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納蘭芝印接旨去行宮時有點訝異,他剛準備想辦法靠近皇帝就掉下來這麽個好機會,實在順利的有些過分。
送旨的小公公咳嗽了聲,“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咱們九千歲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勸到了陛下。”
他睨了納蘭芝印一眼,“大人可不要辜負了九千歲的好意吶。”
“多謝公公告知。”納蘭芝印眯了眯眼,握緊了手裏的聖旨,“請替我謝過九千歲。”
慕良為什麽要幫他已經不重要了,只怕自己和女兒的事情已經被錦衣衛或者東廠查到,這次的人情,日後勢必得再付出些什麽。
思索片刻後,他派人去隔壁的府邸裏傳話,“讓蘭将軍做好準備,三日後随我一同進宮伴駕。”
……
皇後和皇帝去了行宮,鳳印又到了蘭沁禾手裏。
這事兒大家喜聞樂見,雖然皇貴妃對不安分的嫔妃懲罰嚴厲,但是她自己是個喜歡躲懶的,只要是她管理後宮,就從不用什麽請安。
對大多數嫔妃來說,她們也樂的清閑,反正再怎麽蹦跶皇帝眼裏也就一個蘭沁酥,還是省省力氣繡兩塊帕子賣錢來的劃算。
然而這次不同,衆女等啊等也沒接到皇貴妃暫停請安的懿旨,頓時有些慌了。
難道說,既貴妃領養大皇子、皇後生下太子之後,皇貴妃也要有所行動了?
衆人心裏忐忑,于此相反,蘭沁酥開開心心的跑去內務府折騰了一大推衣服首飾香粉。
老女人要消失三個月,姐姐也不取消請安,這樣她每天早上一出門就能看見姐姐!
貴妃在皇後還沒走時臉上的笑容就藏不住了,每日給皇後請安時一雙圓溜溜的狐貍眼巴巴的看着蘭沁禾,看的衆人心裏發毛。
莫非……這倆姐妹趁着皇後不在,要搞什麽大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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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嫔妃們皆有些惆悵,
皇後走的第一天,想她。
蘭沁禾持續了請早安這項大多數人包括她自己也不太喜歡的活動,就是為了能天天盯着德妃。
皇帝皇後不在,慕良想要弄死一個不受寵的妃子簡直易如反掌。
可她作為這段時間的後宮之主,要是在這時間裏因為貪懶死了人那可不好。
故此,她不得不比之前還嚴格管理,免得惹禍上身。
大概就是“看啊我工作很努力很認真,她死了真的不是我的問題”的意思。
只是每每看見德妃時,心裏總是難受不安。
“沁禾,你不夠狠。”剛入宮時皇後曾拉着她的手這麽說,“你是來摘榮華的,不是來送死的。”
座下的德妃疑惑的發現整個早安裏皇貴妃都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高興的開口,“皇貴妃娘娘,可是臣妾今日的衣服不好看?”
蘭沁禾這才回神,“無事。”她拿了一旁的茶盞掩飾性的喝了口,“你們繼續,方才說到哪兒了?”
蘭沁酥一挑眉,歪着身子嬌聲道,“說德妃這眼角好像又長了紋了?”
她撥弄着腕上的镯子,嘴角扯出标志性的嘲諷冷笑,“就算這天兒熱,您那兒又沒冰桶,可為了那張臉還是該多睡睡才是啊,否則本就長得不好看,這一熬就更醜了。”
底下有嫔妃掩着唇偷偷笑了,德妃氣的臉一陣白一陣紅,皇後不在,皇貴妃又是向着自己妹妹的,她還真不敢多說什麽,只得咬着牙道,“臣妾回去會注意的。”
蘭沁酥立馬扭頭看向上面的蘭沁禾,圓圓的狐貍眼裏滿是得意,臉上就差沒寫着“誇我”。
這副樣子看的蘭沁禾好笑,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和小孩子般那麽幼稚,好似一副自己贏了的樣子。
又陪着聊了會兒衣服首飾蘭沁禾便擡手散了請安,衆人紛紛離開,只剩下蘭沁酥坐着沒動。
“怎麽是想留下來陪姐姐看書嗎?”
“是想留下來看姐姐。”
小姑娘站起來轉了個圈,眼睛亮晶晶的,“酥酥今天穿的好看嗎?”
蘭沁禾笑着把她拉回來坐好,“好看,我們酥酥從小到大的美人模樣。”
蘭沁酥自動的抱住了姐姐的手臂,整個兒人都要鑽進她懷裏,“酥酥那麽好看,姐姐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
蘭沁禾忍不住笑出聲,“你若是個男子,不知道會勾搭多少小姑娘。”
“我倒想是個男子呢……”蘭沁酥撇着嘴嘟囔,“我若是男子,就娶了姐姐,這樣姐姐就只是我一個人的了。”
“說什麽胡話。”
“不管,就要娶姐姐。”她像只貓咪一樣蹭了蹭蘭沁禾的下巴,軟軟的撒嬌,“姐姐,酥酥餓了,要吃你做的菜嘛。”
這聲音千嬌百媚的勾的人都酥了,哪怕從小聽到大,可蘭沁禾從沒能抵抗過小姑娘的這種聲音。
耳朵癢癢的想要把她抱在懷裏狠狠的疼幾番,蘭沁禾低頭親了親小姑娘的額頭,聲音溫柔的像和小孩子說話,“好,姐姐去給你做。”
蘭沁酥像條小尾巴似的粘在自己姐姐身後,菜一做好就立馬拿起筷子夾起來。
入口的瞬間,貴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味道變了……
一直以來因為她口味比較偏重,所以姐姐給她做菜都順着她,可今天的菜,淡了許多。
腦子裏浮現出那張陰郁蒼白的臉來,蘭沁酥咬了咬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慕良,又是慕良!
整個後宮裏,除了她和那個生死不明的納蘭珏,唯一能讓姐姐做飯的就只有慕良一個人了。
竟然是連自己的口味都忘記了嗎?
那人到底吃了多少姐姐做的飯。
她滿心怒火,面上卻好不顯露,可是越吃越委屈,越吃越難受。
如果一切都能重來多好,如果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多好……
蘭沁禾好些日子都沒和妹妹吃飯,已經适應了慕良口味的她一時間倒還真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見姐姐居然一直沒發現,小姑娘賭氣似的埋頭苦吃,也不知道在和誰較勁。
門外蓮兒提着從平喜那裏接過的荔枝朝守在門口的妙音問道,“誰來了?”
“主子在和貴妃吃飯。”妙音瞥了眼她手裏的東西,“是千歲爺送的?”
“對,那我先去冰着,一會兒再跟主子說。”蓮兒正要走,卻被妙音攔下,“沒事,正好吃完飯可以吃,我拿去給主子吧。”
單純的小姑娘沒多想直接遞了過去,“那行,我就先回去。”
“行,這裏有我守着呢。”
妙音看着蓮兒走遠,她調整了下表情,跨進門內興高采烈的揚聲道,“娘娘,千歲爺送來……”
待看見貴妃時,她猛地噤聲,急忙把東西背在身後往外退去。
蘭沁酥握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她挑了眉,“怎麽,千歲爺送來什麽?”
留在屋內伺候的倚沐眼角抽了抽,聽說這妙音行事穩重,看來也不過如此,還是銀耳在的時候好。
蘭沁禾看着妙音臉上忐忑害怕的神情,微微眯了眼,她沉聲道,“做什麽遮遮掩掩的,把東西拿過來。”
“可是……”妙音不安的看了眼蘭沁酥,片刻諾諾道,“是、是。”
精致的銅盆裏呈着一小堆的荔枝,色澤漂亮卻沒有後世來的顆粒大。
但這東西放在現在可是精貴東西,每年賞下來的也就蘭沁酥能吃吃,連皇後也見得少。
“喲,”蘭沁酥唇角一掀,“千歲爺果然財大氣粗,這麽稀罕的玩意兒說弄來就弄來。”
蘭沁禾仿若無事的擦擦嘴角,“吃你的吧。”
貴妃兩頰鼓了鼓,心裏愈加惱火,她伸手毫不客氣的拿了過來。
吃!她為什麽不吃!
她才不要便宜了那個閹人!
等貴妃走的時候,那盤荔枝已經沒有多少了。但是比起荔枝,蘭沁禾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蓮兒,你去找平喜查查妙音,”她皺着眉神情冷峻,“小心點。”
“嗯?”蓮兒驚疑的瞪大眼睛,随後低壓了聲音,“好的主子,包在奴婢身上!”
這話是沒問題,可聽起來滿滿都是興奮。
蓮兒當然興奮,從前這種“私密”的事情都是銀耳做的,現在終于輪到她成為娘娘的“心腹”了!
蘭沁禾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被小姑娘眉飛色舞的樣子打消沒了,她無奈的揮手,“去吧去吧,別被人發現了。”
“好嘞!”
蓮兒沿着小路往尚酒居走去,在門口看見了行色匆匆的熟悉背影,她當即喊道,“喂!你站住。”
平喜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得一個機靈,當回頭看清人時松了口氣,“哎呦喂我的姑奶奶,你這不是要吓死我嗎。”
“哎呦喂我的喜公公,”蓮兒學着他的語氣跟腔,“您的膽子可真大喲。”
平喜拿她沒脾氣,“說吧,是要糖葫蘆呢還是镯子?”
“啊呸,我才不是那麽世俗的女人。”蓮兒沒好氣道,“我家主子要查妙音,你可快着點兒啊。”
“嗻,”平喜誇張的做了揖,然後擡頭,“您要是沒別的事兒,奴才就先進去了。”
“慣會貧。”蓮兒白了他一眼,“那成,我先回去了,你上點心啊。”
“是是是肯定上心,您走好不送,啊。”
小姑娘哼了一聲高高興興的回去複命了,從今往後,她就是主子面前的第一人了,那種什麽陰私都知道的大宮女!
這麽想着,她樂的腳步都輕快了些。
等候消息的這段時間裏,蘭沁禾接到了母親的拜帖。
當看見方氏的時候,她又驚又疑,因為母親看起來并不像生了重病的樣子,反而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母親,您身體可好些了?”
“進宮這麽久了怎麽還不知禮數,您該叫臣婦夫人。”
蘭沁禾一愣,以前兩人私下見面的時候,母親也不是那麽死板的人,她遂笑道,“這不是就只有我們二人嘛,私底下叫聲母親無礙的。”
方氏搖了搖頭,“規矩就是規矩,還是處處小心些為好,免得被人捏了把柄,以後不要這樣。”
“是,女兒知道。”
老夫人眼裏帶着慈愛,她細細的打量蘭沁禾,“我一共四個孩子,長子長女都讓我省心,下面兩個小的,一個背着她父親進了宮,一個背着我進了錦衣衛。”
“但還好,”她笑着嘆了口氣,“我大女兒争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護着他們。”
“母親?”蘭沁禾不解的看向她,從前方氏每次見她都有事情商量,像這樣好像純粹談天的進宮,還從沒有過。
“你長大了,也變漂亮了。”方氏彎着眼睛,眼角和臉上帶着些皺紋,“我的女兒那麽優秀,憑什麽要折在那個老頭子手裏。”
這話有點奇怪,前一刻還在提醒蘭沁禾注意規矩,後一句就開始大逆不道,蘭沁禾疑惑的看向她,又聽她接着道,“聽你說有喜歡的人的時候,母親高興啊。”
方氏遙遙望着窗外,“是什麽人又有什麽關系,我不像你父親那樣,人都老了還又霸道又死板,人家變着法兒的讨好他,他一邊拿了好處一邊罵人家奸宦,你說這是不是賤?”
蘭沁禾噗嗤的笑了,“您這麽說,父親聽了要生氣了。”
“讓他生氣去,又老又醜的氣氣死算了。”
方氏不在意的揮揮手,“不提他,我見你最近似是有些拮據,聽說你把西街的鋪子也當掉了些,所以我就來了。”
蘭沁禾心下複雜,連慕良也沒發現自己其實窮的叮當響了,遠在宮外的母親居然心細如此。
“沒事的母親,我還有些……”
“你有個什麽你有。”方氏不客氣的堵了回去,“你從小就喜歡搪塞我,吃了什麽苦都喜歡自己扛着,不像你妹妹,掉了根頭發絲兒都能哭着跑來找我要糖吃。”
蘭沁禾無言以對,今天的母親像是回到了還未進宮的時候,說話厲害的讓人難以吭聲。
“知道你沒錢了,我帶了點東西進來,已經擱在外頭了。都是你外祖母當年給我留的嫁妝和這些年攢的東西,你拿着以後別委屈了自己。”
蘭沁禾吃驚,“母親,這太貴重了,您還是自己留着或者留給大哥吧。”
“我老了,過了小姑娘打扮的年紀了,留着也沒用,不如給你拿去做兩件衣裳。”她喝了口茶,“至于你兄弟,呵,兩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憑什麽拿我老婆子的東西。”
蘭沁禾又好笑又感動,“那我先幫您收着,日後您要是有用了,我再送回去。”
“行了,就這事兒。”她起身,“我還得去看看那個上了天的貴妃娘娘,省的她一天到晚就給你惹事。”
蘭沁禾笑着,“我送您。”
“娘娘留步。”
方氏改了稱呼,随後撩起衣袍對着蘭沁禾跪了下去,深深的磕了一頭,“臣婦,這就告退了。”
蘭沁禾愣了愣,她看着方氏挺直了腰背一個人緩緩走了出去。
那時候的她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別意味着什麽,記憶裏的方氏,總是強勢着、年輕着、張揚着。
在無數個沒有父親的日夜裏,她一個人扛起了整個家族。
比起蘭國騎,她才更像是蘭家的頂梁柱一般,無堅不摧,水火不侵。
以至于蘭沁禾忘記了,她也會老去,也會生病,也會有那麽一天……
翌日
侯爵夫人方氏病逝,追封超一品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