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晚,天地昏黃,萬物朦胧。四周一片靜谧,入眼皆是單調枯燥的黃沙。
一輛馬車孤零零經過,只留下幾道淺淺的轍痕,微風拂過,沒一會就被隐匿在沙塵中。
皎潔的月色漸漸傾覆大地,馬蹄終于平緩下來。
駕車的老漢朝身後喊道:“小郎,前頭便是漠坑村了。”
言罷,卷簾便被輕輕擡起,冒出一個灰突突的腦袋。
只見此人一身灰白布衣,滿頭墨發用木簪束起,膚色土黃,卻生了一雙靈動的眼眸,惹人窺探。本是一身普通的男子裝扮,可若近距離觀看,臉蛋脖頸赫然是兩種顏色。
風沙吹拂,起簾便迷了眼。扶楚揉揉眼眸,擡眼望去,依稀可見前方點點光亮,一雙靈秀的眸子瞬間透亮起來,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這幾個月來她喬裝打扮、車馬勞頓,到底還是全須全尾地來到了這兒。
如今兩國交戰,這隴西一帶,原有不少村落,一直是随軍親眷們的安置之地,現下卻只剩下一個漠坑村仍在堅守。
勒羌這幾年蠢蠢欲動,邊境騷擾進犯不斷。
邊境安定一直依靠着大邺的守護神——明安軍,這明安軍,是一支名揚四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十萬大軍。
從戰亂紛飛的年代一直到如今的國泰民安,都離不開明安軍的舍生忘死、團結奉獻。而此軍隊,則由聖上親授秦國公兼震威大将軍衛良管轄。
秦國公忠義骁勇,身為開國功臣,年逾古稀仍英勇善戰,統領着明安軍,十年如一日穩紮穩打、護衛疆土,帶領将士們将勒羌抵禦在外,不管勒羌如何折騰,都不過是跳梁小醜不足為懼,撼動不了分毫。
原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直至三個月前,發生了驚動朝野的戰馬案。此案如同利刃直刺明安軍咽喉,朝廷舉全力補救但為時已晚,甚至導致勒羌大王子在磷城一戰中大勝,斬殺秦國公父子,奪下磷城,此後一路燒殺搶掠,甚為猖狂。
事态輾轉直下,全國嘩然,朝廷震怒。
大軍步步潰堤,不得已退守西定關,并安排周邊百姓們東去避禍,令将士們遣散親眷,安心備戰。還有一些不願離去的親眷百姓們,集體移置此地,這漠坑村是離西定關最近的一個村落,快馬僅需兩個時辰。
月明星稀,微風拂動,攪拌着細密的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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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楚辭去老漢,拖着疲憊的身軀踏進一座小院中,數日趕路,身上沾染了灰撲撲的一層塵沙,她現下只想好好梳洗一番。
這是一座二舍小院,一卧一廚,扶楚四處打量一眼,雖然簡陋,屋內物件卻也齊整,廚房亦留有幾把未燃盡的柴火。
小院是她在一老婦手中買下的,幾番交談下得知,這老婦原是住在漠坑村的親眷,士兵在磷城一戰中犧牲,老婦伶仃一人,跨越千裏沙土,只為将手中裝有遺骨的瓦罐,帶回家鄉安葬,行至岩城時,恰好被扶楚撞上。聽老婦說村內慘淡,所剩寥寥,恐怕難以落腳。
這一路走來,從繁華上京到荒漠隴西,扶楚深受震撼,所聞所見皆是大戰失利後的蕭條敗落。特別是一路西來,确實遇到不少歸鄉婦孺,照這光景,只怕前頭戰事甚為棘手。
見老婦言辭懇切,所言不虛,扶楚憐老婦孤苦,便以金銀買下其手中房契。
如今戰事吃緊,村內物資短缺,只剩零星幾戶人家。扶楚本想到此處再做安排,現在一瞧,只怕這村內境況遠比想象之中還要差上幾分。
扶楚拾起幹柴燒着熱水,萬籁俱寂,唯有柴與火在較量中發出“磁磁”的聲響。小臉被火光映得一明一暗,扶楚搓了搓手上沾染的竈灰,不由得暗暗笑出了聲,怎麽也料想不到,一個官家小姐,會陷入這般落魄潦倒的境地。
這一路風餐露宿,躬身親力親為,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深閨人,如今已習慣如何照顧自己。
扶楚折騰半日,終于燒好熱水。
黏膩的衣袍落下,一身玲珑有致,雪裏透紅的身子緩緩沐入水中,被舒适的溫度輕輕包裹着,扶楚忍不住嘤咛出聲,水汽氤氲,一下就把這幾日的疲倦散去幾許。
輕輕阖上雙眼,腦子慢慢開始渾濁起來。
恍惚間,好似又聞到了一抹淡淡的伽楠香,那日思夜想的人來到了她身邊,朝她伸出手,溫柔地喚她:“姚姚,過來。”
在一片朦胧的氲氣中,扶楚緩緩朝面前的身影走去,一雙修長的手握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攬入懷中。
女子仰頭注視着眼前人,雙頰泛着淡淡的紅暈,眉梢眼角皆是情意,柔荑主動撫上他硬朗結實的後背,緊緊地回抱着他。
男子低頭便能看見,懷中之人肌膚勝雪、美目流轉,粉嫩的小嘴輕輕揚起,笑意直達眼底,盈盈杏眸卻包裹不住洶湧的情意,争相從眼裏洩出,攝人心魄。
真真是“丹唇翳皓齒,秀色若珪璋”,令人忍不住便想含住那朵櫻唇……
“咚咚咚”……
突然一道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把扶楚驚醒,睜眼只見四周一片陌生,剛剛的郎情妾意好似只是一場夢,呆滞片刻緩緩回神,終于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哪有什麽芙蓉帳暖,從裏到外仍是荒蕪一片。
浴桶內水漸涼,屋外還刮着細細的風聲,只怕再泡半刻,就要染上風寒了。
扶楚略顯懊惱,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能想入非非,擡手拍了拍泛紅的臉頰,強迫自己醒神,甩掉腦中最後一縷旖旎,起身換上幹淨的衣袍,匆匆往大門走去。
敲門的亦是士兵親眷,名喚琳花。
夫妻二人剛成婚不久便聽聞磷城失守,她男人铮铮鐵骨只道要報名參軍報效朝廷,把那勒羌人打回去。琳花亦一片赤誠,又擔憂丈夫無人照顧,就一道跟過來了,如今在這村裏也住了幾個月,原想着偶爾休沐小夫妻可見上一面,只可惜戰事吃緊,二人分別至今。
琳花就住在旁邊,前半晌瞧見隔壁院門開過一瞬,琳花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沒想到不一會兒又聽到了起竈燒火的聲響。這可把她樂壞了,要知道,如今這村裏人越來越少,起初還堅持着不肯走的百姓們,那股勁兒随着日漸稀少的物資和毫無動靜的戰報一道慢慢洩了去,這村口一天天的只見出不見進,今個兒居然有新人進來,還緊挨着她住,可不高興嘛!
這對于琳花日複一日苦苦等待、枯燥無味的生活來說,就像荒涼的土地冒出了新芽,可是件大事!于是捧着剛蒸好的白面馍馍過來一探究竟。
等了片刻,門終于被拉開,琳花擡眼剎時,就被撲面而來的一道俏麗姿容晃了晃神。
哎呀!好一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娘子!
只見眼前人身穿素色衫子,濕發垂在胸前浸深了些許顏色,眉如彎月眼若明星,一身無任何點綴,卻襯得肌膚勝雪,有一份天然去雕琢的自然清新,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
扶楚亦打量着眼前女子,年紀看起來并不大,生的靈動嬌俏,已攙髻,雙手捧着東西直挺地站着不動,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分外紮眼,此刻呆愣愣地看着她,臉頰還微微泛紅。
扶楚瞧她可愛,彎起嘴角,主動破冰:“這位娘子是?”
琳花回神揚起笑臉,俏皮的酒窩顯現:“小娘子也是追随夫君而來的麽?”
扶楚聞言微赧,又想起三個月前分別時的情景,嘴角略僵,眸子慢慢黯淡下來,猶豫之間,只聽琳花又道:“我瞧咱年紀相仿,小娘子喚我琳花就好”
琳花不等扶楚回答,心中已認定對方跟自己一樣,起了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心思。又把手中之物捧到扶楚面前:“我就住在隔壁,亦是一個人守着咧!小娘子既來了,往後便湊個伴兒。這是我剛蒸的馍馍,若不嫌棄便拿去填下肚子吧”
扶楚接過,道了句謝。報完名姓,直覺她率真可愛,心中添了幾分好感,一邊引其進屋一邊道“我剛到此處,還未來得及收拾,就怕招待不周。”
“不打緊不打緊,我粗俗慣了,聽見這邊動靜,一時好奇前來,倒是我打攪楚妹妹了。”
兩人在矮桌前坐下,從進來開始,琳花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扶楚,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好似被勾了魂似的,這對扶楚而言早已司空見慣,亦是她這一路遮掩形貌、女扮男裝的原因,避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扶楚坦然自若,慢慢斟茶倒水,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舉手投足間盡顯名門貴女的風範。
直至杯盞遞到眼前,琳花才意識到自己失态,暗暗思量此人定出身不凡,跟她搞好關系以後或許能幫襯自家夫君一二。
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妹妹剛到此處,若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我不怕麻煩。”
扶楚聞言微笑以對:“既如此,那往後就叨擾琳花姐姐了。”
“不擾不擾,我巴不得有人天天跟我說說話解解悶呢!”
琳花害羞的撓了撓頭,眼睛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只見這小院子齊整倒是齊整,但終究太久沒住人,儲備單薄,于是說道:“對了,明日便是初一,妹妹随我一道去村口領點糧食吧。”
“領糧?這兒還有糧食分派?”
“可不是哩!這苦寒之地,什麽都缺,人都跑了不少,村子除了一間醫館再沒啥販賣的營生。好在新來的那位将軍心善,知道咱們百姓過的辛苦,便定下來,每逢初一十五都勻些糧食來分派給我們。”
扶楚聞言微怔,新将軍…是了,他還是一如既往,有他在的地方,百姓定然無礙。
琳花也不等扶楚回答,端起杯盞一口幹了茶,攏了攏衣襟,驅散了些許寒意,說道:“妹妹快進去吧,夜裏寒涼,被子衣物可夠?你初來乍到可得保重好身子,若是不夠暖我那兒還有新做的一床被褥。”
扶楚搖了搖頭,續上熱茶:“茶燙,你慢些喝。”
“那便好。”二人又聊了些許途中見聞,琳花傾慕非常:“诶可真厲害,自己一人走了那麽遠的路,想來妹夫一定是人中龍鳳,才配得上妹妹這般相待!”
扶楚既沒有回話也沒有制止,睫毛微垂,遮住雙眼,卻擋不住心底湧現出的絲絲落寞。
天色漸晚,沙沙風動伴随着點點蟲鳴。琳花意猶未盡,但見時辰不早了,扶楚連日奔波想來也要好好休息一番。
言罷便自顧自往門口去,“我先回去了,妹妹早些休息,明早我再來找你,咱們一起去村口啊。”
“好。”
扶楚點頭答應,送別琳花,滿屋又回歸安靜,只留桌上的熱茶泛着煙兒,緩緩上升隐入靜谧的夜裏。
漠坑荒涼,但熱茶下肚,閑聊家常,扶平了扶楚連日的疲憊。
方才談話時勾起的波瀾漸漸平息,扶楚瞧着安靜的房間,思緒又緩緩飄遠,內心空落落的往下墜。
她呆坐在床上,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卷着縧子。
這兩個多月,從上京行至漠坑,她全憑一腔熱意,如今近在咫尺,心中的酸澀複又漲現,她現在…有何資格去見他呢?那日分別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他的态度那般堅決,說不定,他早已将她忘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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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逃離虎口,她梨花帶雨,求到那風流倜傥、面如冠玉的男子身前,“奴蒲柳之姿,求大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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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于窟室之中的無腿女子…
被剝皮抽骨制成燈籠的半龍…
背着屍骸行走百日的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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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魑魅魍魉,美醜善惡,皆在一念之間。
“看,前面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也不是,天亮後便會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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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姚被伺候得舒坦,傾盡畢生所學,對徒弟悉心教導,關愛有加。
小徒弟也不負所望,悟性極佳,很快便将樂姚的一身本領學會。
瞧着修為日益高漲的徒弟,樂姚自知該功成身退,讓孩子出去好好歷練一番了。
下山令送出當晚,那溫柔乖順的徒弟居然一反常态,提着淩厲的劍氣,直奔她而來。
樂姚舉全力以擋,可沒人告訴她,教會徒弟便會餓死師傅的亘古真言。
每個招式都被他輕易破解,交手不足一刻,樂姚便無法動彈,直挺挺地倒在徒弟懷中。
看着上下其手、一臉癡迷的徒弟,樂姚氣得血氣上湧,高聲呵斥,“孽徒!”
豈料徒弟聞言眸色瞬間赤紅,宛如一只可憐的小狗,低聲抽噎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臉埋入她的頸窩,聲音喑啞委屈:“師尊可憐可憐我,別趕我走好不好?我以後保證聽話…”
“……”
我把你當徒弟,你卻想當我的夫君?
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
粼淵神君自從歷劫歸來,便似變了個人。
溫文爾雅、氣質絕塵的仙界标杆,變得乖僻邪謬,令人琢磨不透。
于蠻荒之地鎮壓兇獸的粼淵,望着幻石傳來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的畫面,揮袖便将其砸碎在地。
他不再留情,瀾滄出鞘,一劍刺入兇獸心口。
千年兇獸頃刻化為粉末,随風散去。
永絕後患,他将通身煞氣盡數隐去,提劍便往姚山而去。
這一次
換我走向你
越過疊嶂山巒、闌珊燈火
日月山河都做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