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倒黴,李泱恭敬地站在游夙身側,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
稍作查看後,游夙就被帶了下去處理傷口,剛才還在場內飛馳的少年郎君們,此時也都散了。高高的看臺上,片刻前還興致高漲的人們,終于也搖頭晃腦意興闌珊地退了場,還有些公卿家的年輕娘子們在臺下向小內侍們打探着游夙的消息。後來皇後傳召游夙,李泱也不好再跟着,只道改日再登門賠罪。
富麗堂皇的宮殿內,魚貫而出的宮女們手捧金盆,汗巾,傷藥等物匆匆往殿內走去,外面暑氣正盛,而這殿內卻透着絲絲清涼,幾處地方都供着冰塊,內侍在旁邊打扇,吹送着清涼。
太醫正小心翼翼地為游夙上藥,而傷者本人的面容上滿是漫不經心,正一勺一勺地往嘴裏送着牛乳酥山。
晉安公主坐在旁邊,眼睛眨巴眨巴地的看着小舅舅手裏的酥山,撒嬌道:“好舅舅,你就給我吃一勺吧。”游夙斜了斜眼睛,然後繼續管自己吃着。
“靈兒還小管不住嘴,怎麽連你也愈發貪吃起來了。”游舒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她拿着汗巾替幼弟拭去嘴角的牛乳,埋怨道。游舒已經換了身衣服,淡青色的齊胸裙外罩着件月牙色的紗襦,頭發重新梳了一個高髻,上面簪了朵白芍藥,這一身少了分雍容,多了分淡雅。
“阿娘不公!小舅舅吃得,我怎麽就吃不得!”晉安撅起小嘴,一副耍賴的樣子。
游舒佯怒地看了一眼女兒:“你今天早上時候還吃了一碗呢,別以為我不知道。”眼看自己的小秘密已經被發現了,晉安只好吐了吐舌頭。
游舒臉色稍霁,道:“你叔叔家的女兒今天也在宮裏,快去找她們玩兒吧,不可再吃涼的,我會讓內侍盯着你的。”
晉安朝着母親和舅舅做了個怪相,才蹦蹦跳跳地走了,不過在快出門的時候又去而複返,跑到游夙面前道:“小舅舅下次進宮可不要忘記給我帶好玩兒的。”見游夙懶懶地應承了,晉安這才放心滿意地走了。
“皇後不必憂心,三郎的傷口不算深,養幾日便好了。”太醫已經收了傷藥,将東西裝回醫匣。
游舒點點頭:“張太醫費心了,往後幾日還請你往府上去督促三郎換藥。”
“應該的,臣先告退了。“張太醫恭敬地退了幾步後才轉身離開。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屏退外人後,游舒才講出了心中的驚懼,“這薛王的馬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她的話中雖然事關李泱,可語氣并沒有責怪之意,只是淡淡地陳述了事實。
游夙飲了口今年新貢的陽羨茶,驅了驅嘴裏牛乳的膩味:“這茶煎的時候姜放多了。”
游舒撫了撫腕間的銮金鑲寶玉钏,笑道:“哪裏是茶煎得不好,只是你向來不喜姜,自然什麽都覺得姜味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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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夙興致缺缺地放下茶盞,臉上又是那副漫不經心,連一雙好看的眼睛都是半阖着,百無聊賴地甩着羅帶玩。
游舒也飲了口茶:“今日之事也算是敲了警鐘,你今後需多加小心才是,平日也不可再與人結怨。”幼弟的名聲在長安城內人盡皆知,人人都道游家三郎嚣張跋扈,那仇怨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了。前些日子游夙剛把太常寺少卿家的大郎打了一頓,這件事她也有所耳聞,她也不與他計較,這是現在對面的是東宮太子,雖然游舒知道弟弟不會意氣用事,可太子向來跋扈,她終究是不願意讓游夙去趟這渾水的。
游夙笑了笑,眼神裏有點意味不明的嘲諷:“姐姐你知道我向來行事乖張。”
游舒看着弟弟的樣子,忍不住輕嘆:“你呀。”用作地毯鎮角的獅子香爐袅袅升起的輕煙,穿過紗幔,送來了瑞腦香的氣味。
06
游夙的墜馬事件之後,兩個執掌飼習禦馬的奉乘被罰俸半年,負責調教李泱那匹馬的習馭被杖責四十。李泱本人未受責罰,不過既然之前說要登門告罪,他也沒打算敷衍過去,事發兩日後,李泱親自去了游府探望游夙。
彼時游夙正靠在臨水的游廊上喂魚,受傷之後皇帝特意囑咐讓他再歇幾日,游夙也樂得自在。
“薛王來了。”家仆躬身道
游夙擡眸道:“知道了。”他放下手中的那個裝着魚食的小匣子,又拿了案幾上的汗巾擦了擦手,然後才起身往正廳走去。
這還是李泱第一次來游府,外面都說游家的府邸不輸王宅,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朝中有制,王公以下各級官員不得使用重拱,但在這府邸之中卻處處可見雙拱,而這正廳的大小也早已超過五間九架,是明顯的僭越。
忽聞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李泱一回頭果然看見游夙已經進了門,那人穿了件寬袖的白色襕衫,領口袖口和下擺處各用銀線滾了圈手掌寬的雲紋,腰間系着絲帛大帶,發髻上插了根象牙簪,這身家常打扮讓游夙美得不再淩厲,倒顯得柔和起來。
游夙向李泱欠了欠身:“殿下千歲。”
“小舅舅一切可還好,上次是我冒失了。”李泱看了眼游夙額頭上的傷口,看樣子似乎沒有大礙,只是那暗沉的紅色印記在他白`皙的額間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游夙笑道:“不礙事,勞殿下挂心了。”衣袖輕擺間,似有暗香浮動。
“良醞署前些日子剛調了個涼州的酒匠來服役,這兩天剛釀出第一批葡萄酒,我特意帶了些來給小舅舅嘗鮮,也算是賠罪了。”李泱笑道。
游夙打量着李泱,見他一張好看的臉上滿是誠懇,道:“殿下費心了,這次的事情也無關殿下。”
李泱眯了眯眼睛,換上一臉真誠的疑惑:“舅舅這話何解?這确實是我沒勒好馬缰,才放縱了那畜生。”
游夙聽了他這話,挑眉笑了笑:“那自然是閑廄官員的失職。”
李泱飲了口茶,但笑不語,兩人你來我往地試探了一番,誰也不肯便宜了誰去。
“上次環意閣一遇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殿下跟清蕪這麽要好?”游夙換了個姿勢,用手托着下颚問道。
上次李泱就有懷疑,這次算是坐實了,看來游夙也跟清蕪有一段,“清蕪還在教坊司的時候,我就跟他熟識了,所以……。”說到此處李泱笑着垂了垂眼睛,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愈發顯得他面如冠玉,他又接着道:“所以難免親厚些,不過若是小舅舅介意,那我往後便不再見清蕪了。”
游夙聽着他處處忍讓的話語,忍俊不禁,反問道:“那我豈不是成了惡人?”
難道在長安城裏,你還算好人嗎?李泱忍不住在心裏腹诽,不過面上還是一片謙和:“舅舅說笑了。”
游夙笑着起身,走到案前打開那個七寶博山爐,扔了兩粒香丸進去,又随手拿起放在一邊的銀篾子戳了戳香灰。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李泱覺得游夙确實是既美了皮相,也美了骨頭,那對蝴蝶骨就煞是好看,只不過眼前這美人不是個好惹的。雖然是外臣,可游家權勢滔天,游夙也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些年皇後對待游夙亦姊亦母,尤其在早年昭德太子故去之後,皇後更是對這個弟弟千依百順,連皇帝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想到昭德太子李泓,李泱撥弄着蹀躞帶下垂着的精致香袋,若是李泓還在的話,也應該是這般年紀吧,那估計就沒李渂什麽事了。
這時候游蘊也回來了,他身上還穿着深緋色的官袍,系着十一銙的金帶,看見坐在堂上的李泱後忙行禮道:“薛王殿下千歲。”
李泱上前扶住游蘊,笑道:“游侍郎勝常。”
“不知殿下今日造訪舍下,臣有失遠迎了。”游蘊道。
李泱笑道:“我今日來是為了賠罪的,前些日子傷到了小舅舅,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游蘊看了眼站在案邊的弟弟:“殿下仁慈,阿夙已無大礙。”
“游侍郎客氣了,我聽聞侍郎馬上要兼任吏部尚書,先在這裏賀喜了。”李泱笑得恰到好處,完全沒有奉承之意,只讓人覺得十分和煦親厚,游蘊現在是中書侍郎,又要兼任吏部尚書,照這麽下去,遲早有一天能接他父親的班,登上中書令之位。
游蘊謙卑一笑:“臣惶恐。”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李泱才告辭離開,期間游夙也不插話,似乎是在神游太虛。游蘊親自送着李泱出了府邸,折回來之後發現游夙還在堂上。
“大哥覺得薛王如何?”游夙突然問了一句,游蘊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游家此時如日中天,可是現在承受的皇恩将來可能就會成了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