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二.夢魇
星期天的午後,艾姚帶着餐籃來到醫院,看望蓮寶。
聽蓮美說,蓮寶後天就應該可以出院了。所以,這幾天,艾姚一直在想,那天得燒什麽菜好。還行,蓮寶現在不太挑食了。嗯,不過,也不能太随便了。醫院的夥食一般,養壞了他的胃可怎麽辦。她最近有看了一些藥膳譜,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好好研究一番,等蓮寶哪天出院了,一定要讓他吃得白白胖胖的。
而最近自己的身體,時好時壞。看來時間,真的不多了。
當然,麻煩的問題不止一個。上次沖動的那記巴掌後,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上他們家了。
是的,他們家。
她,不敢,更無法面對蓮榮。
微風中的黑發少年,削瘦卻卓然的身軀,迎風伫立着。秀雅清麗的臉龐,澄清的灰眸,流露出點點哀傷,仿佛與生俱來便擁有的,那一抹不掉的憂郁。遠望着天空的明眸,帶着絲絲淺笑的弧度,可始終沒有焦距。
蓮寶,他原本是一個愛笑的孩子。少年臉上木然的表情,讓走到庭院的回廊,正想挨近他的金發少女,心徒地一緊。
她并不奢望蓮寶徹底抛掉過去的陰影,但,至少,請別再露出悲傷的神情。
見少年轉過那張過分白皙冷豔的容顏。
少女忍不住低頭,紅了眼眶。
蓮寶回過身子,緩緩靠近她。一手,溫柔地撫上她臉,觸碰着她細致無瑕的肌膚。手心傳來的體溫,她的溫度,潛入他的心湖,激起一片漣漪。他渴望貼近她,埋首在少女柔軟的發間,嗅着她的發香,使人倍感舒服的,她的香氣。令他不由地祈求,時間若能永遠停留在此刻——…
“媽媽。”暗啞的嗓音宛若綢緞,輕輕擦過她,“你來了。”
“嗯。”她微微颔首。蓮寶纏綿的擁抱,快叫她呼吸困難了,只是,她不能推開他。
他撒嬌似的控訴道:“你很久沒來看我了。”
“嗯。”說實在,蓮寶對她态度的轉變,一時半會兒,她也适應不了。淡漠冷峻的蓮寶,慧黠甚至孩子氣的蓮寶,無論哪一個他,都是她最為寵溺的小兒子。然而,對上他詭谲深邃的灰眸,她莫名地感到害怕。不,與其說害怕,不如認為那偏向于一種陌生。陌生到,錯把這個清風朗月般的少年,當成另一個男人,一個深刻在她靈魂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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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刻意地忽視了少女的心不在焉,因為他知道,她想的另外一個人是誰。
當他放開她時,少女才憶起一件重要的事:
“蓮寶,你現在不能喊我‘媽媽’。還是叫我‘艾姚’吧。”天曉得,旁人聽到這些,會離譜成什麽狀況。
“好。”少年乖乖地應道,不過,話鋒一轉,“我要知道一切,關于艾姚的一切。”關于媽媽的一切。
聰明如她,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誠如你所見,我的身份已經不算秘密了……
金發少女退後了一步,直視着少年神色堅決的臉,忽地,她殷紅的唇瓣,揚起不可思議的微笑。
……寶,如果我是以很卑劣的手段,回到人世,你還會原諒我嗎……
“會。”毋庸置疑。
少女說:“蓮寶,我的這副身體,是‘艾姚’的。我私自借用了她的身體,回到你們身邊。”
“僅此?”他不相信。
少女扭過頭,不去看他銳利的灰眸,該死的,為什麽蓮家的每個男人,都繼承了天生的敏銳的洞察力。蓮華、蓮寶,該死的不像她。
“那,我去問你的管家好了。”那個叫“萊蒙”的男人,說不定很樂意告訴他真相。蓮寶看得出,她的管家萊蒙對她絕不只有“主仆情誼”那麽簡單。
“不。”少女慌忙攔住擡腳往醫院大門走的少年,“不要去問萊蒙。”萊蒙是會告訴蓮寶一切,而且,也許不止那所謂的一切。
“嗯?”少年挑眉,直勾勾望着少女驚慌失措的小臉。
貝齒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少女仍思考着,思考着得從哪裏開口講起。她認輸了。她根本贏不過,打小就比大人還聰穎老練的蓮寶。
也或許,她一開始就輸了,輸給了自己,輸給了命運。
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蓮寶,你聽過西方的黑巫術吧。”
“嗯。”崇拜撒旦的人們所施的——…現代科學解釋不了,卻不相信的東西。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艾姚,出生在英國。她的父親,擁有着古老的英格蘭血統,而她的母親則是一位普通的東方女人。”
艾姚的出世,即使不是刻意為之,也是他人早已預謀好的。
父親的家族,需要一個肉體的容器,裝載一個據說背負着詛咒而誕生的人的靈魂。傳說,只要使那個人複活了,古老的家族就能再度興望,獲得昔日的榮耀和輝煌。
如同其他不幸的悲劇,艾姚由于她天賦的體質,而成為最合适的靈魂載體。
先天多疾的,又不具備完整高貴血統的小小姐,得到了家族裏的人一致疼愛,大家把她視為掌上明珠,極力給她最好的一切,包括治愈她全部的身體缺陷。
父親出于懦弱,無力拯救最愛的妻子和女兒,便選擇自缢,放任她們母女二人活在家族羽翼的“保護”下。艾姚的母親得知事情原委後,匆匆帶着女兒逃回了東方。
少女陷入回憶裏:“我和小艾姚相遇……”
那一日,她死了。
車禍,賜予了她最狼狽的結局。
那家醫院裏,安姚的意識殘留體遇見了輪椅上的小艾姚。
之後,艾姚的母親也随父親一起去了。
順理成章地,艾姚被接回到了位于英格蘭的莊園。
慢慢地,艾姚一天天長大,到十五歲的生日的那一天。
其實,這并不是進行儀式的最完美的時間。
可是,家族的長老們,生怕再出現什麽變故,終于按捺不住,對艾姚實施了簡單,而殘酷的黑巫術——降魂。
儀式最痛苦的,就是要硬生生趕出身體本尊的靈魂。
柔弱的艾姚,被施加了不複想象的淩虐。
淩虐她的人,盡是那些曾經說愛她的人。
熟悉的臉,霎時猙獰恐怖起來。
團團包圍著她,不停地,不停地施以折磨、□□。
冷。
“可惜,儀式失敗了。”少女擡眸,無神地注視着前方,“不是客觀原因。是我,是我破壞了儀式。”
因此,被複活的人,不是家族期待已久的人,而是她,安姚,一個和這個古老家族,毫無瓜葛的,同樣令他們深惡痛絕的東方女人。
“萊蒙,是敵人嗎。”蓮寶嚴厲而冷淡的聲音自她耳邊響起。
少女點點頭,又搖搖頭。
是,曾經是。
“家族的長老,希望能再次舉行降魂儀式。”少女抱住自己的雙肩,顫抖不已,“我為了逃跑,誘惑了前來抓人的萊蒙。”
并以身體相要挾。
長老需要的是一具完全的,新鮮的軀體。
一旦,靈魂脫離了容器,靈魂會消散,容器也會腐敗。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如果逼迫,就死給他們看。
毀了艾姚的身體,讓他們的野心化為泡影。
“于是,我暫時贏了。”和萊蒙一齊喬裝成美國人,逃離了英格蘭,回到了這裏。并且,和萊蒙約定,只要她看到她最牽挂的人們,看到他們生活得怎麽樣。
一年,一年的期限,在這個容器還未排斥她的靈魂之前——…把艾姚的身體交給萊蒙,由他帶到家族長老們那裏複命。
好了,只有這樣了。
她是一個失格的母親。
“想在你們面前,保留自己的尊嚴,我不想,你們覺得,有我這樣的母親,我……”少女語無倫次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肮髒、污穢的自己,還有沒有被你們接受的資格。
她,真的不知道。
“沒有隐瞞了嗎。”少年把她拉進懷中,聲不高,字咬得很重。
“嗯。”她垂低着頭。大致的真相,她都告訴了蓮寶。只有一小部分,和萊蒙有關的一小部分,她選擇了撒謊。
對她,萊蒙做得已經夠好了,已經夠好了。至于萊蒙給過她的傷害,應…應該可以抵消了吧。
少年稍稍松開她的身子,屏氣凝神地盯住她,白如象牙的凝膚,櫻花般的粉唇——…他嘗過祂的味道。
“你不會回去父親身邊,對不對。”低啞着嗓子,少年突兀地問。
“嗯?”她不解于蓮寶的問題,擡頭凝視着他。
不顧她的驚愕,蓮寶低頭封住了她的雙唇。
巧合。
命運的惡作劇。
在蓮寶強吻她的同時,庭院的回廊,昂然立着另一尊颀長的身軀。冷然魔魅的俊臉,映着午後明媚的陽光,更顯得陰鸷沉沉。
蓮榮,看到了他的“寶貝”兒子,和那個叫“艾姚”的混血少女親吻的一幕。哈,得天獨厚的視角。
讓蓮華記挂,讓他的二女兒保護,不惜對抗他這個父親,還有,讓他的小兒子蓮寶着迷不已的少女。
艾姚,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先生。”蓮榮尾随着的護士,奇怪他為什麽半天沒跟上來,小跑回他身邊,“您…太太的病房在這一邊。”
“哦,我只是覺得你們醫院的風景不錯。”微微一笑,潇灑,且溢着深深的侵略性,着實讓小護士瞧得一陣臉紅。
高大俊挺的魅豔男人,怎能不叫人心癢難耐呢?
唉,小護士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不過人家已經有妻子了。但也說來奇怪,都擁有這麽好的一個丈夫了,做妻子的幹嘛還想不開鬧自殺。像他這種多酷多金男人,即便在外風流……反正,換她就不會做那種蠢事。
有那樣尋死覓活的妻子,這個男人一定很受累吧。小護士不着邊際地想着,繼續領着蓮榮往住院區走。
快到病房的時候,蓮榮提出他想單獨見見他妻子,所以喽,小護士只得依依不舍地離開,可時不時還偷偷回望男人的背影。
真是英俊得沒道理。一想到這樣的男人屬于病房裏的那個女人。小護士腦子裏惟有一個詞能形容她的感受:暴殄天物。
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眸,渾身肌膚泛着青紫色,略帶點浮腫的陳茜,既不了解護士的想法,也不曾預料到,于她而言,夢魇并未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