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齊氏不愛搭理人。
她有時候能開開心心,痛痛快快的一整天,有時候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頭誰也不理。
剛開始看見齊氏不理人,三姑娘就去拍門,找到齊氏以後什麽話也不說,只把頭埋在母親懷裏大哭,一直哭到齊氏心軟的哄自己。
她怕齊氏讨厭自己了,把自己送出這個院子,像以前一樣和姐姐妹妹們一起住。
在這裏沒住幾天,三姑娘便喜愛上齊氏了。
齊氏對她好,三姑娘什麽時候餓了都可以吃到點心,偶爾見着姐姐妹妹時,她們也不會再來拿話刺自己了。
她喜歡現在的日子。
“母親,就像葉姨娘一樣。”有一天,三姑娘這麽對齊氏說道。
這話一出口,周圍侍候的丫鬟婆子們的臉就白了,哪家小姐敢這麽大逆不道的拿正經嫡母和妾室比較。
三姑娘的奶娘喬媽媽當場就跪了下去,嘴唇哆嗦的說不出半句話來,三姑娘是她帶的,說出這種混賬話來自己逃不了幹系。
齊氏正低頭喝茶,聽到話後并沒有生氣,只是錯愕的擡頭望着三姑娘。
“喬媽媽你先起來,屋裏的人全部都出去。”齊氏扭頭吩咐衆人道。
見夫人沒有責怪的意思,一屋子的丫頭婆子趕忙離開。
“為什麽這麽說?”齊氏問道。
“葉姨娘對二姐姐很好,讓小廚房做好吃的給二姐姐,有誰敢欺負二姐姐,葉姨娘就去罰那些人,母親也一樣這麽對我,就像葉姨娘對二姐姐一樣。”三姑娘誠實的說道。
她才八九歲,弄不明白為什麽剛才屋子裏的人為什麽那麽大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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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可真傻。”齊氏摸着三姑娘的頭說道。
當初的齊氏收藏了很多書。
新舊不一的書籍堆滿了一個個烏木書架,淺淡的墨香充盈鼻尖,桌前鋪開一幅尚未完成的雪落梅花圖。
年幼的她好奇地拿起來玩耍,毛筆上沾染的顏料染紅了手指……
“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三姑娘指着書上其中一行字磕磕絆絆地念道。
齊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抽出三姑娘手中的書說道“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是這麽斷句的,再跟我念一遍。”
“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三姑娘重複了一遍。
“你九歲了,之前沒有學過認字嗎?”齊氏問道。
“我學過的!”三姑娘漲紅了臉說道。
“那必然是學得不認真,怎連這幾個字都讀不下來”齊氏挑起眉頭打趣道“看了哪些書?”
“《女誡》、《內訓》……想起來了,還有《女論語》,這些我都讀過。”三姑娘扳着手指算自己讀過的書,驕傲地說道。
齊氏一怔,剛才的那點笑意轉瞬變從臉上褪了下去,就連她那星子似的眼眸也暗淡了。
“……那些書不好,我教你看其他的書。”齊氏說道。
“什麽書?”三姑娘問道。
“有意思的書,比那些女誡強的書。”
齊氏拉着三姑娘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推開窗就看見院子裏的一池荷花。
“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是有人在下棋嗎?”
“下棋的人拿着棋子而決定不了下在什麽地方,這樣的人必定勝不了對手。意思是告誡衆人舉凡做事不要猶豫,平白錯失良機。”齊氏說道。
齊氏挑了很多書給三姑娘看。
“怎麽這些人都有這般多的名字,還都取的這樣古怪?”三姑娘看了幾本書以後問道。
“不是名字,比如說這個青蓮居士,這是他給自己取的別號,李少玦,這才叫他的名字。”齊氏正在窗前彈琴,頭也不擡地說道。
“就像母親你叫趙齊氏一樣?”三姑娘問道。
“我不叫趙齊氏。”齊氏苦笑開來,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三個字,說道“我叫齊雨棠,不是齊氏,更不叫什麽趙齊氏。”
“但別人都沒有這樣叫過您。”三姑娘茫然地說道。
齊氏低着頭不回答,說道“你也不叫三姑娘,你叫趙素馨,記住了這才是你的名字,不是一個趙氏。”
三姑娘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她能感覺到母親又難過了,卻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難過。
齊氏愛玩也會玩。
她找來竹架薄紙自己動手做燈籠,又親手在上面繪了灼灼桃花,還會彈琴和畫畫。
春日裏面收集了花瓣做香露,叫戲班子進自己的院子裏來唱戲解悶,還在大雪的天裏烤肉吃。
齊氏玩時很痛快,玩完之後又一個人躲在屋子裏誰也不理。
三姑娘的父親,這趙府正經的大老爺要立葉姨娘做二房。
她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們急了。
“夫人,這事絕對不能成啊,老爺這麽幹是将您放在什麽地方!”柳青媳婦惱怒的說道“以前您侍奉公婆不在這裏,老爺才将管家大權交給葉姨娘。但既然如今您回來了,打理內宅這事就應該交給正房太太,她一個姨娘也配!您性子不争不搶,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過日子,這事也就算了。但如今老爺居然要為那個狐貍精在官府立正式的納妾文書,這成了正經的二房良妾,那可就麻煩了,您要早做打算及時出手才行!”
柳青媳婦原本是齊氏的陪嫁丫鬟,打小與齊氏一起長大,這些話雖然說的不恭敬,卻全是一心一意為齊氏打算。
齊氏正忙着弄一種新顏色的顏料,當時聽了這消息以後漫不經心的說道“老爺開心就好。”
“您應該立刻修書回娘家給大少爺,叫大少爺趕來為您主持公道。”柳青媳婦說道。
她口裏的大少爺指的是與齊氏一母同胞的親兄長。
“哎呀,弄那麽麻煩做什麽?”齊氏懶洋洋地說道“何必費那麽大勁和那幫蠢貨斤斤計較,多沒意思。”
“夫人!”看到齊氏這般模樣,柳青媳婦氣得直跺腳,轉身連個禮都不行,就跨出了房門。
“都是葉姨娘那個狐貍精的錯,害得父親與您生份了。也不是那女人從哪裏學的這些手段,競生了這般上位的心思。”見到柳青媳婦走了,三姑娘說道。
“這話誰教你的?”
“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都這麽說。”
“葉姨娘哪裏錯了?”齊氏冷笑的說道“她爹娘貧窮将她賣給府中當奴婢錯了?生的如花似玉錯了?被你父親強行收入房中錯了?”
三姑娘愣住了,沒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明明是你父親那個蠢貨見色起意,這些年來他收入房中糟蹋過的丫頭多了去,葉姨娘也不過是其中得他歡心的一個罷了!柳青媳婦抱怨葉姨娘讓我地位不穩,失了主母的體面,與其去抱怨葉姨娘,怎麽不去抱怨老爺!”齊氏越說越怒,這些年來強行壓在心中的郁氣都想爆發出來,肆無忌憚的說道“我受夠了!憑什麽我這一輩子要被拴在他趙晉風身上!憑什麽我要賢惠安分的生兒養女!憑什麽我滿腔才華到頭來卻只能用來打理後宅!憑什麽我要一輩子待在這小小的院子裏!”
說到最後,齊氏閉眼嗚咽出聲,兩行清淚流出。
那日一場哭泣後,齊氏就生病了。
齊氏沒有寫信給娘家,但她的兄長還是輾轉得到了消息,怒氣沖沖的上門來了趙府要讨個說法。
“你要納二房教我妹妹置于何地!你趙晉風如今是二品大員,但我齊家也不是什麽寒門小戶,難道我妹妹還配不上你不成!這麽多年她一個人獨居別地,如今這二年好不容易夫妻團聚,你竟然要立一個妾室當正經二房,是要寵妾滅妻不成!”前廳裏,齊氏的兄長怒氣沖沖的質問趙大老爺。
“大舅子,你這是哪裏的話?”趙大老爺不滿的說道“我何時沒有敬重嫡妻過,只是她是個什麽性子你也知道,當年我去四川當布政使邀她一起去,是她拒絕了,說要留在老家照顧公婆。如今她回來以後,也是她自己說生了病需要靜養,推了當家和管教妾室子女的事。該做的我都做了,明明是她性子古怪。”
此話一出,齊照理直氣壯的态度便收了收。
胞妹的性格他也清楚,日子過成如今這幅樣子,确實不能只怨趙大老爺。
“這些事是妹妹有錯在先,待會我會好好說教她的,但你也不應當立二房。”齊照的語調軟和了些說道。
“罷了罷了。”
幾番商議之後,趙大老爺後退一步,不再打算立葉姨娘為二房。
接着二人又聊了朝堂上的事情,各家的門生舊友、閣老的致仕、沿海的倭寇……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短文再寫一章就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