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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天那麽多空閑時間,傷春悲秋,自憐自艾。

“對了,馬上就寒假了,假期我還要去打工。”

打工?小歌覺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你爸破産了?不給你撫養費了?”

上午十點,鐘季琛的車被堵在市區某一繁華路段。

他坐在後座,身邊是他的秘書,正拿着一份材料給他彙報工作。

秘書說着說着,覺得老板有點不對勁,怎麽一點回應都不給呢。偷眼一瞧,鐘季琛正側過臉看向窗外。

路邊一家酒店正舉行開業儀式。氣勢不小,門前十門禮炮,花籃無數,兩側各一溜穿着旗袍的禮儀小姐,紅豔豔的旗袍俏生生的臉,讓人眼前一亮。

做秘書的心細眼尖,視線随便那麽一掃,末了一頓,“邊上那個長得有點像鐘淺啊。”說完吓了自己一跳,怎麽出聲了,這比喻能亂用麽,希望老板沒聽到。

鐘季琛顯然聽到了,還接了一句,“你也覺得像?”

也不等秘書回答,就下令停車。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過去一段,還沒停穩,人就推門下去了。看的秘書冷汗涔涔。

鐘季琛大步流星,逆着車流往回走,走着走着又覺得不對,因為這次視線落在邊上那姑娘的胸前,呃,蔚為壯觀。

別怪他猥瑣,實在是目标太大不容忽視。

視線再往上,他立即火了。

鐘淺謹記領班教誨,時刻挺胸擡頭收腹,保持最甜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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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臉真的要僵了。

而且,好冷啊。都入冬了,只穿一層絲襪,旗袍也是單的,如果不是上面還有一件貂絨小褂子,真的會凍哭。哦對,前面兩大塊厚海綿應該也有幫助。

腳好酸啊。天還沒亮就來了,穿着高跟鞋樓上樓下跑,這會兒光站着也有一個多小時了,賺錢真不容易。然而正是這份從未體會到的艱辛,讓她更加興奮,這樣活着才夠真實接地氣啊。這樣想着,鐘淺不禁笑了一下。

把剛走到身邊的某人晃得眼前一花。

不過開口時的語氣還是很冷咧,“你在這裏幹什麽?”

鐘淺聞聲擡頭,愣住。

很快調整好情緒,語氣如常,“工作啊。”

鐘季琛眉頭擰成結,“你缺錢?”

鐘淺心生鄙夷,這人思想境界真低,就知道錢錢錢。嘴上卻應付道:“是啊,人要學着自食其力嘛。”

換來一句冷冰冰惡狠狠的“簡直胡鬧。”

鐘季琛說完還不夠,伸手就抓她手臂,還真是抓上瘾了,鐘淺倔強勁兒上來,用力甩開,再抓,再甩。

兩人之間無聲的“互動”被領班看見,趕緊走過來問:“怎麽回事?”

鐘淺立即一臉委屈,小聲說:“這位大叔騷擾我。”

鐘季琛氣息一滞,手還停留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地收回來。領班也看到那只“狼手”,眼神裏立時添了幾分鄙夷,可是看到他的人衣冠楚楚器宇軒昂,又覺得不像。轉念又是鄙夷,衣冠禽獸。

“這位先生,我們這是正規酒店,請您自重。”

鐘季琛鼻子沒氣歪了,也不接話,只看向鐘淺,她直視前方,标準化的微笑後藏着一抹狡黠,真是氣得人,心癢癢。

正僵持間,旋轉門裏出來一行人,是酒店老總在恭送貴賓,看到鐘季琛立即迎上來,“這不是鐘總嗎,您可是大忙人,見您一面不容易。”再看向這邊情形,“這是?”

鐘季琛跟他握了手,這才不慌不忙解釋:“我剛好路過,看到……”他頓了一下,“親戚家的孩子在這兒,跟家裏鬧矛盾,跑出來好幾天了,大家都很擔心,如果黃總不介意,我就把人帶走了。”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

鐘淺心中憤憤,腳下步子邁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開叉更高,走動時長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側目,看的鐘季琛直皺眉。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另一條街道的僻靜處,鐘淺才猛地收住腳,回頭,面帶嘲諷,“親戚?”她笑笑,“請問您是姓方呢還是姓任?”

鐘季琛面色平靜地看着她。

這會兒連剛才的怒色也不見了,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鐘淺的譏诮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覺洩氣,“非親非故,你關心我做什麽。”

對面的人似是嘆了口氣,然後,擡手解衣扣,脫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絨大衣。在鐘淺驚詫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為她披上。

為她整理前襟時,他輕聲問:“你不冷麽?”

鐘淺眼底忽地一陣刺痛。

随即反應過來,是酸澀。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凍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溫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從心底散發開去,周身的神經末梢仿佛被喚醒,叫嚣着冷,被喚醒的還有來自喉嚨處的一股委屈,強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開口時聲音輕顫,“謝謝。”

兩人站得極近,她視線放平,拜高跟鞋所賜,正好落在他的脖頸處。純黑西裝,深藍襯衣,打着領帶,一絲不茍。他一貫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離。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聞到淡淡的須後水味道。

“我該怎麽稱呼你?叫你叔叔嗎?”

鐘淺笑笑,苦澀從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樣很奇怪。”

她想說的是很見外。

她的手在他溫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着旗袍的邊緣,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沒有一絲回應,也好,她就把想說的一口氣說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為什麽要去秦雪的party嗎?我告訴你為什麽。”她說的很慢,天冷,唇齒有點不聽使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發出來的,“因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現什麽意外,我自己會如何應對。”

要麽死,要麽活,沒有求助的選項。

就像失怙的小動物,哪怕眼睛還沒睜開,爬也要爬出去覓食,被野獸叼走,也好過蜷縮在洞裏餓死凍死……她還是沒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見面前的喉結動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錯覺。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鐘淺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後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衣服很長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後雙手捧着遞給他。“我不是你的責任。不要關心我,也不要幫我。就當陌生人好了。”

鐘季琛看着她手裏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臉,大概是為了掩蓋未成年事實,眼線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領一圈白色絨毛,襯托着一張臉嬌媚矜貴,如夢似幻。

他有點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樣。無論是裝扮,表情,還是說出的話。

可她還是她。

讓他沒轍,勇敢的讓人心疼。他那幾分殘存的理智幾乎被她眼裏的淚花融化。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說,你傷到她了,還是傷到了。

最後一句裏“陌生人”三個字尤為刺耳,他被刺得霎時清醒,脫口而出:“一定要這樣麽?”

“對。”鐘淺看着他篤定地答。

“你說得對,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這句話,呵。他幾乎忘了這是自己多年的信條。

捧着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點發青,她冷了,鐘季琛擡手接過。

鐘淺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做不成親人,就做陌生人。

這是這些天她考慮得出的結果。

她離家前那番話字字真心,後來自己也驚訝,對親生母親都沒有太多的依賴和要求。憑什麽對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人抱有奢望呢?憑他偶爾流露出的關切和真心?憑那六年的相伴?

這樣不對。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許就更應該留在記憶裏。

接到秦岳的電話時,鐘淺正在一家麻辣燙店裏大快朵頤。青菜粉絲蘑菇豆皮各種大小丸子,琳琅滿目的一大碗,以前這種街邊小店都不敢吃,現在已經成了心頭好。尤其是這種冷冷的天,吃得胃裏暖暖,舌尖發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聽說你被你爸抓走了?這是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哈哈哈。”秦岳那厮笑得好不暢快,真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

鐘淺無語,“那錢還能給我嗎?打個折也行。”好歹忙活了小半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錢太不吉利了。

“當然沒問題,就我一句話的事兒。”

工作是秦岳幫聯系的,否則高中生、尤其是她這種零經驗的,基本沒可能找到兼職。也正因如此,一早來她就積極投入,哪怕是幫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棄”。

那邊聽到她吸溜粉條的聲音,問:“你在幹嘛呢?”

“吃東西。”

“吃什麽?”

“麻辣燙。”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将。”電話裏稀裏嘩啦響,不知道誰大聲叫了一句“胡了”,秦岳罵了一句粗話,又問:“下午幹嗎?要不要過來玩?”

“我還要去超市采購。”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嗎?”

“……”

鐘淺沒跟任何人說,她在校外租了個小公寓。方瑩人還在歐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經放假,同學還有秦岳他們以為她在家,她現在就處于三不管狀态。

下午,鐘淺在超市裏挑了滿滿一購物車的日用品和零食。可是結賬前忽然反應過來,沒有車,拎不動。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後走出超市時拎着兩只裝得滿滿的購物袋。

天已經黑了。

坐了兩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區,走向單元門時,看到樓下陰影裏停着一輛車。白色的車,很顯眼,很突兀。

鐘淺腳步不由放慢。

車門打開。下車的正是上午見過的人。

還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顯得人挺拔冷峻。本來已經整理好了,也道過別了。可是當他朝自己走來時,鐘淺還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為何緊張。感覺他有點不一樣。

鐘季琛走到近前,開口時伴着白氣,“我來告訴你為什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聲音很沉,有點啞,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開你,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過來,鐘淺不知何意,直到溫熱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下一秒另一側也被同樣貼住,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間似有所悟,他的臉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驟然一松,兩只沉甸甸的購物袋同時掉在地上,悶響夾雜着脆聲,像是什麽瓶裝的東西碎了。

驚呼還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

她這時才明白為何他今晚看起來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裏的酒氣幾乎将她淹沒。

她毫無防守經驗,輕易就被他撬開牙齒,酒氣混雜着煙味沖進喉嚨,舌頭也随之而來,蠻橫入侵,肆意掃蕩。

霎時間,鼻端和舌尖全是男人的氣息。強悍。陌生。危險。

她被吓傻了。眼睛瞪得溜圓。想看清他的臉,可距離太近,什麽都看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一秒的天堂

頭昏腦漲……手腳發麻……無法呼吸……

她要死了。

最後幾乎是憑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奮力推開桎梏。鐘淺先是大口大口喘氣,一轉身扶着牆壁,開始幹嘔。

鐘季琛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眼裏閃過一絲錯愕,随即轉為漠然。他笑了笑,擡手擦嘴,“惡心是吧?這事兒是夠惡心。”

鐘淺止住幹嘔,還在驚惶狀态中,兩腿無力,似乎只有扶着牆才能站住,似乎根本沒聽到那句低語。

鐘季琛轉過身,背對着她,語氣裏帶了些森冷,“鐘淺你給我聽好了,乖乖過你原來的生活,安心花我的錢。你要是再這麽胡鬧,只要我看見,”他停了一下,“還是會管。不用說什麽責任不責任,就當是我欠你的。”

十幾分鐘後。

鐘淺站在公寓衛生間,在洗手池前擠牙膏。

腿還有點軟。剛才不知道是怎樣飄上來的。

狠狠擠了一長條,然後喝了一口溫水,漱口,吐掉。機械地來回刷了一會兒,停下,擡眼看見鏡子裏紅紅的眼圈,眼裏還有淚花。

心裏酸酸的,想哭。

他怎麽能這樣對她?

刷了将近十分鐘。用冷水洗了臉,随便抹了點護膚霜。客廳地板上放着兩只購物袋,她蹲下翻了翻,打破的是蜂蜜和番茄醬,沾得到處都是,黏糊糊,血淋淋的樣子。她嫌棄地放下,起身檢查了一遍門和窗的鎖,然後回到床上,關燈,拉起被子蒙住臉。

半小時後,床頭燈亮起。

鐘淺披着頭發,擁着棉被坐起來,能睡着就怪了,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像被分解成無數幀畫面,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回放,揮之不去。

而且,她不覺擡手摸摸嘴……

有點疼,都破皮了。

想騙自己是一場夢都不行。

當時的确被吓傻了,震驚得無法思考,可是她又不真傻。思緒從昨晚一點點往前推移,推移,推移……一切莫名其妙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呼了一口氣,裹着被子身子一歪躺回床上,喃喃出聲,“怎麽會這樣啊。”

一晃三天過去。

鐘季琛心情千回百轉。

第一天醒來時,日上三竿,人在自家床上,伴着宿醉頭疼,捋順了支離破碎的記憶後第一念頭是,完了。

醉酒讓人行為失常,但歸根到底還是遵循本心的。他既然能摸到她住的地方,沒有抓錯人,事後也沒出什麽事故地回到家,說明還是有意識的。其實不過是借酒行兇。鐘淺會覺得他是變态吧,還有什麽,禽獸?禽獸不如?

這下那六年的情分也沒了。

第二天再回想一遍,覺得這樣也好。那天街頭聽了鐘淺一席話,像是衣服胸口處被剪了一個洞,冷風穿透,心都涼了。這麽多年什麽陣勢沒見過,已經沒什麽事能讓他困擾了,可那天下午居然不時地走神,腦子裏反複回放她那幾句話。

也罷,長痛不如短痛。

第三天,開始擔心,不會出什麽事吧。要不要打個電話?忍住,做陌生人。仔細分析一下他那天的行為,應該也是要做一個了斷,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可還是不太放心,要不去她那裏看一眼?遠遠的看一眼就好……

還沒等他想出個結論,鐘淺來了。

秘書向他通報時,他差點打翻手邊的咖啡,反應過來後,趕緊把正在看的一份合同收好,放到離自己較遠的位置。

“人在哪?”

“在外面等。”

“讓她進來。”

鐘淺平時都是各種青春朝氣的顏色,今天一反常态,穿了件純黑牛角扣呢子大衣,白色針織圍巾層層疊疊堆着,長發柔順地披開,臉只剩了一點點。一雙大眼睛漆黑透亮,似含着水,讓人聯想到叢林裏受了驚的小動物,拔腿逃跑的同時,又忍不住回頭好奇觀望。

鐘季琛想起上次她來這裏,是給他送蛋糕。叫他爸爸。

不由暗罵了一聲,禽獸。

盡管心裏活動豐富,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沉穩地坐在桌後,看着鐘淺走過來,在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時停下。四目相對,氣氛有點尴尬。

鐘淺抿了下唇,開口時聲音很輕,“你喜歡我?”

問得太直接。

他只能以沉默回應。

在鐘淺看來,這大概等同于默認。

她垂下視線,“我那天吐,不是惡心,是驚吓過度,網上說,人在受驚吓後會有頭暈,四肢發麻,想吐的感覺。而且,”她語速快得像倒豆子一樣,說到這裏頓住,看着腳下的地面,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沒有經驗,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等了一會兒,沒見回應,擡頭,鐘季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這情形,着實讓人心裏沒底。

手指無意識地揪着毛衣的袖口,她咬了一下嘴唇,“我要說的就這些。”說完轉身就走。

門關上。

鐘季琛呼了一口氣。

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很緊張。

聽說她來了的瞬間,第一反應是她來找他算賬了,會不會給他一巴掌?或者像對待沈琪那樣,潑他一臉水?

人都走了,他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坐在那兒,一個字一個字地回憶她剛才的話。腦海裏又浮現出她的樣子,遮了一大半的臉,有些飄忽但依然清澈的眼睛,還有兩次咬唇,這個動作真是……讓人容易想太多。

他也沒能想太多。

兩天後,再次聽到關于鐘淺的消息,是從方瑩這裏。

方瑩坐在他辦公室的真皮沙發裏,面前一杯水,她捂着半邊臉,聲音沙啞:“我剛從國外回來,阿姨說她一直沒回去過,學校已經放假一周了,打她電話也打不通……”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什麽?”方瑩擡眼,似乎不信鐘淺在住校這一出格舉動之後還有新招,轉念一想,這個女兒其實一直如此,以前乖巧本分,是她願意,如今那一層約束她的東西已經消失。

兩小時後。

小公寓不足十平的客廳,方瑩無力地陷在布藝沙發裏,這一次聲音裏帶了哭腔,“去哪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鐘季琛站在窗邊,目無焦距地望着窗外,其實是在消化着“鐘淺失蹤了”這個事實。剛才是在物業處拿了鑰匙開的門,房間整潔如常,鐘淺不在,手機等随身物件也不在,鄰居說這兩天都沒看見她出門,想調出電梯監控錄像看看,攝像頭居然壞了,壞了幾天了,那一瞬間他差點砸了那個監控室。

可他忍住了。

因為他知道鐘淺消失的真正原因,是他。

身後方瑩低聲自責,“之前打過幾次電話她都說很好,都怪我,只顧着自己玩,都忘了她還是個孩子,要不要報警啊?”忽然一頓,花容失色道,“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要勒索我們?”

鐘季琛心也一沉,随即否定,“應該不是,如果是那樣這兩天肯定有電話打來提條件。”

“會不會是……”方瑩聲音發顫,“撕票”兩個字無法出口,随即又聯想到另一種可能,容貌姣好的花季少女……

鐘季琛也想到這一層,忽地一陣煩亂。

他轉過身,走到方瑩近前,遲疑了一瞬還是伸出手,拍拍她肩膀,“別胡思亂想,這事兒交給我。”

隔了幾秒又補充:“她不會有事。”

也不知道是安慰誰。

方瑩擡起臉,淚珠在睫毛上顫動,眼圈微紅,脆弱一覽無餘,身體搖搖欲墜,眼見着有依附過來之勢,鐘季琛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聲音溫和中透着客氣,“我先送你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裏,鐘季琛心裏五味雜陳。

這麽多年來,雖然不聞不問,但潛意識裏一直有種篤定,她就在那兒,就在他的別墅裏,她的學校裏,以及他能想到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地方。他可以一次次避而不見,但是只要他想,一個電話,勾勾手,她就會出現在眼前。

他深知她對他的感情和依賴,甚至為此煩惱,他一遍遍地對自己催眠,這個孩子跟你沒一點關系,別心軟。

等她習慣了就好了。

一晃數年過去,她還是不習慣,他也習慣了她的不習慣。

忽而良心發現,想要補償。卻不想又出現了偏差。

此時,他人在會議室。會議十分鐘前就已經結束。人都走光了,只有他自己留在位置上,面對着一室的空寂。空空的桌面,空空的座椅。

更空的是他的心,沒着沒落。

手指在筆記本觸摸板上胡亂動了幾下,網頁彈出一則新聞。“一女孩在路上誤搭陌生人的車,然後被綁架,施虐,囚禁……”這類新聞以前也見過,最初會感慨一下,後來連唏噓都欠奉。

此刻,心被緊緊揪起。

下一秒,啪地蓋上電腦,推開椅子站起身。

剛走出會議室,手裏電話響。

他立即接聽,秘書帶着點激動的聲音傳來,“查到鐘淺的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這一年個人狀态都不是很好,寫東西成了奢侈事兒,本來打算今年就不寫了,剛好昨晚有點興致寫了點,寫了就發了,今朝有肉今朝吃吧。

☆、一秒的天堂

以前竟不知沙漠可以這樣美。

美的讓人連感慨的空隙都沒有。

一望無際的金黃沙海,連綿起伏的沙丘,渾然天成的沙脊線,偶爾還可見一叢叢幹枯的蘆葦。

來的不是時候,寒冬料峭,蘆葦叢已經不見一點綠意,但鐘淺深信每個時節都有它獨特的美。此時随風抖動的枯草,更是體現出一種随遇而安的頑強生命力,在看不見的深處,仍然醞釀着來年的生機。

她穿着厚厚的沖鋒衣,頭戴鴨舌帽,圍巾遮面,以抵擋即使冬天也不含糊的紫外線。在沙子裏行走真是步履維艱,還要托着單反,不想錯過任何一幅美景。拍照同時心裏又想,一定要在夏天時再來一次,和他一起。

她動作一頓,這樣的念頭,仿佛是一種本.能。

這一路,明明是想逃離,想自己靜一靜,可無論是在火車和大巴上漫長的消磨與颠簸,還是在異鄉旅館孤寂難眠的夜晚,甚至見到沙漠的第一刻,都會想到那個人。仿佛那晚落在她唇上的不只是一吻,而是一個烙印,走到哪裏都有他的一縷影子跟随。她孤單時,忐忑時,激動時,都會有他“分享”。

以前不是這樣的。

鐘淺正困惑時,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她回頭,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跑過來,關切地問:“走不動了?”

再看向原處的幾個身影,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落單了。

男孩兒說話同時伸過手想要幫她背包,鐘淺笑笑,表示自己沒問題。

這個旅伴是在來時火車上認識的。

不止他一個,還有他的三個同學。他們是某高校的大三學生,兩男兩女,看出她是獨自出門旅行,便邀請她加入。她想了想,同意了。雖然是想一個人出來走走,但人生地不熟,真的單槍匹馬還是很危險的。

一路上幾個哥哥姐姐對她很照顧,而且他們都是頗有經驗的驢友,無論旅途中的生存技能,還是與人打交道的方式,都讓她感覺到新奇,并留心觀察學習。

因為是第一天,他們并沒有太深入沙漠,身後不遠處就是公路,路邊停着一輛半舊吉普,是來到這裏後租的。沙漠晝夜溫差大,現在還好,晚上會很冷,所以當太陽開始西斜他們就打道回府。

上了吉普,人多擠得暖烘烘,大家興奮地聊見聞感慨,鐘淺靠着車門,她摘下圍巾,視線随意落在窗外。看着飛馳而過的陌生景象,感覺像做夢,又有些成就感,這一趟冒險之旅下來,自己的戰鬥值又升了兩級。想到那天自比爬出洞覓食的小動物,她現在算是睜開眼睛了吧?

到了旅館,推開車門,鐘淺第一個跳下來,一擡頭,腳步就收住,人也靜在那裏。旅館窄小的門口,站着一個人。

他站在那,跟周遭一切那麽的格格不入,以至于讓人一眼看見。

然後就再也看不到別的。

鐘季琛面無表情,心裏百感交集。

方瑩的信用卡查不出記錄,鐘淺沒花她的錢,而且已經很久沒花她的錢了。最後在火車站查到記錄,她買票去了西部。很難想象,她居然跑來沙漠。

塔克拉瑪幹,被稱作“死亡之海”。

他趕來的路上,好巧不巧又看到一則新聞,沙漠裏發現一具女屍,他當時心跳停了不知幾秒鐘。照片模糊不清,俯卧姿勢,但粉紫色相間的沖鋒衣牛仔褲像是一根刺,蟄得他眼睛痛……

接下來的時間,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鐘淺忽然停下,引起同伴的注意,再看前面的男人,那個男孩扭頭問她:“找你的?”

鐘淺點頭,擡腳走過去。

“為什麽不開機?”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個聲音的剎那間,有想哭的沖動。可她已經學會掩飾,語調平平地答:“手機丢了。”

這是實情。他們從B市坐火車到烏魯木齊,從烏市搭乘大巴到庫爾勒,剛到庫爾勒就發現手機不見了,同伴分析是下大巴車時被人趁亂摸走的。沒了就沒了吧,她也沒太在意,反正也不打算跟人聯系。

鐘季琛皺了下眉。

她不知道出門在外這意味着什麽嗎?讓他不悅的還有那個站在鐘淺身側,長得高高瘦瘦、一臉戒備和探究的男生,那神情仿佛随時能化身騎士拯救落難公主。

鐘淺也注意到兩人都在暗暗打量對方,于是介紹,“這是劉銘,我在路上認識的朋友。”

“這是,”她看向鐘季琛,“我叔叔。”

那男生似乎松了口氣,跟着叫了句,“叔叔好。”

鐘季琛臉色明顯一沉。

鐘淺沒去看他臉,徑自道:“先去吃飯吧,我餓了。”

說完轉身往外走。

沒走兩步,鐘季琛趕上來,把手伸到她面前,鐘淺不解,他指指她背後,她猶豫了一下,解下背包,光一個相機就有兩斤多重,還有沒喝完的水。卸下負重,肩膀驟然一輕,舒服得想嘆息。

再看他,那麽沉的包随意拎在手裏,輕輕松松。鐘淺頭一次對男人的力氣有了具體的認知。

她活動着肩臂,腳步不由放慢,于是看到他的整個背影。

身高腿長,步子很大,一身深色休閑裝,給人的感覺和以往很不一樣。和她兒時記憶中追随着的背影不一樣,和她任何一次見過的他,都不一樣。到底哪裏不同,又說不清。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鐘季琛打量路兩旁,想找個像樣的館子,顯然有難度。鐘淺随手一指,“就這家吧。”

一家很不起眼的清真飯店。

她一馬當先地進去,自作主張要了兩碗拉面,還有大盤雞,還有羊肉串。面很快上來,她是真餓了,埋頭吃,湯水濺到臉上,直接用手指抹去。

鐘季琛沒怎麽動筷。

他正襟危坐,胸口滿滿的,不知道是哪一股氣,又或者是好幾股攪在一起,他壓制着盡量平靜開口,“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吧,她很擔心。”

鐘淺用筷子攪了攪面條,問,“那你呢,你擔心嗎?”

“你說呢。”

她擡頭,目光相接,平靜如水,卻有一瞬間的膠着。

她忽然心生不甘,故意将這膠着延長,想從他的眼神裏尋找破綻,他淡然回視,似乎沒有一絲破綻。時間忽然變慢,店裏嘈雜的聲音漸漸退去,直到——

一串帶着卷舌音的招呼聲在頭頂響起,緊接着,一大盤油滋滋撒滿孜然辣椒粉的羊肉串擺在桌上。

肉香噴鼻,嘈雜聲如潮般湧回來。

鐘季琛把手機遞過來,她看着那手機,推回去,“晚上回去再打。”

說完夾起一大塊雞肉放進嘴裏,肉炖的松軟入味,很正宗,吃完又拿起一串羊肉,開吃前問:“你不吃嗎?挺好吃的。”

鐘季琛瞟了眼敞着門的煙熏火燎的後廚。

鐘淺頭沒擡頭,卻像是知道他的顧忌,“吃吧,沒事的。”

“我包裏有藥。”

鐘季琛來時一路上攢了許多話,有教訓她的,講事實擺道理,還有對那件事的解釋,可是見了人,卻一句都說不出。

吃完飯回到旅館,各自回房。

鐘季琛住的是單間,條件相對好些。他沖了個熱水澡,沖去一路風塵和剛染上的一身燒烤味兒,出來後摸出煙點上。随手開了電視,當地臺,聽不懂,權當背景音。那件事,沒人提,約好了一般。結完賬他說,明天跟我回去。她沒拒絕。

他胡思亂想着坐了許久,中間接打了幾通電話,有公事,還有一通是方瑩的,他遲疑了一下才接,告訴她,人找到了,完好無損。心想除了曬黑了些,以及一點說不上來的古怪。

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

困意和疲勞漸漸襲上身,他從椅子裏起身走向床,掀開被子,又看了眼手機,有牽挂絲絲萦繞,還有些擔憂,明天她會乖乖跟他回去吧?

然後,就聽到嘟嘟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鐘淺。

穿着睡衣睡褲,上身罩着白天那件外套,懷裏抱着一只小包。

“室友睡覺打鼾,我睡不着,能在這兒湊合一下麽?”

鐘季琛一怔,回頭,正好看到那張不大的雙人床,于是說:“我給你再開一間。”

“沒有空房間了。我問過前臺了。”

鐘淺聲音聽起來有些累,臉色有點白,一只手有意無意地按在腹部,他敏感地問,“你不舒服?”

“可能是着涼了,肚子有點疼。”

他想說是不幹不淨的東西吃多了吧。可看到的卻是她眼下的微微青影,吃飯時就看到了,這樣的旅行,對她這種嬌生慣養的孩子來說,辛苦可想而知,心不由一軟。

遲疑間,走廊裏有風從門縫透過來,他立即閃到一邊,“進來吧。”

鐘淺進門後看了眼房間,還真是不敢恭維,連張長沙發都沒有,于是說:“我打個地鋪就行。”

“地上太涼,也不幹淨,你睡床。”

“那你呢?”

鐘季琛微愣一下,他也不想睡地上,硬邦邦的,光看着骨頭都發酸,到底是安逸慣了的人。

鐘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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