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外得了賀征一個少見的親近擁抱,還附贈叫人心花亂綻的笑顏,沐青霜接連數日都美得像只藏了冬糧的兔子,在誰跟前都自帶三分笑模樣,萬事好商量,仿佛說着說着話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來。
甚至在考選當日去赫山東面集合的路上,坐鎮甲班中軍帥位的周筱晗故意領着甲班與戊班齊頭并行,一副要挑事的架勢,沐青霜也只是笑着聳了聳肩,并未像以往那樣接茬與對方針鋒相對。
醜時雞鳴,穹頂深黛,天邊有熹熹微光。
戊班與甲班兩隊人并行在并不寬闊的小路上,場面稍顯擁擠。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軍容”齊整,沉默莊嚴。道右的戊班則是一路竊竊嬉笑,途中還頻頻順手扯些帶葉的柔軟枝條拿在手裏,簡直不知所謂。
兩相對比,高下立現。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輕嗤一聲,扭頭看向只隔不足兩步遠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為‘中軍主帥’,就這麽帶兵的?”
“你刻意帶人與我們并行,不就是要這樣的對比麽?”沐青霜笑着擡頭,看向道旁半坡上某個影影綽綽的儀仗華蓋,“我如你所願,你該心懷感激才對。”
汾陽郡主趙絮既親自來點将,當然不會只等着看最終“戰報”。從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講武堂的瞬間,所有細節就都在趙絮眼裏了。
周筱晗咬緊牙根,低聲道:“你既身為‘中軍主帥’,就有責任領他們去拼個雖敗猶榮!可你卻放任他們散漫玩鬧!争勝之心該是武将的根本,帶出一隊烏合之衆,你不覺丢臉嗎?”
講武堂上下都知她倆打從入學第一天就不對盤,可這仇怨從何而來,誰也說不清楚,連沐青霜自己也稀裏糊塗的。
她只記得入學那日,明明兩人素不相識,周筱晗卻無端剜了她一個大白眼,她心中火起,這梁子就結下了。
這兩年周筱晗沒少找她單挑,她倒也沒怵過,回回應戰都極痛快,只是礙于不願讓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縮手縮腳之下自是輸多贏少。
這讓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發輕蔑,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輕聲笑道:“不覺得。我班全員都不覺這有什麽好丢臉的,你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鬧事。
哪知周筱晗愈發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輕道:“沐青霜,你這輩子就是個不求上進的廢物,真是‘赫山講武堂之恥’。”
“我是廢物還是棟梁,是講武堂之恥還是之光,都輪不到你周筱晗來定論。”
沐青霜淡淡擡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許不耐煩:“說起來,赫山講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學資、在講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財庫。就說你這一天天的,到底哪兒來這麽大脾氣總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愛用家世壓人,可這并不表示她是個任誰都能踩兩腳的軟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來,那嚣張氣焰,天都蓋不住。
“我與我的同伴們上進還是怠惰,與你沒有半毛錢關系,少給我大義凜然地指點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這人命好,生來什麽都不缺,這世間值得我全力争勝之事不多。若你覺得不服不忿,滾一邊兒憋着去!”
無論家世、財富、榮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後背的可靠夥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麽都有。争個屁啊!
這番話顯然戳到周筱晗痛處。
她面有厲色,正要發難,原本行在她身後的令子都卻突然上前兩步,站到了她與沐青霜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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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多謝你上回送我的藥。”令子都扭頭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這番不着痕跡的圓場緩頰,周筱晗便悻悻斂了怒色,退回自家隊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馬而遷怒,大大方方回他個笑臉:“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顯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狽地別開目光:“不、不要這麽沖人瞎樂。”
“嘿!你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對你兇巴巴板着臉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搖了搖頭,“哦,怪不得你與賀征交好呢。他就總是兇巴巴板着臉,你……”
笑談間,與令子都隔了至少三個人的賀征突然從後一個踉跄沖了出來,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後背。
令子都毫無防備,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沒當衆摔個五體投地。
他站穩後,氣呼呼回首,見是賀征,這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搞什麽鬼?”
賀征穩住身形,調整步伐跟上大隊,冷冷清清的嗓音裏滿是無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動過頭,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瘋樣,你別理他。”令子都信以為真,出言安撫。
賀征點點頭,一派大度。
“這個齊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兇巴巴回頭瞪了甲班隊伍中的齊嗣源一眼,又轉回來對賀征道,“你跟他說,若他再手賤欺負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幹糧!”
不明真相的齊嗣源就這麽無辜挨了一記眼刀,茫然撓頭,心中直犯嘀咕——
她兇巴巴瞪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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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時過半,一行人抵達赫山東面山腳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臨時搭建了誓師臺,一百零一名學子在臺下列成五隊。
誓師臺最後頭有一處儀仗華蓋,汾陽郡主趙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講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師詞後,教頭印從珂被指派出來,再次對衆人強調此次考選規則。
“後天夜裏子時之前,你們需抵達赫山西郊十八裏鋪,規定時限內到未達指定地點者視為落敗,本次學業考核計為末等。途中會有汾陽郡主麾下新兵作為假拟敵方對你們進行攔截,被俘者也計為末等。若你們中途拔掉鄰班同窗的頭纓,則視為額外戰績。可有疑問?”
“印教頭,我有疑問。”周筱晗朗聲道。
印從珂颔首。
“您方才說,‘被假拟敵方捕獲者視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軍抓到我們,也只算生擒,我們還可以想法子逃脫,是嗎?”
這思路頗刁鑽,百人隊伍中立刻起了興奮低語。
雖說對方是還未當真上過戰場的新兵,可人數明顯占優;況且學子們不但要面臨對方追捕攔截,還要防備鄰班攻擊,接下來的三日明顯是苦戰、混戰,形勢對學子們很不利。
但若官軍對他們只能生擒,無權“斬殺”,這就意味着他們勝算大增。
“正是。被俘後若你們自己能想法子逃脫,在規定時間內抵達指定地點,且未被鄰班同窗拔掉頭纓,考核成績計做二等。”
這個隐藏的規則從一開始就刻意沒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銳洞察了其中玄機,這讓印從珂很欣慰。
周筱晗躊躇滿志地揚笑,恭敬執禮:“學生領命。”
“那,”齊嗣源擡頭看向誓師臺上的印從珂,“若我們不但拿下鄰班同窗的頭纓,甚至拿下了官軍的頭纓呢?”
他并未刻意揚聲,說出來的話卻猶如石破天驚,立刻有驚訝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就連趙絮都站起身來,負手踱到誓師臺跟前,居高臨下地對上齊嗣源的眼睛。
“若你們的同窗被人拔掉頭纓‘陣亡’,你們拿十條官軍頭纓來,可換一人‘複活’,複活者成績計為二等。能拿下官軍頭纓超過三十條的人,考選結束後咱們再談。”
趙絮年歲不過二十五六,可氣勢凝肅,字字铿锵。
她環視臺下,審視的目光在甲班隊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隊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氣,唇角揚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與齊嗣源說的這些絕非臨時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這樣的話顯然很對趙絮胃口,接下來三日趙絮肯定會重點關注這倆人。
如此一來,賀征便不容易被發現了。
诶呀,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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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實訓,發到衆人手中的兵器全未開刃,只能傷人不會致命。
領取兵器、路線圖、三日份的幹糧及一些簡單物資後,各班便各自整隊準備出發。
場面一時亂糟糟的。
拎着□□的賀征走過來,伸手輕輕碰了碰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頭一看是賀征,立刻明眸大張沖他直笑。
賀征沒看她,只輕聲道:“骨哨。”
沐家人有種特制骨哨,能模仿鳥鳴在山間傳遞信號,沐青霜身上常年帶着一對。
“哦。”
沐青霜從腰間小荷囊裏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裏,小聲叮囑:“你自己當心,尋着空隙就往我這邊靠。若遇追兵就自保為上,不必管我。”
纖細柔潤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少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進冬日荒草。
賀征臉紅到脖子根,将那枚精致骨哨緊緊捏在掌心退了兩步,冰涼烏眸中似有悒悒。
“怎麽了?”沐青霜疑惑眨眼。
賀征原本打算說點什麽兇狠的話,望着她那茫然無辜的模樣半晌,緊了緊喉嚨,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說完大約自己也覺幼稚,眼神懊惱地抿着唇,轉身歸到甲班隊列中去了。
敬慧儀整隊完畢回過頭,見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禁疑惑地走到她身旁,小聲道:“霜兒,出發了,你還愣這兒幹嘛?”
沐青霜哈哈笑着倒在敬慧儀肩頭:“怎麽辦?我征哥實在太招人喜歡,我邁不動腿兒了。”
“出息。”敬慧儀拖着樂不可支的沐青霜,帶着夥伴們往林間走去。
誓師臺上,趙絮淡淡蹙眉,望着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鬧着沒入林間的背影,有些失望地輕聲一嘆。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有沐小将軍的個人大秀,我實在舍不得砍掉這部分。畢竟這次除了甜美的感情線之外,我還想寫一寫成長與蛻變,所以時不時總要走點劇情,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QAQ感謝你們的一路陪伴,我知道追連載肯定沒有看完結那麽痛快淋漓,謝謝能一直不離不棄陪着我的你們。謝謝你們看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去。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