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梅蕊是個直腸子,原以為關系到闾太妃她兒子,她就算确實拿不出法子,至少也該緊張一下、擔憂一下、情真意切地感謝一下……結果,人家撥着指甲好像與她無關一樣,說什麽“我又該怎麽做?”
梅蕊不由氣嘟嘟說:“我也不知道呀。既然太妃也沒譜,咱們就只好都聽天由命吧。”氣得口幹,看看桌上的茶,便端起一口牛飲了,覺得肚子餓,拈着點心就吃了。最後拍拍手上的酥皮渣子:“反正是您親兒子。我告辭了。”
闾太妃看着她生氣的樣子,半晌淡淡笑道:“林娘娘愛吃這些點心,我叫人拿個匣子裝給你回去吃。”
拍拍巴掌,外面來了兩個宮女。闾太妃說:“去取我的點心匣子,雕漆的那只,裝些點心給林娘娘帶回去嘗嘗。”
“我不要。”梅蕊峻拒。
闾太妃也不惱,笑着說:“那就給翟昭儀嘗嘗。”
梅蕊這下不好推辭,只能接過了匣子。
闾太妃安慰她說:“林娘娘也不要焦躁。咱們知天命,盡人事,總叫事情不往最壞的地方去。”
梅蕊硬邦邦說:“但願。”
目送梅蕊離開,闾太妃的目光還久久面對着寧康宮的院門,仿佛失了焦距,倒是手上的扇子還一如既往地在搖動着。
她最親信的侍女悄悄過來,說道:“派了人遠遠地跟着林氏了。她一路就是捧着匣子,走路跟飛似的,并沒有去別處。大汗那裏和可敦那裏也沒有人跟着去。不過她們宮裏的幾個還不知有沒有故意放在裏頭的。”
“一個匣子,那些小宮女未必看得懂。林氏雖不聰明,也沒有笨到會自露馬腳。”闾太妃說,“林氏傳來的消息,有點可疑。但說故意透話給我,似乎也沒有必要。”
她一雙好看的直眉微微蹙着,搖着扇子輕若無風:“幾處門口,那幾個小的還聽話麽?”
“聽話,”侍女道,“他們的家人都在太妃娘家人手裏,除非他們不想一大家子活命了。”
闾太妃點點頭:“消息傳出去吧。其中真假,叫杜文自己斟酌。”
頓了一會兒又說:“但我看這小子這回好像有點動了真心實意了。需得加一句:若有軟肋存焉,便是他被制之時。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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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縫着的眼睛和兒子杜文一樣,帶着冷冰冰的殺氣。
翟思靜看着梅蕊氣嘟嘟的臉,不言聲接過了點心匣子。
一旁的一個小宮女“咦”了一聲,贊道:“好漂亮的點心匣子!好像不是咱們宮的?”
梅蕊一瞥翟思靜的眼色,便沒好氣呵斥道:“怎麽的,你越發事多要管我了?我得件頒賜還得跟你彙報?”
接着嘟嘟囔囔:“以為我稀罕?”
小宮女見她這模樣,只當是大汗賜下的,再瞥一瞥翟思靜打開的匣子裏,确實只有八樣精致的點心,餘外一張紙片都沒有。
翟思靜對她招招手:“林娘娘是個直性子,你呀,別招惹她。來,大家都嘗嘗。”
小宮女拈着點心四下看看,就是普通的棗泥梅花糕,吃起來倒是細膩得很,當是禦廚精制的東西,意外之喜,三兩口就吃掉了。
翟思靜看着她吃,又把其他幾種分賜給其他幾個宮女。然後一個個打發事情:“我和林娘娘要把那幅十八伽藍的大作繡完。你們小心些去搬繡架,還有的取絲線、把繡布重新繃好——這是送給可敦的千秋節禮物,費大半年工夫呢,可小心着些。”
周圍清淨了。
翟思靜低聲問梅蕊:“她說了啥?”
梅蕊現在開始知道宮禁裏眉高眼低的事了,壓低聲音把對話說了一遍,臨了到底還有些氣哼哼:“我們是為她兒子,她倒滿不在乎似的!一番好話,盡給做耳旁風!”
翟思靜搖搖頭:“她懂,越是懂,越是藏着心事。你看——”她指指點心匣子上的雕漆圖案:“這是什麽?”
“蟬?”
“嗯。”翟思靜點點頭,“南朝人也叫它‘知了’,她告訴我們,她知道了——”
然後看着匣子輕輕說:“她這個人,心思玲珑,但曲裏拐彎的也不好對付。他們娘兒倆是一心,我卻是外人。”
杜文現在是艱難的時候,按他的性子,是可以犧牲所有別人的。
闾太妃若能把消息遞給兒子,杜文是選擇不再涉險,直接繞過北苑攻打平城?還是像上一世似的刻意要犯險,在北苑清理掉埋伏,然後大大落落地進來奸.污她,給烏翰的“仙人跳”一記耳光?
這一世好多細節都變了,她也不敢篤定事情會朝着哪個方向發展。
即便重生一回,也未必事事盡在掌控。
空手套白狼,叱羅杜文算是玩得很溜了。
通過求娶翟素寧,“套”到了翟家的部曲,攪亂了扶風的邊境;邊境不寧,弄死了掌權的郡牧和都督,群龍無首的扶風郡兵馬入了他的“套”;小賀蘭氏下嫁,他稍加撩撥,自然又套到賀蘭部的一支隊伍。
只是這些,要和烏翰所掌握的中央軍權比起來,還是以卵擊石。杜文沉得住氣,願意再等等看,找到烏翰的漏洞之時,才是他全面反擊這位哥哥的時候。
但是一封信打破了他所有的計劃。
字,是翟思靜的字,但是那脈脈含情的意思,好像不是她的意思。他反覆研讀着“花下月夜,從容談笑,千裏寄懷,不辜深情。”這句。
只有這句不是套路:他在牆頭看她在海棠花樹間打秋千,他在月夜時偷偷闖她的閨房與她商議詩歌裏的意思。這些事大概只有他們倆彼此知曉,是藏在心間的明月光。
但是她現在是烏翰的妃子——又過了這麽久了,大概早就侍寝了吧?他心裏釀着毒毒的恨。烏翰是想拿她來套他麽?才看到他有了一點兵權和實力,這位當哥哥的就看不下去了麽?
如今他入主了扶風郡的王府,新郡牧和都督都還沒到,到了,他也準備好了下馬威來對付他們。若是離開了扶風郡,運氣好的,說不定提前功成;但運氣不好,準備不足,風險就大多了。
論理,現在是不應該上當的。
但是,沒點敢冒險的勁兒,他杜文還是杜文麽?!
他回到後宅,新娶的兩位還烏眼雞似的,見他的身影,才起身問安:“殿下來了。”
翟素寧瞧不起賀蘭溫宿,賀蘭溫宿也瞧不起翟素寧——當然,瞧不起的理由很多,隐藏最深而最關鍵的還是女人間的争寵。
見男人風儀翩翩地從門外進來,帶着一股春季草花的香氣和他自己習用的沉降的熏香味道,雖然才十六歲,看起來不覺得幼稚,眉目間甚至有些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淩厲霸氣,他眸子一橫,對已經到手的女人顯得很不耐煩:“你們又吵架了?”
兩個人絞着衣襟,對視一眼就是火花四濺,想告狀,但見杜文鷹一樣的眸子裏嚴厲的光射過來,就撇撇嘴都不敢說話了。
杜文左右望望,然後皺着眉說:“真是煩人!”拔腳到自己獨屬的那間去了。
他這是故意做派,在榻邊看了一會兒書,合上,沉思了一會兒,起身去正屋左邊兒、溫宿的屋子門外叩了叩。
溫宿的丫鬟開了門,見了他就是一臉驚喜,刻意大聲嚷嚷:“殿下來啦!”
溫宿在裏頭“哎呀”了一聲,然後也驚喜地說:“快請殿下進來坐呀!”
對面那間,門開了條縫,翟素寧的丫鬟在門縫間露了露臉,然後門又關上了,裏面傳出翟素寧“嘤嘤”的啜泣聲。
杜文才不管這聲兒呢。他進到裏面,撩開琉璃珠的簾子,又撩開藕荷色帷幔,看着正坐在妝臺前梳頭發的溫宿,笑問道:“打擾你了?”
溫宿在燈光下抛去一個妩媚的眼神,平淡無奇的臉也因為此刻的嬌羞而顯得動人了許多。
“沒有啊。”她說,“反正也還沒睡。以為殿下今天又打算獨寝了呢。”
杜文湊過去,女人身上用了濃重的熏香,他眼耳鼻皆俱敏銳,頓時覺得熏得眼睛酸,強忍着撩溫宿:“你身上好香!這是……沉香、龍腦、甘松和零陵香調的?”
溫宿呆呆地說:“我也不知道,扶風郡香肆裏賣的,說是南邊的好東西,我也挺喜歡這味道,今兒就用上了。”
杜文說:“熏衣的丫頭該打打了,香氣妙在似有若無,才能勾人入勝。像這樣子濃重,簡直是拿香直接擦在衣裳上蹭,沉香的苦、龍腦的烈、甘松的辛倒全出來了。”
旁邊一個丫鬟紅了臉。溫宿說:“可好好跟殿下學着點!”
杜文露齒冁顏:“我平素就愛整這些沒用的東西。叫你笑話了。”
溫宿回眸看他,很快目光中帶着露水般。她低聲說:“殿下該是個英雄……”
杜文扁扁嘴,笑了笑:“英雄活不久呢。”
然後在她頭發上嗅了一下,仍不喜歡她頭發上用的膏澤,只是忍住了,順着頭發向下,親了親她的耳垂。屋子裏的丫鬟陡然看見這麽香豔的一幕,頓時緊着步子退了出去。
溫宿渾身打顫兒似的,說:“殿下……”
“不好麽?……”杜文的聲音如同蠱惑,又吹了一口氣在她脖子裏。
“好……可是……”
“可是什麽?”
溫宿睜着眼兒,含羞又含愧:“可是……妾今兒身上不方便……”
杜文頓時松了一口氣,怕被她從菱花鏡裏看出端倪,還繼續埋首在她秀發裏摒着呼吸忍了一會兒,才好好坐在一旁說:“那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