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春晝》
作者:MODERCANTA
文案:
原創 - 中篇 - 完結 - BL
古代 - 架空世界 - 日常 - 強制愛
少年坎坷,老來相守
“我們兩個,相依為命。”
穿書文,白切黑攻x活潑開朗受
總而言之,不是一個很愉快的故事。
攻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雖然披着穿書的外衣,但我并不會寫劇情,設定也都是勉為其難編的。
01
現在楚湫回想起來翻看《破英碾玉》的那個下午。時而很清晰,時而又像泡在霧氣裏的月亮,暧昧不明。
他那時正十五歲,常偷偷溜進鎮上的圖書館,挑了一本名字順眼的小說,在屋裏面找好一個角落,窩着看上一天。
鎮上的圖書館很小,也很破落,到處是灰塵,但是什麽書都收了一點,特別是五花八門的武俠小說,言情小說之類。
那天陽光很好,午後的陽光正好落到楚湫腳邊,他眯起眼擡頭,晃了晃有點酸的脖子,看見窗邊靠着一個穿牛仔裙的女孩,手裏捧着《窗外》,在悄悄抹眼淚。
圖書館裏放了張櫃臺,一直是個姓趙的老頭拿着個收音機,守着看門。這邊是江南,趙老頭一天到晚地聽黃梅戲,聽來聽去就那幾折。
然而今天收音機裏滋滋響着電流聲,放出一個字正腔圓的男聲:“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既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一個新紀元的開始 ,也标志着156年英國管治的終結……”趙老頭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鏡,眯眼湊近津津有味地聽着。
講到一半,播音員的聲音被屋外震天的音樂聲打斷了。
趙老頭氣沖沖跑到外邊,扶着後腰開始朝那幾個穿闊腿褲的黃毛小子吼起來:“這裏是圖書館懂不懂!懂不懂!安靜!安靜!”
男生們把夾在衣領上的茶色墨鏡帶上,鼻孔裏哼哼兩聲,高舉着愛華随聲聽走了:“哼……老頭,這是高級貨……”
一切都吵吵嚷嚷的,再往遠處,可以聽見王太太又在和鄰居大聲聊着她那下海的男人。
陽光西斜到臉上,楚湫懶懶露出一個惬意的笑容。
楚湫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到十五歲,已經快到要出去找活做養活自己的年紀,然而他還是趁着一點空閑,來看點小說,虛度一點光陰——這仿佛是年輕男子都要經歷的東西。
那時候,他孑然一身,無牽無挂,但是覺得未來一切都很光明。
看《破英碾玉》純屬是因為好奇,也許只是視線落在這本書上時,楚湫的心恰好被微微勾動了一下。
于是他拿下了這本書,窩在角落翻看起來。
這本書布局似乎頗為宏大,乍看是一般武俠的套路,但卻又牽扯了很多神魔鬼怪,修真練氣之類的東西,仿佛有點志怪小說的意思,楚湫不常看到這類題材,便很有興趣。
這書男主角名叫楚英,算起來和楚湫還算是本家,他人如其名,生得風流倜傥,俊美無俦,只是出身卑微,又天資平平,自幼受盡欺淩,幸虧上天有眼,在十八年忍辱負重後,他終于在某次風雲武鬥會上展現出非同一般的能力,一戰成名,同時與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那位女人——雲暮玉結緣。從此他又經歷了諸多暗算謀殺,又與許多貌美女子邂逅,在溫柔鄉和腥風血雨中,一步一步走的愈來愈高。
……真是乏善可陳的劇情呢。楚湫看着看着,打了個哈欠。
此外,盡管楚湫年紀尚輕,但也能察覺到這書通篇廢話,文筆浮誇至極。一句話恨不得掰成兩句講,每次打鬥場面,洋洋灑灑寫上三五頁,也沒有什麽可圈可點之處。
在耗費了一整天時間後,當楚湫耐着性子讀到第一百八十回 ,此時距離結束不過二十回,楚英再次以華麗潇灑的姿态将某位絕頂惡人斬殺,并收獲又一枚美嬌娘。按着前一百八十回順風順水的套路,接下來二十回也八成就是繼續順風順水下去了。
他有些疲倦地合上了書。
《破英碾玉》四個字再次映入眼簾。他微微一怔,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但也只是微微疑惑了一下,便沒有再去細究。他覺得有些累了,想趕快回去吃晚飯。
這一愣神裏,他看見“破英碾玉”四個字逐漸朦胧起來,飄蕩起來,漸漸的,只看得清英和玉兩個字了。視線在倏忽之間變得極為昏暗。
楚湫擡起頭,發現腳邊居然撒滿了白色的月光,比那日間陽光還要燦爛。大夢初醒一般,楚湫驚出一身冷汗。他扔下書,急急地站起來,走過一排排書架,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什麽動靜。楚湫越走越快,後來幹脆跑起來,沖到門口時,他發現那裏早已落了鎖。楚湫把臉貼在玻璃上,焦急地望着外邊,除了天上一輪明月已中天,路上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有人嗎!有人嗎!”楚湫扯開嗓子喊了幾聲,無人應答。
他有些頹喪的半蹲在地上,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連到了晚上也沒意識到,以至于如今被鎖在這個屋子裏。而且,愈想下去,楚湫愈發覺得不對勁,愈發覺得恐慌,短短時間,他的後背已經濕透了,蹲着的地上的腿也有些軟。
“我……我得想個辦法……出去。”楚湫正這樣想着,撐着膝蓋打算站起來。
突然地,他聽到了細小的紙張燃燒的聲音。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輕微炸響。
楚湫的頭皮一陣發麻,他無聲的咽了口唾沫。慢慢被那聲音勾着朝着源頭走去。
就是自己看書的那個方向。
愈靠近,愈能看見黑暗中有紅黃的光芒在閃爍。
楚湫回到了自己看書的那個角落,他看見扔在地上的《破英碾玉》在燃燒。
火舌飛快地吞盡整本書,然後舔舐上一旁的木架子,屋裏沒有風,火卻燒的非常快。短短一瞬,火焰已經直撲到楚湫面前。
楚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然後飛快往門口奔逃過去。
“開什麽玩笑啊……這怎麽可能……”他沖到門口,使勁力氣,把玻璃拍的砰砰作響:“有沒有人啊!來人!這裏着火了!”煙霧不一會就彌漫起來,嗆得他不停咳嗽,楚湫沒過多久就出不了聲了。他開始踹門,撞門,拼命地想要搗碎那把可憎的銅鎖。
明明剛開始,火勢是那樣輕,那樣細微,到後來卻像是以幾何級數增長,整個圖書館都沉沒在火海裏,老舊的木櫃子不時發出劇烈的爆裂聲,地面沉黑的青磚也被烤得發熱。
楚湫還是出不去。
他現在是關心則亂了,被吓得魂不守舍,只好緊緊貼着那玻璃門,抖着唇望向越發靠近自己的火焰。
楚湫手在後背處,死死掐着那把銅鎖,掐的指甲都泛出了血。
好害怕……好害怕……
他被恐懼壓的喘不過氣了。
終于,炙熱的溫度讓頭發微微卷曲起來,然後火焰粘上了他的發絲,爬上了他的衣袖,褲腳……這是一雙雙惡魔的手,要把他拖向深淵和地獄裏去。
也許是在死亡面前,楚湫被激起了一點回光返照的清醒,他的眼睛望見了門旁邊的窗戶。
……下午,還有個姑娘靠在那兒看着《窗外》。
楚湫拼近最後一點氣力,沖到窗邊,然後用頭狠狠撞上去。
嘩啦一聲,玻璃碎了。
楚湫整個人連滾帶爬地翻了出去。身上還飄搖着許多簇火苗。頭劇烈地疼痛着,有粘稠的液體一滴滴落到到眼睛前。
模糊的視線裏,楚湫隐約看到屋外站着個人,于是他沖那人跑過去。
“救命……救救我……”他喃喃着這樣說。然後仰倒在地上,不動了。
他望着天,那裏有一輪大月亮,大得晃眼。楚湫覺得耳朵裏有點耳鳴,頭很痛,身子也很痛。今天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他帶點惱恨地這樣想。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又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楚湫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澆到自己的身上,沖擊在被炙烤過的傷口上。
他一下子被激得清醒過來,張口就叫喚:“疼……”
立時有個人聲回答:“抱歉……”
楚湫勉強歪了歪脖子,這才發現自己身邊坐着個少年,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皮膚有點白,認真地看着自己。
“你……”楚湫的嗓子被煙嗆壞了,嘶啞着說不清話。“我……”
那位少年端正了一下坐姿,輕聲解釋:“這位公子,我方才看見這裏走水了,剛走近就看見公子滿身是火破窗而出,只喚着要我救你……幸好院子裏有池塘,我捧水過來把公子身上的火壓下去了。”
楚湫方才死裏逃生,又聽了這人的一番溫言安慰,一時間心頭一軟,差點哭出來。他忍着眼淚,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謝謝……你真是活雷鋒……大恩大德……”
少年聽出他在感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湫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滿身的病痛都在折磨他,他覺得疲倦乏力,頭腦昏沉,偏過頭昏睡過去。
遠處漸漸有喧鬧的人聲響起來,不久,一大幫人沖進了院子,院裏的房子早已是火光沖天,快被燒空了,許多穿着粗衣短打的下人提着水桶沖上去滅火,叫嚷聲,潑水聲,燃燒聲,一時間院子裏熱鬧非常。人群裏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看着火焰裏的房子,臉色凝重,快速吩咐身邊人了幾句便打算走,一轉頭,他發現跪坐在池子邊的少年。
男人皺了皺眉頭:“禹章!”
少年聞聲回頭,站起來:“父親。”
“你在這裏做什麽?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過來!”
“我也是看到火光,才趕過來的。”被喚作禹章的少年輕聲應道,他微微側過身,露出地上的那個身影。“可是……這裏……”
男人看到那個人影,臉色更沉,大步走過去:“不相幹的人不要去管,你要記住你的身份。”
少年再次低聲應是。
男人走到楚湫面前,看他一身衣服燒的破破爛爛,身上燒傷無數,泛起皮肉燒焦的味道,不禁撇過頭,問禹章:“此人何處來?”
禹章指了指屋:“我看他從屋裏奔出來,一身是傷。”
“此處為藏書所,地處偏僻,今晚無端起火,看來和這人脫不了幹系。”男人半俯下身,吩咐下人撥過楚湫的臉,那臉上上面滿是血污和煙塵。看了幾眼,男人覺得這人有些面善。
又讓人把臉擦了一擦,男人臉色微微變了:
“這是楚家小公子。”
02
“這是楚家小公子。”男人皺眉說道。
少年垂首站在那裏,眼睛黑沉沉的,臉色平靜,不作言語。
“你說他從這屋子裏跑出來?”
“是的。”
“那也難怪……真是不像話……”男人沉吟一會,招來一個人,吩咐道:“去請楚閣主和大長老,說我有要事相商。”
言畢,男人轉向少年:“禹章,你快回房,今晚的事,便當不存在,你懂得我的意思。”
“知道,父親。”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楚湫醒了。
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有火,有水,有個皮膚很白的少年,還有個靠着窗看書的女孩子。
睜開眼,除丘看見頭頂漂亮的帳子,顏色又正又濃的石青配大紅,繡着金線,秾豔華麗。
他不記得孤兒院裏有這麽好看的床,正欲掀開被子坐起來,一瞧又愣了,這被子也是錦緞繡面,手一摸,又滑又軟。
如果晚生十年,楚湫多看點穿越小說,他就會明白,這是一種套路。
但作為一個生活在九十年代的人,他不懂得。
于是楚湫乖乖走上了那些穿越前輩們的老路,陷入極端的驚吓裏。
在楚湫在床上驚疑不定的時候,他的動靜驚動了外面的侍女,于是侍女走進來,恭恭敬敬跪了下來:“小公子,您醒了,農老吩咐過,您醒來就該換藥了。”
按照套路,下一步楚湫就該大喊“你是誰”了。
“你……你是誰啊!”楚湫顫着聲音對那侍女說。他看着侍女穿着更加古怪,哪裏有姑娘二十世紀了還穿的像電視劇裏的官家小姐呢?
侍女聞言,輕蹙起眉頭,低聲答:“小公子,奴婢只是奴婢。”
“什麽奴婢不奴婢的,這是哪裏?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楚湫之前已經受了一番驚吓,這次再被一激,跳下床就要往外沖,于是立在一邊的侍女們紛紛來攔:“小公子您這是做什麽,公子小心!”
楚湫全身繞着繃帶,一身藥味,此時披頭散發光着腳往外跑,這副模樣着實令人害怕。
按照套路,果不其然,短短時間內,玉然山上的各大家族都聽聞了“楚家小公子從火裏救回來,得了驚瘋病”的消息。不過衆人都壓着,并不吭聲。
楚湫養病養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非常清閑,除了那位楚閣主最初幾天派人來給他傳過話,其他時間沒什麽人來打擾。
在這段時間內,他終于搞清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他在書裏。
那本《破英碾玉》裏。
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源于他發現自己住的這個房子挂了塊匾,叫“青水白河”,很不巧,他恰好記得那本《破英碾玉》裏也有個青水白河。
楚英在玉然山大殺四方,就從砸碎這塊匾開始。
楚湫怔怔看了那匾,腦袋裏電光火石地閃過一個念頭,他出聲喃喃:“不可能……”
一般你希望不可能的,它偏偏就是可能的。
楚湫伸手招來一個侍女,試探着問:“這裏……是玉然山?”
侍女答:“回公子,正是玉然山。”
楚湫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在地上。“你喚我公子……我是哪家公子……?”
侍女繼續答道:“公子是流雲閣楚家的小公子。”
“……楚……家。”楚湫的齒縫間困難地迸出兩個字,再吞回去咀嚼了一遍,臉色蒼白地慢慢走回了房間,阖上了門。
他畢竟還只是十五歲,上述的一番動作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一關上門,楚湫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落下來,他的臉色由蒼白逐漸漲紅,顯然是因為又急又氣,血氣上湧了。
這算什麽事?是上天在耍弄他嗎?
太……太過分了。
楚湫哭的萬分傷心。
之後許多天,楚湫全不管其他,一味在那裏難過。直到他來來回回把養病的院子踏遍了,一回又一回望着遠處層層疊疊的瓊樓玉宇,亭臺樓閣,以及天邊的遠山青黛,他終于是心死了,暫且接受了自己得留在這裏的現實。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古聖人的話,但要做起來,還真是不簡單。
楚湫喜歡那個小鎮,喜歡矮矮的圖書館,喜歡呆了十五年的孤兒院,他喜歡那裏的一切,而現在,卻無緣無故地再也回不去了,這算是什麽道理?
楚湫花了很大力氣才想開,既然來了這裏,也不知是否能再回去,那唯一的選擇就是活下去。
他現在手裏唯一的優勢,就是對于《破英碾玉》劇情和人物的了解,對現在,過去與未來的了解。
楚湫沒有什麽雄心壯志,對于楚英這個男主角,他根本不想招惹,對于書裏這些人物,也是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如果能到一個世外桃源,過逍遙日子,那是最理想的。
這顯然不現實。
人初讀一本內容龐雜的小說,往往不可能把每個細節都記下來,于是楚湫在靜下心緒之後,開始悶在房裏仔細回憶着《破英碾玉》的關鍵劇情和人物。
這是大致和武俠小說裏差不多的世界,不過多了點精怪之類的東西,人的魂,魄,氣,命,都是存在的,亦和修為,壽數息息相關,據說修到一定境界,确實能夠脫胎于肉身,去往永生之地。
在這裏,修為便是地位,便是財富,便是至尊。
于是,林林總總地,建立起無數的門派,一派繁華之景。
而在其中站在頂端的,是三個豪門巨擘,青閣子家,渺英閣雲家,落弓閣楚家。三家俱處在大陸最繁華的中心,邺都。
以往這種修煉的大門派,應當是揮灑自在,各有各的風流之處。
但是并不是。這邺都三門,是實打實的百年流傳世家貴族,其子弟從幼時就被嚴苛教導禮儀,文識,一舉,一動,都不能失态。而且,在這三門裏,還牢牢恪守着祖輩的規矩,女子不得入學,不得進修。
他們是占據着絕對資源與財富的豪門,但有時卻散發出遺老遺少般的沉沉暮氣,這種暮氣使他們遠遠與大衆隔離開來,百姓在下面仰望着,只能看見雲端的一抹白。
楚湫回想到這兒的時候,心裏笑道:這哪是什麽修仙門派,就是皇親國戚啊,好大的架子!
這三門之中,地位最高,勢力最強的,便是子家。
子氏一脈流傳已久,據說是上古貴姓,可追溯千年以前。次之便是雲家,女主角雲暮玉便是雲家長房獨女,姿容冠絕四洲,待字閨中十八年。第三位楚家,就是男主角楚英的家族,也是現在楚湫莫名其妙得來的家族。
楚英是楚家底層又底層,身份微末的子弟。而楚湫如今卻被換作是“小公子”。
要知道楚家的确有一位小公子,然而卻并不叫楚湫,而是楚茯。這位楚茯,出生就克死了自己那丫鬟命的母親,性格極為乖戾,而且奇醜無比,面黑體胖,自幼長輩深惡之。然而他自己仗着家族勢力嚣張跋扈,也依舊作了許多混賬事。楚英鳳養臺一戰成名後,在楚家成為青年翹楚,招來許多人嫉妒,這楚茯便是一位,背地裏又幹了不少腌臜事,最後在楚英劍下,死的很難看。算是很靠前的一位炮灰。
楚湫一千一萬個不想與楚英沾上關系,卻還偏偏和他成了實打實的本家!要知道,楚英就是個流氓脾氣,完全不講什麽情義,和楚英打過交道的人,女人都和他好了,男人都被他殺了。
楚湫:“……我不。”
但事情總歸還是有轉機的。
在這修仙諸派之外,還有座玉然山。
玉然是山,也是一支隐世者的流派,它不踏及塵世,長久以來獨居山中修行,其功法詭谲且清遠,非常神秘。玉然山和邺都三門保持着平衡,甚至是一種合作關系,彼此不相幹擾。
并且三門貴族中每一代長房子弟,長到十四五歲,都會被送到玉然山修習五年,繼而回本門行加冠禮。然而作者這裏交代的非常草率,個中緣由楚湫并不太了解。
玉然山多老頭子,多匾。
在書裏,這塊神秘之地,當然最終被男主角收入囊中,玉然山有個護山陣法,楚英的破陣之道就是把山中的匾全部砸碎,砸的第一塊就是一個偏殿中的“青水白河”。
暴力拆除。
真是酷斃了。
不愧是男主角,非常嚣張,非常霸氣。
雖然如此,但楚英攻上玉然山,是在小說很後面的部分了。楚英是在邺都風養臺嶄露頭角,繼而一步一步大殺四方,至于玉然山,離得着實有點遠。
而楚英作為楚家身份低下的無名小輩,早年自然是沒有資格上玉然山修行的。這楚英在小說裏,從小到大一副吊兒郎當,放肆不羁的性子,還有點那種賤兮兮的腔調,對什麽酒館老板娘做低伏小是常有的事。少年時期就混跡市井,四處游蕩,滿嘴村話,很算是一個有名的無業青年。
這位無業青年後來的發家史楚湫暫時不去想,他只知道,有江湖處必有人,照這樣推算下來,唯一能避開楚英的方法,就是上玉然山。
雖然他知道,玉然山上的都是邺都三門這一代的本家子弟,換言之,也就是下一代的掌權者,和他們牽扯上實在後患無窮。然而既然都是要在渾水裏求生存,楚湫寧願選個清淨點的渾水。
腦子嘎噠嘎噠轉了半天,楚湫大概得出了這麽個思路: 楚英危險——遠離——玉然山暫時安全——留在玉然山。
他長出了一口氣,癱在椅子裏,勉強想着下一步該怎麽做。
楚湫今年算上虛歲滿打滿算不過十六歲,他憑借着孤兒院裏摸爬滾打多年的可憐的一點早熟,來盤算着自己未來的道路。
此刻,他格外想喝汽水。
楚湫還是覺得有點奇怪,作為不受寵的,脾氣又這麽頑劣的小兒子,楚茯居然也會被他父親楚成臨帶上玉然山,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楚成臨稱得上聰穎的兒子那麽多,哪裏輪得到他。
此刻楚茯變成了他,長相也不像原來那樣,這就說明書裏有些東西大概是變了,誰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呢。
不過既然來了,還哪裏管的了那麽多,反正不能再被趕回去。
楚湫想起來當日燒傷,他昏睡了三日。清醒後侍女好像告知他,在被擡回來的第一天,楚成臨就派人來帶過話和東西。
但那時楚湫正是又驚又怒的時候,再加上自暴自棄心灰意冷了許久,直到現在才回想起來,算算日子,要近一個月了。
楚成臨的東西被他晾了一個月,他也被楚成臨晾了一個月。
一個月,沒有任何人來過,他對外界世界一無所知,楚湫慢慢回過味來,有點心驚。
他趕忙打開房門,喊來侍女:“楚成……不,我,我父親,他給我帶了什麽話?”
侍女聞言有點驚訝:“小公子……您可是回轉過來了?”
“是,回轉了回轉了。”楚湫此刻有些着急,原地還輕輕跳了兩下。“我腦子現在很好……你快說……我父親帶了什麽?”
侍女端着托盤,打量着楚湫的神色,慢慢行了一禮:“公子稍等,奴這就去取來。”
“閣主說,公子醒來,需閉門自省。”侍女端上一個漆盤。“但公子醒來後就患了瘋病,閣主便沒有再派人來。”
楚湫低頭看着那漆盤。
裏面靜靜擺着一根柳條。
03
柳條的綠色已經褪下去,黃透了。被空氣蒸發了水分,變得又幹又硬。
“……什麽意思?”楚湫有些困惑,去問那侍女。
侍女繼續恭恭敬敬跪着,只把頭更往下壓了一點:“奴不敢随意揣測。”從窗框裏的陽光照在她脖頸上,生生的白。
楚湫瞧了她一會,有些喪氣地說:“那你下去吧。”
這個院子像個密不透風的空間,這裏的人也都防得滴水不漏。楚湫感到一陣深深的壓抑與窒息。
他那一晚沒有睡,端詳着托盤裏的柳條,苦思冥想。
邺都三門,世家大族,最重禮,一個個都高高端着姿态,眼神像是在雲端裏睥睨塵世的蝼蟻。楚湫是個心思挺直的人,實在看不透這幫人精肚子裏的彎彎繞繞。
屋子裏的光線昏暗下去,只剩一盞燭火在黑暗裏飄搖,接着燭火燃盡,晨光熹微着透過窗框朦胧照進來。
楚湫抱着頭有些痛苦的蹲下來,腿一軟,幹脆仰倒着躺在地上。
天花板上挂着的宮燈的穗子,有些舊了,風吹進來,一蕩,一蕩……
楚湫突然睜大了眼。
他一個打挺坐起來,想起之前趙老頭聽《楊家将》,佘老太君的龍頭杖打起楊二郎……
長輩杖脊懲罰犯錯的小輩,自古有之,這楚成臨送柳條來,難不成是自己身上有什麽過錯麽?
他又問了一遍侍女:“自從我遭了火……外面怎麽說?”
侍女默了良久,道:“公子得了驚瘋病,可能都忘了。玉然山的藏書所燒毀,公子又是唯一從那裏出來的人……”
楚湫脫口道:“難道以為是我燒的嗎?”
侍女望着他這副模樣,神色有些冷冷的:“這就要看公子自己如何以為了。”
楚家的家奴入府,教的第一條就是禮,對着主子就是要恭敬伺候,作好奴才的本分。然而楚湫這副模樣,侍女心裏也不免覺得好笑。
這楚小公子得病以來,比以往還要一驚一乍,癫狂模樣半點不減,更兼古怪癡傻,什麽都不明白。
楚湫卻全感受不到這些,兀自在那兒想着,零碎地拼湊出一些線索。
他是從圖書館逃出去的,但是出了門,卻進了書裏,身後着火的則變成了玉然山的藏書所,看來,楚成臨是認為自己玩火燒了這藏書所了。按照楚茯的潑天膽子,是有可能做出這種混賬事的。
楚湫不禁冷汗滿身。
楚茯向來頑劣,而如今在三門子弟入玉然山的時候把藏書所燒了……
這個罪楚湫根本擔不起,但此時也只能咬牙擔下去。因為除此一條路,沒有別的可以走。
楚湫年紀尚輕,也沒有傻到去哭着喊冤枉的地步。
第二天的淩晨。楚湫穿着一身素衣,打開了院子的門。
門口守着一排衛士。
楚湫端着盛着柳條的托盤,對他們說:“我要見閣主。”
“聽說你得了驚瘋病,如今看來是好了?”楚成臨喝了一口茶,看也沒看跪在下面的楚湫,不輕不重地問了句。
楚湫咽了口唾沫,高高舉着托盤,遮住一點臉。他慢慢回:“……好了。”
“好?”楚成臨哼了一聲,把茶杯直接砸在楚湫面前:“你倒是好了!無能豎子,如今是要捅破天去了!你可知楚家在邺都玉然已是丢盡臉面?”
“我知……”楚湫咬着牙承受楚成臨的責罵。“所以今天特地來請父親責罰!”
楚湫把托盤舉得更高些,袖子裏露出些布滿斑駁血痕的皮膚,那是楚湫自己事先自己打的。
楚成臨看見,神色略微緩和一些:“……你倒是心誠。”于是伸手招來個候在一旁的人影:“好好管教管教他。”
楚湫擡頭,發現那是個閹奴,一步三扭地走到他跟前,拿起柳條,頂着滿是褶皺的臉正沖他半笑不笑地招呼:“小公子,請吧。”
柳條是已經打斷了,滿是血液地被扔在地上。
楚湫倒在地上,感覺有些耳鳴,到處是嗡嗡嗡的聲響。昏沉之間,他勉強望見站在遠處的楚成臨,還是高壯的身板,微黑臉色,略有些發福,一張嘴在那裏一開一合:
“本身這次……老太太說子輩要帶全,不然也不會有你的份……你既受了火燒,又得驚瘋,也算吃了苦頭……大長老心慈……懂得麽?”
楚成臨說了些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楚湫,覺得有些厭煩,揮揮手:“擡下去,擡下去。”
楚湫忍着身上的痛,暗暗松了口氣,心想終于是過了這關。
三門子弟入山的典禮耽擱了七天。
因為後山的藏書所走水了。
在這件事上,更牽扯出一樁有趣的談資,值得嚼上一嚼。
事情是這樣的。
上月楚家老太爺正殡天,據說頭七這夜,老太爺的一縷魂識托夢給楚家老太太,說是他百年以後,要護着好好本家子弟。于是楚閣主才被母親托着把這個不知道什麽雞腳旮瘩的便宜兒子也捎上了玉然山,結果便宜兒子果真是渾身賤骨頭,半夜跑出去把藏書所給燒了,自己還差點燒死。據說是子閣主首先發現的,叫了楚家家主和玉然山大長老一起商議。大長老心地仁慈,說是那處藏書所本身地處偏僻,也無典要秘籍,這件事就聽憑楚家自己處理了。
誰成想,這人居然還得了驚瘋病,過了一月才回轉過來。醒過來被楚閣主打得半死不活。
楚成臨其實也是個外強中幹的,把這包袱扔給玉然山,自己和其他兩門家主一同回邺都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簡直可以說是楚家的一樁大醜聞。
事情原本避而不談也便罷了,可惜三門子弟裏有個雲家小公子,喚作雲康,雲康其人,身體頗肥碩,不學無術,且愛挖秘聞。不但愛挖,而且愛講。
在他的演繹下,這件事愈說愈不堪。
三門的子弟畢竟年輕,耐不住性子,常聚在一起聊起,邊聊邊忍不住跺腳咬牙着笑,笑裏帶着很深的鄙夷。
楚湫尚兀自慶幸留在了玉然山,而不知,他的存在,在別人眼裏,其實是個很大的笑話。
楚湫一身燒傷,又遭痛打,于是養病又養了好些天。這幾天裏,他知道了入山典禮早已過去,三門家主也都回邺都。
楚湫其實是個很活潑的性子,只是這一月來遭遇太多變故,又不得已思慮過甚,才壓抑了本性,現在他終于有些松快起來。
這裏沒有男主角,沒有那些說話古怪的家主,應該日子會好過的多吧。
他這樣想。
折騰了這番時日,楚湫發現,原來已經要秋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些秋的涼意,人情好像也有也淡薄。
沒有人理他。
楚湫很耐不得寂寞。但是他有些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寂寞。他發現這些三門子弟,真是和他們老子一個樣,看人像蝼蟻。
看他像蝼蟻。
楚湫作為《破英碾玉》的讀者,心裏知道這幫貴族子弟是在看不起他。雖然如此,生生受着的滋味也是很不好。
他覺得這些門閥等級,讓他喘不過氣,無所适從。
直到他偶然看見那個走過的人。
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皮膚有些蒼白,長相秀致的少年,手裏捧着卷書,步子很緩,不緊不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