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河神篇7
三人出了柴房,房門還沒關上,由來便回頭對着安萍的方向說:“把她放了吧。”
他們皆知她是個渺小無能的尋常人,縱使當時極力反對也掀不起風浪,而且這二十年來自良心的譴責算是上天給她最大的懲罰。
安萍神色複雜地走到他面前,躊躇一下對由來說了最後幾句真摯的話,他以為她要為自己開脫,但并沒有,她說:“親眼看着你被沉入河中,有想過我們會再次見面,不過都是在陰曹地府,我跟何大兩人,沒有臉面對你,也沒有臉面對爹娘,我們罪無可赦,我們也不會想要得到你的原諒,只希望你今後不要再呆在這裏了,這裏容不下你,無論誰對你都不友善,我想你也不會想要再呆在這裏了,找個好地方好好過完這一生。”
由來聽後并無說些什麽,只是晉彥不大同意,“推陳出新多年,時代不同,想法也就不同,現下或許有些人對他抱有詭異的想法,但那些人用什麽理由來支撐他們想要犯的罪,謬論嗎,還是那本不知去向不明出處的書?”
“你以為當年年輕一輩的就贊成了嗎?而且昨日河神的出現,一夜之間又颠覆了多少人長久以來對世界的認知,當下人心惶惶,有人想要對他不測太過容易,就連晉大少你想保他又有多少能力?”
“安萍,你走吧。”由來不想兩人因為自己的事而在這裏争吵。
安萍沒再說什麽,走了。
晉彥稍稍平息下也不再說什麽了,他不能否認安萍說的話,也知道自己尚沒有那樣的能力,就像那天說要保他,結果還是讓他被人抓去鎖在籠子裏了,他現在不敢做出任何的保證,他怕食言,也怕由來受到傷害。
由來稍微一觀察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他說:“小草都有出山之時,而我又怎會日暮途窮?”
這句話足夠讓人心寬了,也是,他是個不容易猜到想法,在險境中也依舊冷靜不慌,這樣的人生來就容易讓人放心和信任。
晉彥想想也就放下了心,而在一旁無言的戚埠鑰卻微微勾了勾唇。
而由來能放過推自己下水的安萍,卻不能放過同樣推自己入水的周瑜年。
周瑜年守着的秘密為的不過是保住臉面,而為了所謂的臉面不惜傷害他人的性命,他這有目的性的謀殺,菩薩來了也無法原諒,況且他本身也不是什麽菩薩。
正在他想着怎麽對付他的時候,晉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前兩天訂做的衣服已經送來了兩件,放在你房裏了,有空的話可以試試,那店老板說很期待你穿上的模樣。”
“店老板?這又是何人?”說話的是戚埠鑰,他眉目可見的不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心想着怎麽還認識上了這麽多人。
可由來不理會他,直接說會好好試試,然後徑直回房了,惹得戚埠鑰又多喝了幾口水。
晉彥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若一輩子都憶不起那悲傷事該多好。”
他說的話被跟在由來身邊的戚埠鑰聽了進去,他往後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晉彥被這個眼神看得發怵,怎麽覺得這人好像聽到他說的話了?
兩人來到房門前,由來便不再讓他進去了,“等着。”說完自己進去了,獨留他一個人在外面對着房門幹瞪眼,上次是窗,這次是門,怎麽這人無論是甩窗還是甩門都甩得那麽幹脆。
再這麽下去,他真的要變成“妻不要”了。
沒過多久他就出來了,換了身雪白的長袍,長袍随着他的動作泛着泠泠金光,好像是由無數細致的沙粒組成,穿在他身上十分的雅致。
河神覺得甚是眼熟,“這衣服是河裏的?”
“不然你還要我穿那些店老板親手做的?”那些衣服只怕到了河底,很快就爛掉了吧。
“不可以。”河神表示不同意。
“回家吧。”由來托着肚子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河神以為聽錯,緩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扔了那水壺,深怕他反悔似的,有些殷勤道:“累嗎,我抱你走?”
說實話,确實累了,大着肚子實在有些不方便,但他搖了搖頭。
兩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晉府,什麽也留下,什麽也沒帶走。
路上由來問河神:“救命之恩應當怎麽回報?”
不明白他是要做什麽,河神還是想了想回答了:“人間多是以身相許。”
“那你說我大着個肚子,晉彥還要不要我?”
“他敢!你承他救命之恩了?”
由來承認。
六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但他可以保證,只要由來待在水裏,他便可以感知到他,可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既然承了恩,這恩情肯定是要還的,他認真道:“謝禮我們一起還。”
這句話一點兒都不像他印象中,還有那天第一次見他時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由來仔細一想,這态度的轉變是發生在他知道他有身孕之後,這是夫憑子貴了?
河流十分的平靜,與其說平靜,倒不如說是安穩,無論哪次見它都是躁動的,波濤洶湧,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現下卻十分的安穩,像是被安撫過的孩子,進入了安詳的夢鄉。
由來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想着這人情緒還真是好猜。
河神将他護在懷裏,直入河底深處,注意到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目光卻一直看着太陽的倒影,覺得他可能對岸上有些不舍,畢竟他是凡人,他更習慣陸地上的生活,“以後還想上岸就把我帶上吧。”
由來将頭埋入他的胸膛後又擡眼看他,“我并沒有眷戀陸上,只是感慨我的家原來真在一個可以擁抱光亮的地方。”
河神心裏一暖,前所未有的溫柔湧上心頭,“你第一次把這裏當做家。”他抱着他的手更緊了。
由來一愣,沒想到他說出這樣的話,難道自己以前真的那麽讨厭他麽?
印象中好像是這麽回事。
一開始他也被這些記憶所影響,可是後來,他知道自己并不排斥他,在所有陌生的人中,他是唯一的一個能讓他放下戒備的人,也是在他出了事後會拼命趕過來的人,雖然他嘴上說的話讓人心生不喜,可他的行為卻不是,他在保護他,在疼他,這些是他能感受到的。
“我問你,你真是被祭祀招過來的?”
“我還沒把它當回事。”
“那你怎麽……”
“河水能讓我感知一切,我感知到了你,所以我來了。”
由來想起那一天那觸碰到自己的溫暖的河水,原來真的不是錯覺,那河水真的是暖的,想到這裏,他的心也跟着暖了。
“回去幫我看看腦子吧。”由來說道,他有些等不及自我恢複了,他覺得他印象中的事可能真的很片面。
河神被他的話逗樂了,“雖然我總是說你笨蛋,但你不笨,相反你很聰明,也很讨喜。”
由來并沒有被這些話愉悅到,愛看不看?
感受到脾氣上來了,想着這人脾氣上來了就會變得十分的倔,于是他也不急着回去了,直接停了下來。
“來,腦袋。”
由來甩臉,這人什麽毛病,說一套做一套。
看着他把漂亮的後腦勺留給自己,河神也不惱,相反的十分有耐心,“給為夫看看裏面裝了些什麽,才能讓我娘子如此讨人喜愛。”
由來瞪了過去,總覺得這人可能腦子裏比他不幹淨。
河神笑着捏了捏他的臉,然後開始慢慢幫他查探起來,越查神情越嚴肅,“你受過傷?”
由來知道他感受到了,慢慢點了頭。
“誰幹的?”他第一反應便是那日要将他沉入河中的那群冷漠的人,尤其是為首叫嚣得最厲害的那個。
“記不清了,你幫我療療?”
河神在問他的時候已經在幫他治療了,“閉上眼睛,待會可能會有點兒暈。”離開了他,到底讓他遭了多少罪,他現在也明白了晉彥說的話,想到那些回憶會一湧而至到他的腦中,他就心疼得無以複加。
由來聽話地閉眼,過往的回憶突然在腦中走馬觀花起來。
一幕幕比肩接踵,他想停下來喘口氣都不行,然而那些畫面卻情真意切,沒有失了憶後在沂南鎮那種觀書感,真的讓自己喜悅、心酸甚至悲傷。
由來睜開了眼,眼淚接連不斷地往下流,奪眶而出的淚水又融入了河水中沒了影子,若不是他那悲傷的神情,誰還發現得了他在流淚。
河神心都糾成一團了,撫摸着他的頭給他安慰。
由來看着他那清澈得近乎冷淡的眸子裏裝滿關懷,一時間更在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你大約是只王八。”
河神停了安慰他的手,突然間被罵,且毫無緣由,他左思右想還是想不明白哪點惹到他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其實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我了?”
河神心裏猛然咯噔一下,竟是錯把封印也解了,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