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求證
第二日,雪終于停了。
桑柔推窗去夠窗外的梅枝,擡頭卻看到站在隐月樓樓閣窗旁的蕭辰羽,後者嘴角挂着一個詭異的笑容。
她怔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然後縮回屋子去。
蕭辰羽“啪的”一聲收攏扇子,側身挑眉道:“這裏正好對着秦姑娘廂房的窗戶,好巧哦。”
穆寒手中不停在宣紙上揮灑着,聲音清冷:“你又想說什麽?”
蕭辰羽笑得一臉促狹:“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覺得呢?”
為了穆寒的終生大事,他這個做兄弟的人真是操碎了心。
穆寒擡眸,長眸漆黑幽深,猶如千年寒潭:“我覺得你很合适當怡紅院的老鸨。”
蕭辰羽渾身一哆嗦,趕緊轉移話題:“孫家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繼續盯着。”他蒼白的臉色在火爐的蒸熏下,浮起了一抹紅暈,顯得他越發眉目如畫,雅致出塵。
“嗯。”蕭辰羽點頭,随手将剛沸的水緩緩注入紫砂壺盅裏,嘆氣道:“我家老頭又準備給我說親,真煩。”
“這次說親的對象又是誰?”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他依然沒有擡頭,白皙修長的手指握着毛筆,在畫紙上肆意揮灑,動作看似雜亂,可幾個揮灑間,一副潑墨山水畫躍然于紙上。
“王飛仙。”蕭辰羽臉上閃過一抹厭惡的神色。
王飛仙,京城出了名的醜女,且性子潑辣嚣張。
可作為王家唯一的嫡女,她的身份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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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朝廷分為兩大勢力,一是以皇後為首的王家,另一個是以孫貴妃為主的孫家。
“看來鎮國候已經做出了選擇。”穆寒眉頭微微蹙了蹙。
一旦蕭家做出了選擇,勢必對現今均衡的局面造成重大的影響。
蕭辰羽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意味:“論起賣兒求榮這本事,舍他其誰?”
穆寒将筆墨放下,轉動輪椅行出雅閣:“放心,你不會被賣掉。”
“你去哪裏?”蕭辰羽跟上去問道。
“進宮面聖。”
年關将近,街上一片喜氣繁忙。
一輛油壁香車在玲珑布莊面前停了下來,馬車裏走下一個身段窈窕、姿容豔麗的女子。
女子約十六七歲,一身素雪牡丹花暗紋襦裙,烏黑的長發梳成朝月髻,随着她走下馬車來,髻上的金步搖環佩作響。
女子一站到地面,随身的丫鬟立即将小暖爐雙手遞上去。
女子沒接暖爐,而是凝視着方才從她前方走過的女子背影:“你看前面那人像不像京兆尹那女仵作?”
丫鬟看了看道:“是有那麽幾分相似,不過半月前她被趕出京兆尹府,各大商鋪酒家也不敢雇用她,奴婢想她應該早就滾出了盛京。”
“你确定?”女子一雙丹鳳眼斜斜挑高。
“奴婢回頭再去确認一遍。” 丫鬟笑得一臉心虛。
女子點頭,從鼻孔冷笑一聲:“下賤東西,憑你也敢跟本小姐鬥!”
“就是說,那小賤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得罪小姐你!”
兩主仆站在玲珑布莊前說着話,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提着袍子下擺,從裏面笑臉迎了出來。
這人便是玲珑布莊的林掌櫃:“孫三小姐,快快請進!”
孫妍臉上一派傲慢:“林掌櫃,你上個月說的那批貨可是到了?”
“到了到了,特意給三小姐您留着呢。”林掌櫃微微佝着身子,笑得別是殷勤。
現在皇宮裏,最得皇上恩寵的,當屬孫貴妃。
而眼前這孫三小姐便是孫貴妃同胞一母的妹妹,身份尊貴得很,林掌櫃得罪誰也不敢得罪她。
“那還不趕快讓人拿出來?”
“是是是。”林掌櫃回頭趕緊讓夥計将翠毛錦拿出來,一面将孫妍迎進門去。
“這批翠毛錦乃出自南川雲錦之手,質量上乘,手感滑爽,高檔雅致之極,也就只有三小姐您這樣高貴的身份才穿得起來!”
林掌櫃一張嘴跟抹了油似的,任是個死人都能被說成是活的。
孫妍的臉上終究是露出了一絲笑容:“真這麽好,有多少本小姐買多少。”
*****
一心趕往西郊樹林的桑柔,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情。
她準備到西郊樹林找些蓑衣蓮回去,證實自己的猜測。
西郊小樹林地處偏僻,山路陡峭,平日裏去的人本就不多,現在又是寒冬臘月的天氣,更是罕無人煙。
小路上結了一層冰雪,濕滑異常,腳忽的一滑,人往前栽去!
不料前面竟是個下坡路,她這一摔,整個人便成了驢打滾,一路滾到一個結冰的湖面上才停下來!
“咔擦”一聲!
湖面上的冰迅速裂開,她整個人跌入冰湖中!
湖水冰涼刺骨,她猛喝了好幾口水,冷得心肝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周邊的冰塊越裂越大,非但沒有地方着力,反而還将她推向了湖中心。
她的水性不算很好,在這冰天雪窖之中,手腳很快就不聽使喚了,人不斷地往下沉去。
冰水透骨奇寒,她的手腳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眼睛被湖水刺痛得幾乎睜不開,她好想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睡,一旦睡着,便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桑柔咬唇,利用嘴唇傳來的刺痛和血腥味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她使勁僅剩的一點力氣,再次往上浮。
一浮出水面,她喘息連連,忽然雙眸一亮,前方三丈外的地方有個漂浮物!
她向漂浮物游過去,伸手一抓,只覺抓到一團像水草一樣的東西。
一股腐臭味随即鋪天蓋地而來!
她低眸一看,心一凜,是屍體!
一具被泡得腫脹的屍體!
死者臉面被披散的頭發覆蓋,看不到五官,可從其身形和衣物可以判斷出,死者是個女子。
死者身穿碧綠色比甲,從布料以及款式來看,應是富貴人家的丫鬟。
死者腰身處系着一截繩子,有可能是用來系重物,以保證屍體不會浮出水面。
這裏地處偏僻,山路又崎岖難走,可以去掉自殺的可能性,至于是生前溺死,還是死後抛屍,只能等進一步驗屍之後方能确定。
天空又開始飄起了小雪,一陣冷風吹來,凍得她連連發抖。
一到晚上,山中的溫度會變得更低,所以她必須趕在天黑前下山,否則會被凍死。
她趴在屍體上面,将其當做浮木,踢水推着屍體向岸邊游過去。
幾乎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抵達岸邊,就在她掙紮着爬上岸時,左邊的叢林忽然傳來了窸窣的聲音。
她下意識一回頭,差點被吓破魂。
只見左邊的矮叢林裏面鑽出一只黑色的大野狗,兩眼泛着綠色的幽光看着她。
體格如此龐大的野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見那野狗白牙森森,張開着血盆大口,兇殘地瞪着她,讓人不寒而栗。
桑柔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四周,很快她就發現在右手離自己一丈遠的地方,有一根結實的樹棍,非常适合做武器。
她盯着野狗,身子一點點地往右移動。
野狗很通人性,似乎發現了她的意圖一般,它朝天狂吠了幾聲,撒腿就往她狂奔了過來。
桑柔立馬從地面彈跳起來,将樹棍撿起來,野狗沖到她的面前,一人一狗對持着。
野狗朝她露出森森的白牙,低嗚了兩聲,縱身一躍,朝她猛撲了過來!
桑柔只覺一陣勁風帶着濃郁的腥臭味迎面襲來,她大腦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卻讓她身子在野狗碰到她之前,激靈地往旁邊一閃。
好險!
她堪堪躲過野狗的襲擊過來的爪子!
不待野狗反應過來,手中的樹棍立即揮出,只聽“刺啦”的一聲,野狗的肚子被她手中的樹棍劃出一道血痕。
野狗哀鳴一聲,重重地從半空中摔落在地上。
野狗尾巴上的毛根根豎起,迅速從地面上爬起來,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再次攻了過去。
這一次她就沒有那麽好運了,她往後躲閃,腳正好踩到一根枝桠上,整個人朝後栽去,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上。
野狗一爪子撓過她的胸口,撲到她身上,低頭張開血盆大嘴就往她的咽喉咬下去。
撕心裂肺的痛!
就在桑柔以為自己就要命喪于此時,忽然聽到咬住她咽喉的野狗發出一聲哀鳴。
緊接着一股腥臭熱血從野狗的咽喉處噴灑而出,澆了她一臉一身,野狗搖晃了幾下,便倒在她身上,沒了生氣。
桑柔怔住,扭頭看到蕭辰羽手中拿着飛镖站在上坡處,身後是一身黑貂鬥篷的穆寒。
蕭辰羽足下輕點,幾個縱躍間便來到她的面前,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桑柔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緊蹙眉頭:“見過蕭大人,我過來這邊采一種叫蓑衣蓮的野草。”
野狗往她咽喉那一咬,雖時間極短,卻依然傷了咽道。
蕭辰羽眉頭微揚,掃過她一身的傷口,和不遠處的兩具屍體——一人一狗,眼底閃了閃。
蕭辰羽掃過她咽喉上的傷口:“你能自己站起來嗎?”
她動了幾下,最終只能放棄:“有些困難,麻煩大人叫個人來扶我一下。”
兩人身份懸殊,桑柔不敢讓蕭辰羽親自來扶她,而且她沒有錯過方才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質疑和疏離。
蕭辰羽看似風流不羁,一雙勾人桃花目,嘴角永遠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只是看真去,你便會發現那笑意從來都沒有到達眼底。
不等蕭辰羽開口,衛展黎已經跳到她面前,從懷裏掏出一瓶金瘡藥遞給她。
她今天着了高領對襟襖裙,要敷藥必須扭開脖頸的紐扣,衛展黎見狀,和蕭辰羽兩人很自覺地背轉身。
桑柔轉過身去,簡單地在傷口上撒上金瘡藥止血,然後用手帕簡單地替包紮了一下。
“多謝展大人,還要勞煩展大人帶我上去。”轉回身來,她将金瘡藥遞回給衛展黎。
山坡陡峭濕滑,憑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上不去。
衛展黎點頭,略微拘謹道:“得罪了。”
桑柔點頭,衛展黎伸手摟住她的腰身,幾個點縱之間,兩人便來到了山坡上。
站定後,桑柔這才發現,除了她從冰湖中發現的女屍外,差役還擡着另外一具屍體——一具被燒成焦炭的屍體。
她擡眸不解地看着衛展黎:“這是……”
“有個樵夫上山砍柴時發現的。”
一個小山林裏面居然出現了兩具屍體!
桑柔蹙眉,這兩具屍體跟前幾日出現在孫府門前的無頭雪屍,是否有關聯?
是同一人所為,還是不同的兇手?
現在年關将近,按照一貫的作風,皇宮裏面那位肯定會讓審察司在年前緝拿兇手歸案,以安定民心。
無頭雪屍、冰湖女屍、山林焦屍,這些案子現在看上去毫無關聯,若想在年前破案,那只能看眼前這位首司大人的本事了。
桑柔望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人,低頭揖手行禮道:“穆大人,我……”
他的眼瞳漆黑,讓人望不到底:“不用多禮,有話回去再說。”
“是。”她點頭應道,轉身讓衛展黎幫她尋來一根樹棍做拐杖,然後跟随大隊下山。
蕭辰羽和幾個差役則留了下來,處理山坡下溺死的屍體。
蕭辰羽指揮差役砍竹子做新的竹架,然後走到野狗屍體旁邊,蹲下去将射死也夠的飛刀**。
就在他正要站起來,準備将飛刀拿到湖邊清洗時,野狗脖頸處逐漸擴散的黑斑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眉頭微蹙,手中的飛刀飛快一刺,切開野狗的右邊脖頸的肉,從中挖出兩支銀針!
他仰頭将銀針放在半空中凝望,只見那兩根銀針通體發黑。
銀針上有毒!
這就是說野狗是中毒針而死,并非被他的飛刀給射死!
寒風吹過,左邊的矮樹叢忽然響了一下,蕭辰羽扭頭望過去,一雙桃花目慢慢眯起來,眼角的冷意瞬間凝聚。
說時遲那時快,差役們只覺眼前一花,一個灰影從眼前飄過,再睜開眼睛時,蕭辰羽已經點地縱身飛向矮樹叢。
矮樹叢嘩啦響動,數百根銀針同時射出!
蕭辰羽大吃一驚,在空中旋身飛轉,用手中的折扇将銀針一一打落,等到銀針全部被打落,他再次撲向矮樹叢時,那裏已經是人去樓空。
蕭辰羽眉頭緊蹙,蹲下去,查看着雪地上深淺不一的腳印,用手度量了一下,雪地行的腳印約莫七寸半。
這麽大的腳,可以肯定,方才藏在這裏的人,是個男人。
他回頭望向湖邊的野狗屍體,漆黑的雙瞳,暗湧浮動,審察司到西郊小樹林不算近,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跑到這森山密林來采野草?
這理由似乎有些牽強,而且這森山密林又恰好發現了屍體,是巧合?還是……
“多做一副竹架,将這野狗的屍體也一起帶回去。”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