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山如碧14
燕鷗沒想到季南風是要拍自己,忽然反應過來,忍不住笑起來。
季南風很會抓時機,再次按下快門,将他的笑容一并存在了相機裏。
燕鷗迫不及待地飛過來看季南風的作品,那人腼腆地笑了笑,把相機遞到他的面前:“拍得不好,但你很好看。”
和日常相處中的內斂不同,季南風表達愛意的時候,總是直白又熱烈,叫燕鷗這樣沒臉沒皮的家夥都聽得耳朵發燙。
他紅着臉嘿嘿笑了兩聲湊過去,看到照片的時候也下意識愣了愣——
季南風說得沒錯,這張照片裏的自己确實很好看。因為剛剛接觸攝影,他還不太會調整光圈,對焦也有一點模糊,但正是這樣無意造成的不完美,反倒是讓這張照片多了一層朦胧的美感。
照片裏,明媚的陽光使得畫面有些輕微過曝,就像是照片外拿着相機的人,用上帝的畫筆輕輕在他的臉上塗抹了一下,将他微微融化在身後的景色之中。
這是一張耀眼的照片,不論是傾灑的陽光還是自然的笑容,都讓人恍惚難以分清,到底是天光照亮了他,還是他帶來了這道天光。
“可以把這張照片洗出來嗎?”燕鷗問道,“我想珍藏,現在就想。”
這樣的要求,季南風自然不可能拒絕,兩個人立刻動身去了最近的一家照相館。
燕鷗洗出來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季南風拍的自己,一張是今天早上自己拍的季南風。
拿到照片之後,燕鷗找老板借了一支筆,便在照片的反面寫起來。
他在自己的那張照片背後寫着:“照片裏的帥哥叫燕鷗,照照鏡子,就是你自己,這是你有頭發的時候的樣子。”
接着又再季南風的照片上寫下:“這是燕鷗的老婆,季南風,全世界最好的男人,請一定要愛他。”
季南風站在一旁看笑了,但想明白他在做什麽之後,便又覺得鼻子一酸——
手術的後遺症裏有可能失憶這一條,他這樣寫,無非也就是怕自己醒來之後,記不起最該珍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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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好筆帽之後,燕鷗回頭看了一眼季南風,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嘿嘿,有備無患,就像旅游帶了藥就用不上,我做了準備,就不會有用到的時候。”
“對。”季南風想了想,又拿來那支筆,在每張照片上畫了一張小燕鷗和小企鵝親親的卡通畫——
這是他們倆給自己設計的卡通形象,燕鷗的是和他同名的北極旅鳥,季南風是一只圓圓的小企鵝。北極燕鷗和南極企鵝在地球的兩端,寓意着即便跨越最遠的距離,也無法阻止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愛。
季南風畫完,又在旁邊打了個箭頭寫道:“燕鷗的老婆畫的!”
燕鷗看得直樂——畢竟平時季南風都是看自己耍寶的那一個,真的很少能看到他這麽可愛。
因為這兩張寶貝照片,燕鷗走出照相館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就連來到理發店門口的時候,都沒有料想中的那麽痛苦了。
但等他推開門,正巧迎面撞見一聲嚎哭時,他的心還是下意識地緊了起來。
坐在店中央椅子上的姑娘,大概十三四歲的模樣,估計跟他是差不多的情況、兩人進門時,她的一半頭發已經在嗡嗡的電推子聲中落到了地上,另一半長到了腰際,柔柔順順、烏黑發亮,一看就是平時被護理得很好。
但只是兩人眨了眼的功夫,那漂亮的一半也頃刻間落了地,就像是飄零的花瓣一般,落了地就瞬間枯萎了。
一旁站着抹眼淚的,大概是女孩的母親,她手裏拿了一頂針織帽,想走過去給女兒戴上,小女孩兒卻直接從座椅上跳下去,一邊嚎哭着,一邊從面前的那面鏡子前逃離。
疾病就是這麽殘忍,就連少女最微不足道的愛美的心,都要一并給摧毀了。
兩個人看到這一幕,都不免陷入一陣苦悶的心酸裏。但片刻後,燕鷗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氣勢磅礴地問道:“老板,這邊有适合我的假發嗎?爺要剃度了,給爺整個帥炸天際的!”
燕鷗性格好,跟誰都能聊得來。老板估計也被剛剛的事情壓得難受,難得遇到個這麽陽光燦爛的,立刻拿出來了十二分的熱情:“小哥這麽帥氣,路邊随便薅兩根草也好看啊。”
燕鷗被他誇得開心,拍拍腦門子直接坐到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來人,上刀子!”
老板也配合極了:“大人,來咯!”
老板拿起推子,先老神在在地在他頭上摸了一把,接着便說:“小哥,我雖然年紀不大,但至少有十年剃光頭的經驗了,大大小小的腦袋見過無數顆,你的這顆最圓最好看。”
燕鷗也給他比大拇指,說:“我見過的托尼比吃過的米還多,你還是第一個讓我心甘情願剃光頭的。”
季南風在一旁看着兩人聊得輕松愉快,倒也露出了笑意來——看樣子,也并不是每一場告別都必須是悲傷的。
這場秀發告別儀式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快,燕鷗剛一聽到嗡嗡的響聲,後脖頸剛開始發麻,就感覺頭頂一涼。下一秒,他看着面前鏡子裏一臉恍惚的自己,又看了季南風一眼,見那人也有點反應過來,沒繃住,直接笑出了聲。
“絕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後腦勺,感慨道,“詭異中透露着一絲帥氣。”
老板也忙不疊誇道:“光頭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标準。”
燕鷗的五官底子很好,光頭也是真的不醜,只不過看慣了他頂着五顏六色的彩虹飛來飛去,突然寸草不生,讓季南風有點不太适應。
他一開始還擔心燕鷗會承受不住,直到看見他對着鏡子愉快地欣賞自己,這才放下心來。
——他遠比自己想象中堅強太多。
臨走前,燕鷗還是挑了頂假發帶走了,嘴上說是要照顧老板生意,實際上還沒出店門,就迫不及待套在了頭上。
這頂頭發修得很自然,是燕鷗某個時期留過的發型,現在換了一種形式出現在他的頭上,倒也叫人感到了安心。
沒想到,最叫他緊張的一個環節就這樣還算平安地度過了。下午,再回到病房的時候,麻醉師提前對燕鷗的身體情況進行了了解,他又被安排去做了一些檢查,手術前的最後一天,居然也就這麽充實而平安地進入了尾聲。
今天一天身體狀況都還可以,兩個人覺得這是個好兆頭,預示着這場手術一定會順順利利。
回到病床之前,季南風幫燕鷗洗了個澡,其實燕鷗今天精氣神都好,但他偏偏們一個想賴着人幫自己洗,一個又不放心這人離開自己半步距離。
鑽回被窩之後,燕鷗想來想去,還是給父母發了條短信——自打他高中為了學藝術和家裏斷絕關系之後,這一家子真就再沒見過一次面。每次談到這一點的時候,燕鷗都覺得自己很男人,但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是覺得自己有義務通知一下他血緣上的父母。
這條信息發得公事公辦,比發給領導的請假條還要不帶感情。這只是一條情況通報,燕鷗沒有指望他們能給自己什麽反饋,末尾還特意強調了自己有人照顧勿念,似乎生怕對方找上門來了一般。
接着他又跟自己的朋友們,都打了電話。因為朋友太多,每個能聊的時長也沒法太久,大多都是情緒還沒來得及醞釀就結束了——倒也是好事,現在這個關頭,能醞釀出來的,都不是什麽好情緒。
把這一圈社交關系處理結束,天已經完全黑了。燕鷗看了看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季南風,讓他給自己拿了筆紙。
東西遞過來的時候,季南風還像往常一樣,想看着他寫,沒想到燕鷗卻笑着說:“老婆,你轉過去呗。”
他們之前從沒有過什麽秘密,不管是信息還是作品,兩個人都從未回避過彼此。季南風愣了愣,便明白這是寫給自己的。
轉過身去的時候,季南風就聽到了沙沙的寫字聲。這封信寫得比他想象的還要久,他明明可以低頭玩玩手機、做點別的事情打發時間,卻偏偏真的只是轉過身去,靜靜聽他的每一個筆畫、每一次停頓,還有每一次竭力壓抑的輕微的哽咽。
季南風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陪他寫完了整整兩張紙的長信,直到他回過頭的時候,這家夥已經狡猾地擦幹了面頰上的淚痕,但是還是藏不住眼眶裏,淚水剛剛浸出的紅絲。
他伸手抱了抱燕鷗,這人也是很要面子地嘿嘿笑了出來,然後抱住他,小聲說:“這個不許提前看啊,如果我明天能好好的,你就不要看了。”
燕鷗這麽一說,季南風便知道這信裏是什麽內容了。
“這是以防萬一,萬一!我一不小心,噶,沒醒過來……你确定我醒不過來……啊不,等你親眼看着我燒成灰之後,确認我沒有詐屍的機會了,才可以看,知道嗎?”燕鷗趴在他的耳邊,語氣是輕松的,但是季南風分明感覺到了兩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肩頭。
季南風聞言,将他摟緊,情緒卻前所未有地平靜:“那我現在就把它撕了吧,反正肯定是看不成了。”
燕鷗聽了,笑起來,抱了抱他:“就當有備無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