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要不要做個交易?
【夜流歷一一四五年七月二十日, 瀾蓁古劍劍靈入龍脈,憑一己之力打通陰陽, 解夜流島靈力枯竭之困局, 至此, 紅衣教迎來中興時代。】
負責載歷的紅衣教徒寥寥數筆寫下了重塑龍脈的經過,真相卻遠非他記載得這樣輕描淡寫。
剝離魂魄并開啓陽脈, 陳茗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巨大,即使有免死金牌的護持, 身體和靈魂都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自從當天昏睡在駱華卿懷中之後,他接連五天未曾醒來一次, 缇夜特地在華熙宮中尋了間空房安置, 也便于妙月前去診治照顧。
駱華卿自那日起也在陳茗房中設了個便榻,寸步不離地守護在旁。
他是真的被陳茗複蘇龍脈的舉動吓怕了,當那人義無反顧地躍進能量池, 某一瞬間, 他只覺得心裏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塊, 血淋淋的痛徹骨髓。
與之同時到來的,還有跨越時光的沉沉重擔, 恍如這樣刻骨銘心的記憶并非首次,曾幾何時,他和那人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別離。
他将妙月調制的養身羹飲下一口, 俯身湊到床前,與陳茗雙唇相接,緩緩渡入。
修勻手指沿着陳茗的五官輪廓細細描摹, 他凝望着對方沉靜的睡顏,一時間竟忍不住移開目光。
原本飽滿的臉龐似乎比以往清減了些,顯得五官輪廓愈發深邃。挺翹的鼻尖小巧可愛,嘴唇略微蒼白失色,卻依舊柔軟細膩。
自己心中的他,似乎一直是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小劍靈,需要自己傾心呵護,舍不得磕碰一絲一毫。
然而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在逐漸變得溫暖強大,能夠帶着重傷的自己闖過險峻的幻境,更能在龍脈枯竭之際力挽狂瀾。
“辛苦了,我的小明。”
駱華卿握住陳茗的手,十指交扣,抵在唇畔輕輕印下一吻。
“快些醒來吧,我很想你。”
白錦漫是在三天後來到陳茗房前的。
數十年的沉疴對身體的損耗極大,加上氣血虧空,即使三魂七魄歸位,修養依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可他實在是想見見陳茗,因此剛剛能下床,就不顧缇夜等人的強烈反對,強撐着來到了這裏。
駱華卿抱臂注視着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意外的沒有阻攔:
“你來了,身體可好些了?”
缇夜在前往龍脈前,已經将前世君暮與輕鴻之間的點滴告訴了他。
平心而論,對于白錦漫這個人,他是沒有半點好感的,畢竟情愛之事最是自私,他恨不能陳茗眼中永遠只有自己一人,甚至更有甚者,想要排除世間其他人觊觎的眼光。
可他無法否認,若是沒有前世君暮的自我犧牲,自己絕對不可能和陳茗相知相愛,不論怎麽說,他們的感情都建立在那人的痛苦輪回之上,這樣的愧疚始終是心底的一根刺,若不能拔出,勢必會惡化腐壞,最終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白錦漫凝視着駱華卿,澄明的眸子裏洋溢着複雜的情緒。
眼前人并沒有回憶起前世的種種,他卻記得歷歷分明,或許命運實在不是人力能夠左右的,縱然他獻祭魂魄逆天改命,也依舊改變不了那人的心意。
兜兜轉轉,輾轉輪回,他終究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多謝關心,魂魄既然已經歸位,身體複原只是時間問題。”
他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幾聲,輕聲問道:“我能進去看看他麽?”
“這有何不可。”駱華卿勾唇一笑,見白錦漫身形不穩,甚至伸手托住了他的臂彎。
人之間的感情如同流沙,越是緊握越容易潰散,心中的結也同樣不能藏着掖着,唯有直截了當地面對,才有雲開霧散的可能。
至于陳茗的心意,他早已奉若圭臬,堅信不疑。
腳步有些虛浮,從房門到床邊不遠的距離,在白錦漫看來卻顯得格外漫長。
撐着床沿坐下,他拭去額上的冷汗,含着歉意的目光幽幽掃了過來:
“不知林公子……可否允我單獨和小明說幾句話?”
床上躺着的人聞言眼睫輕.顫,手指微微蜷起,駱華卿敏銳地察覺了這一細節,卻看破不說破,沉默着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你可真是個笨蛋啊,輕鴻。”
雪白的指尖停留在陳茗的臉側,似乎想要溫柔摩挲,卻又在即将觸及的一刻生生縮回。
不是不願不想,只是不敢不能。
輕柔的嘆息溢出唇角,白錦漫微微垂下頭,一瞬不眨地望着陳茗的睡顏,驀然有些自嘲地笑了: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你總是不願虧欠我半分。朝夕相伴的感情,你以殉劍作為回報;病勢積重難返,你又不惜剝離魂魄歸還。”
“我每每想要走近你一些,你總會把我推開……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做的不好,窮盡一切也無法換得你的目光?”
他的咳疾本身就只是先天不足的症狀,如今随着魂魄歸位,已經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可此刻泛起的心痛如此強烈,他悶悶咳了幾聲,就嗆出一口心血,鮮豔淋漓的色澤染透了掌心。
白錦漫沉默地望着手掌,一言不發地握緊了拳,收入袖中。
“你知道嗎……你的回避于我,既是體面,同時也是最大的殘忍。”
“但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妄加糾纏,若這一切是你想要的,我會遠遠退開,絕不打擾。”
“我只是,真的很羨慕他,被你這樣愛着。”
在房中又坐了一陣,他才撐起身體,緩慢又堅決地離開。
感受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床上沉睡的人驀地睜開眼,直直瞪視着頭頂的天花板,只一剎,滾燙的淚就沿着眼角潸然滑落。
君暮,對不起,對不起……
他想要克制,眼淚卻流得又兇又急,冷不防一雙溫熱的手掌捧住他的臉,将淚水拭去:
“沒事,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
“卿卿……”
陳茗掙紮着想要撐起身來,手臂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駱華卿看得心疼,索性坐到床邊掀開被褥,從背後抱着他靠坐在自己懷裏,再細致地掖好被角:
“這樣好些了麽?”
“嗯,”陳茗點點頭,帶着濃重的鼻音嗚咽道,“可我心裏還是很難受……”
只因那份注定回饋不了的情誼,予他深水之重的悲哀。
駱華卿抱着他沒說話,不久捧起他的臉,輕柔的吻從前額一路蔓延到鼻梁,最終含住柔軟的唇,涉入他甘冽馥郁的天地。
修潔手指沒入他半長的發間,将彼此的距離拉得更近,淚水的鹹澀混合着急促的呼吸,喚起靈魂深處的顫栗,陳茗感覺到自己一寸寸軟下去,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
對方不記得前世種種,在他眼中,那道軒秀的身影早已與駱華卿重合。
分明早在不可追溯的往昔,他就中了那人的毒,極盡魅惑毒入骨髓,即使盡頭是無盡的深淵,他也絕對不會逃避。
房中靜默無聲,卻散落一地旖旎,而在距離華熙宮數十裏遠的幽深谷底,黑沉沉的水牢之中,正關押着形容枯槁的一人。
朗瑪倚靠在石壁上,大半截身子浸在水裏,四肢被粗重的鎖鏈牢牢束縛,除了簡單的動作,幾乎無法離開原地。
這裏是絕痕谷水牢,被關押在此處的犯人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多數是夜流島的原住民,也有少量外來的不速之客。
意欲謀害前任與現任祭司,妄圖颠覆紅衣教政權,攫奪百名死囚的性命用于煉靈,樁樁重罪罄竹難書,審判會議對于朗瑪的刑罰産生了激烈争執,有人堅持終身□□不得釋放,更有人極力主張立即處決,意見短時間內無法統一,只得先将人送往水牢羁押。
粗粝的鐵鏈磨破了肌膚,傷口泡在污水中紅腫發炎,嚴重的地方甚至潰爛流膿,她只覺得寒氣從腳底一陣陣往上升,忍不住雙膝發軟跪倒在地,悲哀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曾經的自己風光無限,不僅是紅衣教當之無愧的咒術第一人,更是大祭司之位的有力競争者。甚至煉靈之事也一直秘密進行,若不是某一日有一名死囚逃出,走漏了風聲,她也不會面對來自馥雅等人的致命打擊。
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她心中焉能不恨,怎能甘心?
可事到如今,只怕再多的憤恨無奈,也于事無補了吧。
她垂眸不語,牢門外卻倏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緊接着看守的紅衣教徒悄無聲息地軟倒,眼前的地面上出現了一雙繡着繁複雲紋的華貴錦靴。
水牢的牢房低于地面,牢外并沒有積水,來人的鞋尖距離她的鼻尖不過數寸,她仰起頭來,不出意外地瞧見一道颀長高挺的身影。
“你是專程來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麽?”朗瑪沒有絲毫驚詫,笑着問道。
“朗瑪祭司天之嬌女,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在下自然是不勝唏噓,”
牢門外的男子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喟嘆着說道:“我可是遵照你我事先的約定,提前安排了死士潛入夜流島,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功虧一篑,當真是天意難測。”
“閣下不必拐彎抹角,”朗瑪冷哼一聲,“既然你已經支付了對價,我也按照事先的約定将銷骨咒下在了那外來客的身上,我們之間也算是兩清,互不相欠了。”
“朗瑪祭司何必如此見外,在下也是惜才之心作祟,才想着排除萬難,來送你最後一程。”
男子扶着鐵栅欄緩緩下蹲,他生得肩寬體闊,卻異常瘦削,甚至顯得肩不勝衣。
“被人平白攪黃了計劃,你難道就打算這樣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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