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襲
桑柔回過神來,挑眉看着穆寒:“哦?不知穆大人憑什麽這麽自信?”
穆寒并沒看她,眼皮微微垂着,月光下,他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簾下投下一個扇形的弧度陰影:“因為令尊。”
簡短四個字,卻猶如投入湖中的石頭,在她心中激起了陣陣漣漪。
她爹病了好多年,身子不能過勞,且需好物養着,只是她的年俸不過三兩銀子,根本沒有多餘的銀子給她爹補身子。
更糟糕的是,前些日子她不小心得罪了某個皇親貴胄的千金小姐,數日前,趙大人迫于壓力跟她解除了雇傭關系,讓她失去了唯一的生源。
因此,就如他所篤定的一樣,為了她爹,她勢必會答應。
桑柔垂下翦水雙瞳:“條件呢?”
穆寒:“為了方便查案,你必須住到審察司去。”
桑柔:“那我爹呢?他能跟着一起住過去嗎?”
穆寒:“不行。”
桑柔蹙眉,一來她放心不下她爹的身子,二是這些年來,她爹明裏暗裏都勸着她不要當仵作,如果被他知道她跑去審察司當仵作,只怕他會做出罷藥的舉動。
美人蹙眉,別有一番風情。
蕭辰羽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雖打扮質樸,五官卻甚是驚豔,膚若凝脂,眉若遠黛,美目流盼,一颦一笑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韻。
跟有厭女症的穆寒比起來,蕭辰羽自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秦姑娘放心,我們會安排人照顧令尊,并安排大夫給令尊看病。”
聞言,桑柔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十兩年俸,是她在京兆尹府年俸的兩倍有餘,這會還給安排人照顧家人,這樣好的條件,請兩個仵作都綽綽有餘,又何必找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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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仵作這行雖小有名氣,卻并非最出類拔萃,再說她作為女子身份,辦案過程中,總有諸多不便,所以桑柔一時倒是躊躇了起來,恐怕其中有詐。
她最擔心的事情他都替她安排好了,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難道她還想坐地起價不成?想到這,蕭辰羽眉頭不悅地動了動。
穆寒轉動輪椅,對空中喊了句,“秦吉了,回去了。”
秦吉了“撲哧”煽動了一下翅膀,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煞有介事地轉了轉,長喙一張,叫道:“遵命大人。”
桑柔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看到已經轉身走人的穆寒:“穆大人,我……”
他帶着幾分倨傲的低沉嗓音,伴随着寒冷的夜風慵懶地飄過來:“我給你三天時間,過期不候。至于選擇你的原因,去了審察司你便能知曉。”
月照柳梢頭,一地的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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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柔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渾身打了個冷顫,這男人的心思簡直慎密到一種可怕的程度,她一句話都沒講,他卻什麽都猜到了,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桑柔慢慢走上拱橋,搓了搓幾乎凍僵的雙手,世事變化多端,人生的無常,其實她早已嘗遍。
她四歲喪母,十二歲那年父親意外跌下陰溝,落下半身殘疾之外,還染上了極難根治的寒疾。
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而她十二歲便進停屍房替父驗屍,撐起一家支柱,六個春秋的年華,她手中驗過的屍體,早已數不清楚。
她未曾行過及笄禮,卻早已過及笄之齡,過了這個冬季,她便是一十有九的大齡,此番進審察司,其中兇險自不必說,而尋得良人這事,只怕更加無望了。
若是叫她爹知道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想到這,她心裏就有說不出的煩躁和疲憊。
二更鑼響,空無一人的街道響起了一串咕嚕嚕的馬車聲,一輛暗銅色的馬車出現在街道盡頭。
馬車前頭燈在寒冷的雪夜裏散發着昏黃溫暖的光,車廂裏面幹淨簡潔,放着一幾兩榻,桌幾下面燃燒着火爐,溫暖如春。
穆寒斜靠在軟榻上,單手支額,長眸微閉。秦吉了站在一個用繡着紅梅暗紋綢布裹成的繡球上,認真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蕭辰羽從塌下拿出一席毯子,蓋到穆寒的膝蓋上,打開話盒子道:“深夜讓一個姑娘自己坐馬車回去,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穆寒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長眸依然閉着:“她是走路回去的。”
蕭辰羽一愣,随即想起秦桑柔賤民的身份:“讓一個姑娘在雪夜裏單人徒步四十裏,這更不是君子所為!”
穆寒緩緩地睜開眼睛,挑了挑眉:“這會兒才想起要憐香惜玉,不覺得太晚了點?”
蕭辰羽“唰”的一聲展開扇子:“我公子蕭可是京城公認的翩翩佳公子,憐香惜玉是我的本性,溫柔體貼是我的招牌,你休要胡說,砸了我的招牌。”
穆寒緩緩閉上眼睛,顯然是将蕭辰羽這話當做耳邊風。
蕭辰羽氣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會,他用扇子一拍腦袋道:“對了,我已經讓人将信息帶回去無花門,就算是巡撫親自上門去查問也不會露出馬腳。”
“今晨辦事,我放心。”穆寒睜開眼睛,淡淡道。
無花門是他和蕭辰羽,以及花今晨三人一手創建起來,旨在收集各方信息和罪證。
這些年來,他能斷案入神,無花門功不可沒。
由于他和蕭辰羽的身份特殊,所以至今無人知道,他才是無花門真正的門主。
外面安靜地飄着雪,車廂內寂靜如斯,只聽秦吉了有一聲沒一聲地啄食着矮幾上的小野果。
只靜了一會,蕭辰羽“啪”的一聲收攏扇面道:“你當真是要讓秦桑柔來審察司?”
穆寒劍眉微挑:“你有更好的人選?”
蕭辰羽撇嘴:“我要是有人選,今天就不用陪你跑這一趟了!不過話說回來,秦桑柔這小娘子倒還真有幾分巾帼風範,膽大心細、臨危不亂,果斷犀利,一般男子,未必能敵!”
穆寒辦案鐵面無私,得罪了不少權貴,也擋了不少人升官發財的路子,因此看似權傾朝野的審察司,實則暗藏殺機。
因此他們需要的仵作,除去專業的驗屍本領外,還必須有幹淨簡單的身份背景,以及遇事沉穩、不畏強權的性子。
當初顧老向他們推薦秦桑柔時,他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懷疑,辦案驗屍不是拿針刺繡,而是要面對血淋淋的屍體和兇殘的兇手,她一個女子能行嗎?
所以他們設了一個局中局,挖坑誘捕貪官林知縣之外,旨在考驗她的應變能力。
出乎意料的是,秦桑柔今天的表現非常驚豔。
突然!
一道利箭破簾而入,帶着勢如破竹的力度,直指穆寒的印堂!
“小心!”蕭辰羽一聲斷喝,手中的折扇同時擲出。
折扇疾如閃電,飛快撞上車壁,借力一彈,轉個方向朝着箭頭撞上去,電光火石之間,箭頭生生在半空被撞偏了方向!
只聽“叮”的一聲,利箭直直釘在車壁上,箭尾輕顫,入木三分!
箭入車廂,外面的車夫卻沒有一點動靜,如果不是被殺死,那只剩下一種可能——車夫早就被人換掉了!
蕭辰羽和穆寒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穆寒的手指重重叩在桌幾上,下一刻,秦吉了便如離弦之箭飛出去,一飛沖天,很快沒入黑暗當中。
車簾被高高卷起,只見車廂之外,車夫僵坐在車頭上,左胸口處出現一個窟窿,血如泉湧般地流出來,剛才那箭竟是穿膛而過,車夫來不及出聲便一命嗚呼了!
與此同時,只聽外面一陣長嘯破空而起,寂靜空蕩的街頭頓時竄出十幾條黑色的人影,直攻馬車而來。
蕭辰羽執扇穿簾飛出,他灰色的身影輕盈如燕,快如閃電,只見他立于馬身之上,足下一點,一腳踢在馬臀上,馬兒吃痛,對空嘶叫一聲,揚蹄狂奔了起來。
他縱身一躍,從馬身飛下,手中的折扇“刷”的一聲展開,銀光一閃,十幾把小飛刀從扇面底下飛出,直刺黑衣人!
三四個黑衣人應聲倒下,剩下的黑衣人迅速分成兩批,一批人将他重重包圍住,剩下少人的那批追趕馬車而去。
蕭辰羽飛快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利劍出鞘,剎那間銀光閃現,刀光劍影的瞬間,他的身子已經點地縱起,一時之間,金屬交碰,铿锵聲四起。
蕭辰羽想着速戰速決,無奈這些黑衣人全都是有備而來,攻擊不斷,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時間,一時間,他根本無法突出重圍。
拉馬車的兩匹馬是老馬,原本就跑不快,只是剛才吃痛才奮力狂奔,但終究不夠矯健,漸漸就慢了下來。
窮追不舍的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來,銀光一閃間,兩匹馬被齊頭砍下!
馬車向前傾倒,裏面的人卻沒有被摔出來,車廂內一片漆黑,三個黑衣人圍住馬車,面面相觑,都不敢冒然沖上去。
飄雪如柳絮紛飛,風卷車簾,嘩啦作響,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夜長,只會夢多。
三個黑衣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有着一對陰鹜的三角眼的領頭黑衣人揚聲喊道:“穆大人,我們兄弟仨今天奉命來取你項上人頭,好送穆大人到陰曹地府做真正的陰司判官!”
為首的黑衣人話畢,一比手勢,三個人同時點地縱身而起,亮出手中長劍直奔向馬車,剎那間,劍光大盛。
就在長劍将馬車劈成兩半的瞬間,一聲簫聲乍起,簫聲高亢蒼涼,猶如鳳鳴,伴随雪花片片,一擊長空!
三個黑衣人頓時一陣頭暈目眩,只覺胸膛氣血翻湧,竟使不出一絲力氣來,下一刻,三人相繼摔落地面,各吐出一口鮮血。
“砰”的一聲,馬車碎成兩半,風起簫停,馬車上走下一人,白衣批身,長身玉立,手中執着一支玉簫,月光之下,面白如雪,恍如奪魂鬼魅。
為首的黑衣人捂住心口,雙眼不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怎麽……怎麽可能!你、你不是武功盡失、被廢掉雙腿嗎?現在怎麽又可以……”
“說!是誰派你們來的?”穆寒面無表情看着地上的人,一雙長眸幽黑難辨。
三個黑衣人面露恐懼,卻咬緊牙關不說話。
“只要你們說出是誰指使你們的,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為首的黑衣人一聲冷笑:“就算你願意饒過我們,那人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那人是誰?”
為首的黑衣人不再說話,眼眸露出絕望的神色,穆寒眉頭一蹙,上前掐住他的雙頰,卻為時已晚,只見黑衣人的嘴角流出一絲黑血,頭歪向一邊,瞬間便斷了氣。
穆寒轉身看向另外兩個黑衣人,已同樣咬毒自盡。
蒼穹之下,屋檐之上,一道綠色的身影,身姿飛快地掠過一座座民宅。
待看到地上那搖搖欲墜的白色身影時,立即飛身而下:“大人,你沒事吧?”
穆寒扶住衛展黎的手臂,臉色煞白:“我沒事,快去幫蕭大人的忙!”
“不用幫,我已經搞定!”蕭辰羽一身浴血,提着一把長劍翩翩而至。
眼角掃過地上的死屍,笑道:“展黎,你這功夫是越來越不行了,這麽久才搞定三個人。”
說完,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東西,盯着衛展黎道:“這不對啊,今天跟出來不是衛展風嗎?何時變成了你?”
衛展黎眉頭深蹙:“蕭大人,這些人不是屬下殺死的,是穆大人。”
蕭辰羽身子一窒,轉頭的瞬間,只見穆寒噴出一口鮮血,人跟着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