,大的。”他語氣裏滿是縱容,“別人還沒看到你,就先看到鑽石光芒。”
她噗嗤笑出來,這才軟軟地窩在他懷裏。
隔會兒又說:“我們的蜜月也要特別一點。”
他認真點頭:“我想到一個,在海上過。開着游艇,可以潛水,釣魚,還可以在甲板上……”
“在甲板上幹嘛?”
“嗯,曬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網絡版連載到此為止。
實體書應出版要求加番外,甜屬性,兩大篇,應該是包含一些劇情的番外,不喜歡那種沒有骨架的純甜。所以正文結尾可能就有點‘意猶未盡’,或朦胧,但是也給了暗示。風格上的堅持或者固執,必然是不能做到賓主盡歡。
紙書上市編輯說是一年內,具體進展會微博通知,番外大概在上市幾個月後可以發到網上。
這一更間隔有點長,除了體力不濟和時間吃緊,還有就是也在推敲最後部分的合理性,寫文是個感性和理性結合的過程,掙紮糾結是必不可少的,對于每個作者來說又程度不同,沒有經歷過的很難理解,讀者也無需理解這些。作者給自己一點時間自我追問,确定這是自己想要的,已盡全力,可安心,足矣。
最後,謝謝各位的陪伴,在非常時期叛逆一回,文走到這一步,也屬不易。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