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VIP]
半個小時後, 丁書涵和周彩雲終于出現在了三營的營部大門口。
因為要走路去營部,丁書涵并沒有選擇穿那好看卻舒适度底的裙裝,只穿了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直筒軍裝長褲, 腳下踩着最最常見的搭扣黑布鞋。
她不是那種為了漂亮不惜遭罪的人, 深信天生麗質批着個麻袋都難掩光彩。
丁書涵那裝了滿滿兩大箱子的裙裝,雖然疊好堆放着還沒來得及挂起來, 但一看面料不是絲綢就是緞子。
這讓已經見識過她矜貴“毛病”的周彩雲, 見了這些依舊忍不住有些咂舌。
見她最後只穿着着身最是普通的衣褲,心裏也多少有些可惜這些個漂亮衣服被她壓在箱子裏,沒法出來穿出來放風。
但白襯衫的下擺被丁書涵紮進褲腰中, 小腰盈盈一握。
前幾天被那寬大運動服遮得嚴嚴實實的曲線身材被這套明明最是常見的衣褲顯現了出來。
因為不想外面的風沙還有豔陽摧殘她那嬌嫩的皮膚,丁書涵用那酒紅色絲巾裹住臉部和頭發, 打着那黑色的雨傘遮陽。
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露在外面的那雙杏眼格外烏潤靈動, 像是會說話一般。
周彩雲不像丁書涵昨天就在外面參觀過這新建不久的營部了,第一次見這營部, 她左顧右盼的覺得很是新奇。
要知道她昨日根本沒想到在這西北能住上平房,在屋內收拾行李收拾了大半天都還覺得不真實。
時不時就要問自家丈夫鄭民躍一句, “這麽好房子是給自家住的吧?沒錯吧?”
別是營部安排錯了,白白歡喜一場。
鄭民躍是個實心眼見她這般反複詢問,他也反複确認肯定, 告訴她沒有安排錯。
很是有耐心。
Advertisement
直到入了夜, 沒有人上門說出了什麽差錯,周彩雲的心才徹底放下。
現在她看着那一幢幢高低差不多的建築,有些入了迷, 摸不清禮堂的方向。
倒是丁書涵輕車熟路地領着她往那營部禮堂走,相較于對方的淡定沉穩, 周彩雲走在她的傘下,覺着自己确實有點像那劉姥姥進大觀園了。
這大概才是真正見多識廣波瀾不驚的大家模樣。
丁書涵心思細,自然感受到了對方的細微別扭,“彩雲姐,昨天那張副連長載着我們經過這兒,順便說了下這禮堂的具體位置。”
“要不然我也要找半天~”
她不習慣喊人嫂子,和周彩雲熟悉了以後,便親昵地喊她姐。
這一聲聲姐喊得好聽,周彩雲不知不覺中倒真覺得她像是那親戚家的小姑娘。
一聽她這話,周彩雲的心才踏實些,便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我沒想到這兵團現在建得這般好,之前還怕把我家那兩個小不點兒來這兒吃苦,就讓我婆婆先幫忙帶着。”
“早知道是現在這兒條件,我還擔心個什麽啊,直接就讓他們倆跟着來了,這幾天心裏動不動就惦記着他們了!”語氣裏能聽得出她很挂念自家兩個孩子。
丁書涵聽她這話有些晃神,上輩子自己母親離開得早,就連記憶都沒有多少,看着周彩雲這般,不知怎麽地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只說風沙迷了眼,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不平靜的內心。
“那我們等會兒看看發電報的地方在哪裏?我正好也要給我家大哥報個平安。”轉移了話題。
但丁書涵說得也不是假話,她确實要給大哥丁嘉年發個電報,除了報平安外還要跟大哥說說這雪花膏不夠的要緊事。
周彩雲本覺着電報一個字三分錢貴得慌,但一想到能早點把消息送到家裏,能讓孩子們早一天到這西北。
這發電報的錢都花得值。
兩人撐着一把黑色雨傘說着話,朝那禮堂走去。
幾句話的功夫,就都到了禮堂門口跟前。
禮堂門口倒是熱鬧,那趙團長太太張桂蘭和東山幾個軍屬還有其他些生面孔的軍嫂嬸子們帶着自家孩子站在禮堂門口有說有笑。
她們明顯早早地就來了,大概覺得禮堂裏面憋悶不好說話,這才沒有着急進去坐定。
見到丁書涵她們立馬停了說笑,有一眼每一眼地瞟向她。
一看到她撐着個雨傘,臉上的表情大多很是別扭,模樣多少有些鬼鬼祟祟的。
這不下雨還撐着個傘,想着鬧什麽洋相!
她們這副模樣換作別人看了絕對心裏膈應,但是丁書涵卻像是那沒事人一般,擡頭挺胸的,腳下的步子更是一點要加快的意思都沒有。
其實丁書涵一路上跟周彩雲講了不少這太陽毒辣、“紫外線”、“物理防曬”這種她聽都沒聽過的詞,反正大致的意思就是這晴天撐傘是不僅是為了防止變黑,更是為了防止皮膚長皺紋。
周彩雲看着她那白嫩的皮膚,覺得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對方既然邀請自己共同撐傘,她便也沒有拒絕。
可現在這群軍嫂嬸子們看她們的眼神,周彩雲看着自己頭頂帶來陰涼的雨傘,明明聽丁書涵說了那麽多,可還是不自信了起來。
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丁書涵看着她們聚在一起,倒是覺得這群軍嫂嬸子們一個個都是善于交際的人。
來這兒才短短一天的時間,新來的軍嫂嬸子們就和之前來這兒兵團好幾年的軍嫂嬸子們混得跟認識十幾年、能穿一條褲子的好姐們一般。
其他人都不敢跟這丁書涵對視,跟別說是跟她搭話了。
倒是張桂蘭膽子大些,心裏也藏不住事,之前又因為自家丈夫和她打過照面便主動出聲。
“小丁啊,你這大晴天的怎麽還打個雨傘哩?”
張桂蘭這話正是這群軍嫂嬸子們想問的,這大晴天打傘是有什麽她們不知道的門道,确實想聽這資本家小姐好好說道說道。
丁書涵不想跟她們掰扯這防曬什麽的浪費時間,“太陽太大了,我怕曬~”
很是直白,但語氣卻嬌滴滴得格外坦然,說的像是餓了就要吃飯一般。
聽她這嬌裏嬌氣、無關緊要的理由,那些個軍嫂嬸子們個個都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矯情、做作,曬太陽才對身體好嘞!
周彩雲自然明白她們這些軍屬們心裏的偏見,可是她知道這丁書涵已經很收斂了,臨走前就是怕太過招搖才用的這黑色的雨傘。
她那紅木箱子裏帶着蕾絲花邊的白色小陽傘,她看得真真切切。
丁書涵心裏也不在乎這些,她只覺得自己走了好長一段路累得慌,只想趕快進禮堂找地方坐下。
心裏自然也想着如何才能坐那吉普車回家,陸文曜騎單車載自己也行,就算是有些硌得慌,也實在不想再走那麽長一段路了。
而那麽長一段路其實才剛剛一公裏左右。
丁書涵和周彩雲走進禮堂,迎新會還沒開始禮堂裏面已經有人在裏面坐好了。
陸文曜、鄭民躍和其他士兵坐在前排,看到了她們二人。
鄭民躍看到自家媳婦立馬咧開嘴沖她笑,襯得他身旁的陸文曜,表情更冷了些。
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女兵們看到這圍着紅色絲巾的丁書涵走了進來,眼神立馬黏到了她的身上。
她們這群女兵雖然不在家屬院住着,但好些個都是那通訊連的,在那總機室上班,能聽到這些個軍屬們跟自家丈夫的電話。
消息靈通得很。
雖然還沒有見到這丁書涵,但都已經知道她那外號“十一”了。
走進室內,丁書涵将自己圍在頭上臉上的酒紅色絲巾一圈一圈緩緩摘下。
明明只是随意地摘絲巾,但是卻被她摘出了那神秘半遮面美人摘下面紗露出廬山真面目的韻味風情。
今日她們這些個還沒結婚的女兵雖然知道這陸文曜娶了個資本家小姐,但沒想到他這般年輕英俊。
見他英年早婚心裏很是可惜,想要看看這資本家小姐是何許人也。
現在看到了丁書涵這張未施粉黛就這般明豔漂亮的臉蛋,倒也明白了如此年輕優秀的副營長會娶一個資本家小姐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陸文曜看到丁書涵來了沒有遲到,也穿得中規中矩的,心裏竟然有些意外。
當然下一秒看到她那手裏收起來的黑色雨傘,便了然——還是要和別人與衆不同些才是她。
座位前排本就是留給營部士兵的,丁書涵自然也不是什麽積極分子,拉着周彩雲在最後三排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她這找位置的一路,陸文曜的眼神一路追随,那些個女兵們看着他們這般,心裏止不住的羨慕。
因為迎新這禮堂被布置了一番,最前面堆高的舞臺背後挂着軍綠色的幕布,最前面的暗紅色的絲絨材質幕布分別在左右兩邊被挽起。
舞臺最高的地方貼上了橫幅,紅底的紙張用黑墨寫着“熱烈歡迎全國各地戰友支援西北”十幾個大字。
雖然字跡明顯沒有練過那毛筆字,沒有任何筆鋒和結構,但這個文化普及率還不高的年代,寫成這樣已經實屬不易。
丁書涵在小板凳坐下後,只覺得渾身上下沒勁兒還有些犯困,便低着頭想着迎新會開始前,小憩一會兒。
周彩雲看着她那低着頭小雞啄米的可憐勁兒,不忍心讓她脖子這般受累,便将自己的肩膀借給她靠。
丁書涵得了便宜,将她那腦袋放到了周彩雲的左肩上,嗓音更是甜甜的,“彩雲姐,你真好~”
滿滿的撒嬌意味。
丁書涵昨晚才剛洗過頭,發絲還帶着淡淡洗發膏味道,香香的,好聞得很。
周彩雲聞着她那發絲的香味,感受着對方柔軟的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格外乖巧。
她身為個女子都覺得丁書涵這般格外嬌豔可人,那陸文曜是個男子更是可想而知了。
這陸文曜确實好大的福氣!
丁書涵眯了快十五分鐘,陸陸續續的人都到達了這禮堂,迎新會終于正式開始了。
本來剛被叫醒的她還迷迷糊糊的,但那臺上的立式麥克風猛烈發出的刺耳電流聲,一下子驚得她一陣耳鳴。
因為耳鳴的不适、确實是沒睡夠的緣故,丁書涵有些提不起精神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昨日剛見過面的費岳師長上臺講話。
“感謝各位來自全國各地的戰友和其家屬們不辭辛苦奔波來到我們這西北黎城,加入我們這西北建設兵團查克爾地區農五師十七團新三營的革命大家庭……”
迎新的講話篇幅有些冗長,丁書涵坐在下面搓揉着耳根處,試圖減緩耳鳴的不适感。
“……希望我們三營的生産建設未來越來越好,也希望各位學先進、趕先進、當先進,所有人的生活都越來越好!”
在一片雷鳴的掌聲中,迎新會迎來了尾聲。
費岳師長講話結束後走下舞臺,這迎新會終于結束,所有人紛紛起身。
丁書涵跟随着人群也準備起身離開這禮堂,只是她那張本就白皙的小臉比剛剛又白了兩個度。
白得接近那沒有生氣的白紙一般。
丁書涵剛剛站起身,只覺自己頭一陣眩暈,嗓子一口甜腥的味道。
接下來的是事情她便也沒有了知覺,只聽到有人驚呼。
“啊!”
“吐血了!”
一聲尖叫,還有那句“吐血了”,整個營部禮堂瞬間陷入了騷亂。
站在丁書涵身旁周彩雲更是被她這般模樣吓得沒有反應過來愣在原地,待她反應過來看向陸文曜剛剛所在位置,試圖喊他的時候。
不知道什麽時候,陸文曜已經跑到了丁書涵的身旁,将她已經攬入懷中打橫抱起。
他那穿着軍靴的步子飛快,沖出禮堂就往那營部的衛生室跑。
一路上橫沖直撞。
丁書涵中途迷迷糊糊地睜眼,看着男人右臉清晰的下颌角,看不清對方眼睛,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平日裏紅潤的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只嘴角還沾染着暗紅色的血跡。
陸文曜看着剛服用過葡萄糖在衛生室床上睡過去的丁書涵,眉頭緊皺、神色緊張。
此時的她已經臉色已經恢複了些,不似剛剛那般沒有生機的慘白。
自己剛剛把虛弱的丁書涵十萬火急地送到這衛生室,軍醫見了她這副模樣都吓了一大跳。
但是緊急聽診、量血壓過後,又仔細一看她那嘴角殘留的血,只能判斷這丁書涵是低血糖暈倒的。
先緊急地給她喂下了些葡萄糖水,補充足夠的糖分,維持體征。
可是她那吐出的血如何到沒有查明原因,這可把陸文曜急得有些失态——軍醫在這邊檢查着,陸文曜在一旁一遍一遍焦急地反複詢問着。
可偏偏軍醫如何都沒有找到吐血的原因,雖解釋不清但檢查了半天心跳、血壓都很是正常,覺得并無大礙。
但是這陸文曜一點兒也不放心,甚至準備要跟團長請假帶丁書涵去市區的大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
後來還是驚神未定周彩雲趕到,看到那垃圾桶已經被紙巾清理幹淨的血跡,覺得有些眼熟。
想到了早晨丁書涵因為幹燥流了鼻血,那擦完鼻血的紙和這很是相似,便怯怯地出聲,“大夫,她吐,吐血是不是,是不是和早上流鼻血有關。”
一聽這話那軍醫剛剛還有些困惑的眼神瞬間明亮了起來,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後确定她這吐出來的血确實是那鼻血。
不過是流鼻血後仰頭的時間過久,鼻血回流梗在咽部,再加上剛剛低血糖暈倒後,胸口正好碰到了堅硬的地板,外力驅使讓她把這口“殘血”吐了出來。
聽到如此荒謬但又巧合的原因後,又想到自己剛剛對待人家軍醫的粗魯态度,陸文曜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跟這軍醫賠禮道歉。
這軍醫是個稍微有些年紀的中年男人,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丁書涵,淡淡地說道:“都年輕過,我懂。”
周彩雲聽到軍醫說這丁書涵不過只是低血糖,确認沒有其他問題後,緊着的心才松下來。
然後又問了幾句确認無礙後,才跟着門口等着陪她一道來的丈夫離開。
回去的路上,周彩雲才知道但是那小陸為何這麽及時的趕到——迎新會上面的師長話音剛落,他就扭頭看向了這丁書涵。
這目光幾乎時刻追随着,所以才會這般及時。
聽完自家丈夫這話,周彩雲忍不住連着誇了這陸文曜好幾句,引得鄭民躍有些吃味。
看着結婚好幾年今日這般有些孩子氣的丈夫,周彩雲心裏莫名暢快,忍不住逗他。
“那你還不好好跟人小陸好好取取經~”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中午。
丁書涵還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但呼吸很是平穩。
軍醫又檢查了一下确認無恙,準備去食堂吃飯,便讓陸文曜一人在這裏守着自家妻子。
離開前還不忘囑咐他,“等她醒了,帶她先去食堂吃點飯再回家。”
這軍醫走後,陸文曜一個人待着衛生室,坐在丁書涵的床邊。
腦海裏反複響起她剛剛說的那“我,是不是,快不行了”,表情很是複雜——怎麽會有人把那低血糖鬧成這麽大動靜的!
但仔細一想她平日裏吃得和貓差不多的食量,還有在東山她幾乎都是坐那人力黃包車。
今天從家裏走到這營部對她來說應該是累壞了,而且不用問也知道她肯定沒好好吃早飯。
剛剛自己抱着臉色慘白的她,只覺得她是那般輕,像是自己随時眨眼她就會從自己懷裏消失一般。
沒有實感。
他承認他剛剛怕極了——不是因為他心裏有丁書涵,只是因為他剛剛很多個瞬間,躺在床上的她像極了自己那未見最後一面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