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河神篇1
遠處的天空伴砸下一道光亮,随之而來是一陣又一陣如敲擊大鼓般沉悶的雷聲,大雨傾斜而過又卷風重來,風帶來的水浪翻了又翻,水浪拍打在石頭上發出了陣陣聲響。一群民工手提着煤油燈,将煤油燈的光亮送向遠處。
不久,一艘大船在黑暗的雨中搖晃着駛來。
“來了來了,快準備卸貨!”大船停泊在岸邊,岸上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的民工開始匆忙從船上搬貨下來。
“這暴雨天,你們還能平安歸來,真是福大命大。”
“可不是!船舵都壞了,都不知道往哪開去,哪還敢想回來。”
“虧得河神庇佑,不然哪裏還回得來!”
望着滾滾河面,民工心生畏懼:“不管怎樣,你們回來就好,好好搬貨,早點結束早點回家。”船工民工都閉了嘴。
忽然有船工問道:“東家來了沒有?”
有民工回應:“來了來了,那藍袍的就是了。”
船工望去,幾個穿着長袍打着傘的人站在一起,為首的便是穿着藍袍的。
藍袍那人留着剛好到肩的碎發,臉上還戴着沒有鏡片的鏡框,面容清俊,氣質儒雅,他旁邊站着的穿着清一色長袍的便是他的家仆們。
藍袍那人便是他們口中的“東家”了,他是進了這批貨的商家,沂南鎮最大的商賈晉家晉大少——晉彥。
家仆們為他打着傘,他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民工船工卸貨。
船工看到了晉彥,速度變快了些。
沒多久貨全部卸完,雨還在下,天好似更黑了,雷聲也更響,愈來愈有下大的趨勢。
拿着煤油燈的民工跑過來問:“少爺,搬到哪個倉?”
河浪适時拍到在石頭上,晉彥皺着眉頭說:“六號倉,路滑小心些。”
民工喊了幾聲,帶着他們往六號倉走。六號倉比較遠,地勢也相對高些,雨天路滑确實不怎麽好走。
“少爺,我們也跟着過去嗎?”站在晉彥旁邊的家仆問。
晉彥看着他們走得差不多了,說道:“交給他們就好。”
還留在船上的船工打着煤油燈開始檢查船只。
雨水打在臉上,濕了眼,船工探出半個身子檢查船底,一切無常,檢查船錨時卻出現了異樣,那是什麽?
船跟着水面一上一下,浮浮沉沉好似真的有什麽東西在船錨處若隐若現。
船工叼着煤油燈,想也不想地順着繩梯下去了。
越接近船底,船工看得越清楚,那裏确實有東西被勾住了,白白的,跟着水面一上一下,不好判斷。
船是船工的飯碗,不管是什麽東西,都得探究清楚了。
他将煤油燈拿在手上,将光亮照向船錨,這不看還好,一看冷汗直冒,一張蒼白的臉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船工一骨碌地往上爬,期間不斷覺得腳下有東西跟着上來,無限地接近他,像是随時都能把他拽入那破濤洶湧的河中。
一上船,船工就拼命往同伴那處跑去。他拉住領頭的,氣都不敢喘:“老大,船底有死人。”
領頭的一頓:“什麽死人,你是不是看錯了?”
“沒錯,沒看錯,真是死人,就在船底,臉刷白刷白,不知道泡多久了。”
“認識的不?”
“沒細看。”
他們的對話入了晉彥的耳,他說:“你帶着他們先把貨放置好,這邊交給我。”
領頭的猶豫了一下,照做了,心想着這做生意的怎麽膽也大。
他們到了船上,盯着繩梯,“你們誰願意下去?”
家仆們面面相觑,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死人,若是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晉彥拿過船工的煤油燈,長袍一撩,爬下繩梯,“你們在船上等着搭把手。”
其他人聞言心下一松,繼而又為下去的人擔憂起來。
晉彥從商多年,什麽風浪沒見過,到了船底,真的看到船工說的死人,他沒多猶豫,徒手把人撈了起來,一手抱着人,一手往上爬,原以為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沒想到還有這般力氣,船工不由得另眼相看。
雨水時不時滴進眼裏,他的鏡框差點在他臉上站不住腳,強忍着扶鏡框的沖動,一步步爬了上來。
将人放在船板上,晉彥開始趴在被他撈上的那人的心口上,而他的鏡框也掉了下來,被鏈子挂在了脖子上。
雷聲、雨聲、水浪聲、鏡框晃動聲、還有微微的心跳聲。
“還活着。”晉彥喜出聲。
船工不敢置信:“怎麽可能,都不知道沉水裏多久了,臉都白成這樣了。”他覺得這東家弄錯了。
不管船工怎麽懷疑,最後人還是讓晉彥帶回了晉家。
沂南鎮年年多雨,鄰水而建,鄰邊是條長不知幾裏的長河,雖說暴雨在沂南鎮很常見,但河水很少會高漲,也很少出現泛濫的景象。
天空與昨晚相比只是亮了些,雨依舊沒停。
晉彥望着天空皺眉,心裏總有一股不安。
“少爺!那人醒了!”一梳着側辮的女仆小步跑來。
晉彥、大夫和女仆看着榻上的人一臉欲言又止,而榻上的人則茫然看着周圍一切。
晉彥:“他真的有身孕?”
大夫:“我也是頭回遇見,反複确認多次。”
“他真是男的?”
女仆:“是真的。”
“他真的可以有身孕?”
大夫:“千真萬确,有六個月了。”
看着榻上對他們毫無戒備的人,晉彥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嗎?”
大夫:“問他何方人士,他答不上來,腦後的傷口還不小,估摸着是一時淤血堵塞,想不起來以往的事了。”
晉彥扶了下鏡框,人是在他的商船下發現,沒有棄之不顧的道理,至于為什麽出現在他的船下,看樣子也問不清了。
大夫:“不過到時等到他腦中的淤血散去,想起的可能性很大。”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只好這樣了。”
晉彥與大夫說了幾句,最後道:“還望大夫能替他守住這個秘密。”
大夫點頭:“這是自然!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小周,送送大夫。”
“啊,好。”一直在身後聽他們對話的女仆小周也是驚得不行,眼神匆忙從榻上之人離開,她還是覺得太荒謬了!
送走了大夫,晉彥這才仔細看向那人。
那人留着到胸口的長碎發,膚色白皙,長相更是偏女相,這真的是個男的?
晉彥有些動搖,但是衣服是小周幫他換的,她自然不會說謊。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榻上的人見眼前問他話的人有些小心翼翼,但他現在腦子裏什麽都沒有,身上也沒有什麽異樣,實在形容不出感受。
“剛聽見你們說話了。”
“啊?”晉彥潛意識裏還是将他歸為女性,他一開口便産生些落差,讓他有點懵,不過他很快就接受了,畢竟這人的聲音挺好聽。
他又開口:“你們說我有身孕?”
看着他的手撫摸上肚子,晉彥道:“可能是誤診,我再叫幾個大夫幫你看看。”
他沒有拒絕。
他的手摸上自己稍微有點兒凸起的肚子,隔着衣服感受着,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裏面若是真的有孩子,那這個孩子一定很特別。
至于為什麽是特別,他也說不清楚,反正聽到他們的話,他并不排斥,甚至說得上是驚喜。
一直觀察着他的晉彥心下明了,看來他有身孕這樣的事,對他來說不是壞事。
接下來的幾天,晉彥真的如他說的一般,找來了不同的大夫,但診斷結果十之八九離不開懷孕,畢竟號喜脈對他們來說最容易不過。
而他們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府上除了晉彥和小周,其他人對這事并不清楚,只知道少爺從暴雨中撿回來了個失了憶的美人——由來。
由來的生活起居由少爺的貼身女仆小周負責,其他人一概不能多靠近,小周對他的照顧說得上無微不至和小心翼翼。
“小周,你就差攙扶着他走了。”有人調笑。
“怎麽啦,你羨慕了?”小周反問。
那人被道破了一點兒也不惱,“誰讓由來長得好看。”
由來長得好看這件事府裏的人都知道,沂南鎮說大不大,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該早傳開了才是,奈何一點風聲也無,也無人報案有人失蹤,如果不是鎮裏的人,那他會是從哪裏來,為什麽會出現在船底下?大家想破腦袋都想不通。
而由來則常常抱着肚子發呆。
周圍是陌生的,無法融入的,連空氣都是奇特的,雖然他們對他很好,但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不屬于這裏,這點他無比篤定。
他有一處歸寧,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他手可以握向那高挂着的太陽,将光束擁進懷裏,那是溫暖的,屬于他的。
“你想起什麽了嗎?”站在屋檐下的晉彥問道。
由來側臉看向他,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像鍍上了一層金光,竟朦胧得不似真人,“暫時還沒。”
晉彥從失态中回神,“沒關系,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來,只是等待的時間可能會有些枯燥。”
由來沒說什麽,晉彥習慣了他的安靜,他就像是一幅西方的油畫,不開口也能傳遞給人一些強烈的訊息。
“或許你更需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