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崔和辰比較随意，對報備行蹤這種事，其實沒有太大執念，本來這事就是因人而異，陳玄想說，那他就聽着，她想晚點說，那他就先等着。
只要她是高高興興地去，快快樂樂地回，讓他不用太擔心就好。
他也發現，自己跟陳玄相處時間長了，整個人跟着情緒化起來，一看到她不說話，他就在想自己怎麽着她了，想去盡可能彌補，想看她眉眼帶笑、嬌嗔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撒嬌。
崔和辰絲毫不介意把自己的陰暗面展現給她看，像那次在體育館的廁所門口，聽到是她的聲音，他反而有種如釋感，能讓她看到，真實的自己。
他一直也不是什麽全能三好型學霸，有壓力的時候會抽煙，有情緒的時候會罵人，所有這個年紀男孩子該有的特性，他一樣不落得全都有。
包括，還有自己心儀的女孩子。
她是一個剛進學校，穿着一身朋克風、理着一頭利落短發的女孩子，穿行在人潮人海，不好意思地站在隊伍的最外邊。
跳起舞來同手同腳，動作還不協調，她的身影總是逃竄在各個方陣裏，也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冷漠和排外，至少在她感到羞恥的時候，整張臉會紅得發燙，沒人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角落掃蕩四周。
崔和辰還記得第一次見陳玄那一天，她穿着一套白衣黃袖的拉拉隊隊服，好巧的是，她胸前的編號也寫着“11”，還是中途被一個戴眼鏡的老師臨時拉過來的。
一整支隊伍裏，就她一個短發少女，很顯眼，加上她的腿很長，又細又白，就是人不肯好好配合踢腿、擡腿，她的手總是不自覺地去捏裙擺，往下拉一拉，屁股不受控地扭上兩扭，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地別扭。
崔和辰就那樣坐在休息區，盯着那個女生看了十多分鐘，覺得她有點扭捏地可愛，這是陳玄留給他的第一印象。
後來，又聽說了她的一些傳奇事跡，什麽打架鬥毆，無視課堂紀律，頂撞老師的事情，她都有。
哦，還有，他還聽說這個女孩子不潔身自好，是輛公交車。
他冷嗤了一聲，腦海裏回想起她當時嫌裙子太短，扯啊扯的畫面，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她不是。她就是個幹淨、純潔，和任何污穢都搭不到邊的女孩子，甚至比他活得磊落、放肆得多。
崔和辰坐在書桌前，愣了一會兒神，競賽卷子散養在桌上，十分鐘過去，他一道題都還沒寫。
小姑娘昨晚說的那句“我不想打擾你嘛”，夢萦魂牽了他一整個晚上，他眼皮垂了垂，勾起嘴角，甚至覺得有些情愫快要呼之欲出，只要他再稍微靠近她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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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和辰打開抽屜，裏面放着他原來的東西，搬過來了一點，其中有他很久不用的錢包，驢牌，灰黑色那款，16歲生日那天楊麗蓉送他的。
他拉開內置的拉鏈，聽見“滋啦”一聲，一張照片掉在地上，他随手撿起，用手捏了捏四只彎角，捋捋平。
照片上，崔和辰本應該是全場的焦點，那會兒正是中場休息的時候，他站在籃球架底下喝水，彭曉東新買了一臺拍立得，正方形，小小的，還是騷粉色，他坐在觀衆席上叫了他一聲，崔和辰回過頭。
咔嚓——
應聲而入的不只是他，還有另一個黃袖白衣的11號女生，她被隊友叫去開場，從彭曉東的鏡頭裏路過，焦點全對在了她的身上。
崔和辰反而成了模糊的背景板，穿着紅色工字背心，印有一中logo，和醒目的白體數字“11”，站在陳玄的不遠處，看着她。
就是這張，在聽說她要住進自己卧室的時候，被崔和辰緊急從照片牆上撕下來的神秘照片。
＊
陳玄是将近十點才到的醫院，她沒打車，轉了三次公交，差點沒把她繞暈。
習慣這事太讓人難以捉摸了，她平時上下學坐慣了公交車，昨天那趟地鐵又直接在陳玄的交通列表裏拉了黑，她現在去哪兒第一反應都是公交能不能到，要不行就轉兩趟車。
這下她突破自我了，轉三趟也是妥妥的。
陳三水的病房她上回就來過一次，樓層還記得，具體房號真搞不清了，她走到護士臺那邊，等了一會兒，醫院裏人來人往，過來問房號探病的家屬也是絡繹不絕。
這邊是VIP重症病房，人雖然多，但各有素質，鮮有人大聲喧嘩和嚷嚷着到處找醫生。
她也不趕時間，索性坐在那裏等了小五分鐘，看着小護士終于把那些親屬引向了他們各自該去的病房，陳玄才走上前。
“您好，我想問一下陳三水患者住在哪間房？”陳玄看了眼那個小護士，她剛忙完，喝了口水潤喉，看見她過來，忙不疊把口罩重新戴上。
她說：“稍等，我把您查一下。”
她敲了幾下鍵盤，擡頭又看了眼陳玄，遺憾地告訴她：“現在有親屬在探望，患者不想有人打擾。”
陳玄：“……”
？？
陳玄這個活生生的親屬就站在這兒呢，哪裏還有什麽其他親屬，她懷疑這個小護士在胡說八道。
她皺了皺眉，說話有些生硬：“我是患者的孫女，他在S市也就我這麽一個親人，不可能還有什麽親屬會來看他。”
陳玄說完這話，愣了一愣，她這個號稱是這座城市唯一的家屬，竟然時隔了一個月，才記起要來醫院看望他。
哦，還不是探望他，就是驗證一下人還在不在而已。
她喉頭梗了一下，突然覺得陳三水有點可憐。
小護士個頭矮矮的，站在服務臺裏面，吃力地踮起腳跟近1米7的陳玄解釋，因為再查一遍陳三水患者的信息，仍顯示的是“有親屬在，不願被打擾”的備注标記，還是在十分鐘前。
“要不您先坐這兒等一會兒吧，”小護士指了指對面的等候座椅，銀白顏色，冰冰涼涼，沒有絲毫溫度，她看着陳玄，眼裏淌過小膽怯：“那個家屬一出病房，我立刻通知您。”
這位家屬看起來不好對付，小姑娘年齡應該不大，但眼神逆着光，裏面全是陰影，對視久了，忍不住想打寒顫。
等了大約有四十多分鐘，陳玄看見了那位所謂“不願被人打擾說話”的親屬。
陳威明站在悠遠狹長的過道裏，背着光，一步步朝陳玄的方向走來。
他沒什麽太大變化，還是西裝革履的商務風，大背頭梳得一絲不茍，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雖然陳玄很不想承認，但她腿長的确是遺傳的他。
他四十多了，五官端正、挺立，臉上沒有橫肉，皺眉也不多，除非他笑，會出褶子，不過屈指可數，那就是當是沒有吧，算得上是中年男人裏保養得當的翹楚。
走過的護士也好，探病的家屬也好，路過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散發出成熟男性魅力的人，總是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
他越走越近，好像沒看見她，走到服務臺那邊更新了備注信息，那個小護士張望了一下，向陳玄這邊招了招手。
陳威明順着小護士的方向看了過來，他眯起眼，看到她之後，眉頭皺了兩下，人也微怔着。
陳玄走了過去，離他只有半米，沒有講話。他身上噴了很淡的古龍水，和她走之前聞過的味道一樣，他一直是個專情的男人。
“Shinn，”陳威明先叫了她，“好久不見。”
陳玄：“……”
這個男人叫着他女兒的英文名字，上來第一句話卻是“好久不見”，這種迷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場面，讓陳玄只想翻個白眼，當場離開。
他出門在外的溫斂氣場，不允許他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對一個沒規沒矩不知道喊他一聲“爸爸”的女兒厲聲呵斥，所以他聲音溫柔，說了句：“聊聊吧。”
陳玄跟着他下了樓，去到醫院外邊，往南走，那裏有一條長凳，這片地方是護士平時攙着一些重病老人過來曬太陽的，正值中午時分，陽光很好，空氣也新鮮，不少老人都在四處溜達。
偶爾有人看看這邊，一個中年男人和小女孩站在長凳前對峙着，什麽話也不講。
靜默了得有四五分鐘，陳威明演不下去他的好好先生形象，語調提高了八度：“你這是個什麽态度。”
陳玄也不想耗下去，正午的太陽确實很毒，他們站的位置連塊蔭蔽的地方都沒有，她微眯着眼，滿是不耐煩：“我态度一直這樣。”
陳威明沒動怒，聲音不大不小：“我今天上午剛到的這裏，本來也是想打個電話給你，既然你現在自己跑來了，那我就直接跟你說了，我接下來會把你爺爺接去美國治療，說白了，這邊的醫療技術我就是信不過。”
剛才他爸還說陳玄那個孩子不怎麽過來看他，結果一出病房，就見她在外面侯着坐等，他見到她時還有些詫異。
陳玄不知道他爸這副自認為美國醫療技術特厲害的表情擺在她面前，為的是什麽，跟他自己女兒炫耀嗎。
陳威明接着說：“你爺爺都去美國了，你就沒道理留在這兒了。”
陳玄：“……”
“什麽意思？”陳玄終于開了口。
陳威明這次回來，除了要把他老子接回去治療之外，還要把陳玄也帶回去，本來她來S市就是陳老頭的主意，現在好了，老頭子卧床不起，她當然就沒有繼續呆在這兒的理由了。
“回美國，”陳威明強調了一句：“你的家在那兒。”
家？陳玄“呵”了一聲，她的家以前在香港，後來蔣蘭去世以後，她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家了。
陳玄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會回來的。”
陳威明起初沒聽懂，後來想了想，知道她在說她爺爺。沒錯，只要陳三水康複了，以他的脾氣，是絕對不會待在美國的，那如果沒康複，他就不得不留在那邊。
所以陳玄的這句話，陳威明沒有反駁的餘地。
父女倆最後的談判不了了之，陳玄獨自往住院部走的時候，撞到了對面過來的人。
那人手裏拿着保溫杯，手腕上拎着一袋子藥，被撞之後，擡起頭來看了眼那人。
剛到嘴邊的髒話突然收了回去，這是陸羽第三次碰見她，少女忽然變得心不在焉，也沒了上次跋扈的氣焰，整個人萎靡地耷着肩，而且沒看見他。
她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挺拔、英俊的中年男子，那人望着她的背影進了樓，才轉身離去。
陳三水在病房門口看到陳玄的時候，吓得嘴都合不攏，他的手上還插着細管，顫顫巍巍地揉了揉眼。
他很艱難地想開口，斷斷續續地，非常吃力。
他說：“你和你爸，連來看我都趕着同一天。”
陳玄坐在他病床邊，對這話沒什麽反應，就是說她和陳威明心有靈犀呗，不過她才不稀得。
她就靜靜地看着陳三水，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中間幾次他都想說些什麽，被陳玄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給憋了回去。
半晌過去，
陳玄才說：“我不想走。”
作者有話要說： 崔和辰：老婆，你不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