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散花宮的宮主叫做江吟,她是江湖人口中的大好人,江湖幾股勢力中,除了朝暮門、忘塵閣偶爾被目為邪門歪道外,其他都是頂着俠義二字的大好人。既然江吟是出了名的女俠,那麽她唯一的兒子江懷遠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裏。江懷遠喜歡交朋友,喜歡救朋友于危難中,為了朋友散點錢財算什麽?就算是兩肋插刀他也在所不惜。結納門客,急人之所難,俠肝義膽,江湖人稱“小孟嘗”。
才到了襄陽的地界,就聽到了不少關于江懷遠的傳聞。晏歌沒什麽表情,歸隐的臉上更是沒什麽變化。可是她的心中卻忽然間翻江倒海了一般,到了襄陽,晏家、散花宮以及他們的朋友,很有可能就要動手了,晏欣可是晏鴻的寶貝兒子呢,不過,這不是讓歸隐最為憂愁的,她擔心的乃是晏歌。晏歌不想嫁給江懷遠,她只是想去散花宮拿一樣東西而已,只不過,這真的值得麽?
到了襄陽還很早,距離約定的日期,足足有兩個月。可是歸隐心中明白得很,那些人知道自己來了。街上行走的都是些衣着樸素的人,可就是在這群人中,有很多雙眼睛,如同刺一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歸隐握住了晏歌的手,她的腳步加快了,如果不是帶個人,恐怕她的速度會快得飛起。酒樓前,一排貼金紅紗栀子燈随風搖晃,門口停着幾輛華貴的馬車,旁邊的小厮正朝着那趕車的人點頭哈腰。“春風樓。”歸隐停下了腳步,她仰起頭眯眼念出了這酒樓匾額上的燙金大字,用手排開了擋在前頭的人,她帶着晏歌閃進了店中。離別之情緒在心中蔓延,歸隐只想大碗喝酒。
這春風樓很熱鬧,出入的都是穿着錦衣的貴族豪客,偶爾有幾個穿着書生長衫的,他們左瞧右探,似是在等待什麽人一般。沿着南邊的長廊走了十幾步,登上了紅木階梯。從那廂房中傳來了琵琶絲竹聲,還有幾道調笑與輕呼。春風樓極為豪奢,酒器皆是金銀的,在廂房中還有六個穿着羅衣的美豔女子。歸隐觑了晏歌一眼,見她的眉頭有幾分不悅之色,就揮了揮手,讓這群女子離開。在春風樓裏,別說男人是享受,就連女人也能夠獲得享受。在這群妙齡女子離開沒多久,便有一個笑容可掬的年輕小厮領着六個唇紅齒白面若傅粉的俊美男子走入。小厮暧昧的朝着他們擠眉弄眼,歸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她冷冷說道:“出去。”
這酒樓中的男子想來也是見慣各種世面的,見到了歸隐的冷臉,反而不覺得畏懼,只當她是一般姑娘家的羞澀。這六人裏頭穿着紅衫的男子眨了眨眼,繞到了歸隐的身旁,細聲說道:“這位女俠——”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聲尖叫充斥了廂房。從手腕被扭到接骨正位不過是一眨眼,背上的刀解了下來放在了桌上,歸隐又道:“出去。”這下子可沒有人懷疑她是開玩笑的了,六個大男人動作快得像是一陣風。
從廂房的窗戶下望,可以瞧見樓下的諸多席位。幾個小丫頭在客人身側歌吟,還有那雜耍、說書、鑼板、吹簫一類的人,在客人中穿梭,好不熱鬧!歸隐喜歡清靜,然而有的時候又十分向往熱鬧。“這襄陽城可比江陵熱鬧多了。”歸隐輕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道。晏歌沒有說話,她都沒有飲下杯中酒。她只是低着頭,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随着她指尖的微微晃動,那影子也泛起了漣漪。
“下面有很多江湖人,有些人看着十分體面,可那都是江懷遠資助的,說是江懷遠的朋友,可事實上只是他養的‘士’,對于結交朋友,‘小孟嘗’江懷遠可一點兒都不吝啬。襄陽城中的小幫小派要靠散花宮的庇護,他們要對散花宮‘納貢’,如同諸侯向天子貢獻一般。當然,光靠他們送上的銀兩,是不夠支持散花宮的開銷的,江湖中的大家族也都做生意,販賣私鹽、挖山開礦,諸如此類。”歸隐嘆了一聲道,“如果你到了散花宮,發現有些東西不幹不淨,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無須驚訝。”
晏歌擡起了頭,她輕聲道:“你對這些事情很不屑。”
歸隐微微一笑道:“是。若是正經兒做生意,那是一件好事情,可若是仗着自己的勢力到處搶占地盤,排擠他人,這就不是一件值得誇贊的事情了。江懷遠人稱他為‘小孟嘗’,你知道這個稱號怎麽來的麽?是他的所謂朋友所謂門客,自願替他捧出來的。戰國時期的孟嘗君,你看他手底下是哪些人?孟嘗君好客自喜,招任俠奸人入薛地,使得闾裏多暴桀子弟,雞鳴狗盜之徒能叫做‘士’麽?江懷遠比起孟嘗君,可差得遠呢。”君子養士是為了平民百姓,而江懷遠養門客,可不分智愚好壞。襄陽城中有一半人稱江懷遠的賢名,而另一半則是被暴桀之徒欺淩,敢怒不敢言。
晏歌淡淡地應了一句:“盤根錯節。”
歸隐輕哼了一聲道:“浣溪沙晏家已經夠複雜了,再加一個散花宮,你能夠應付得了麽?我想要什麽?我可以幫你去取,你不必嫁給江懷遠。”都說酒後吐真言,可不過是小飲了幾杯,眸中似是浮現了些許醉意了。歸隐歪着頭,搖晃着酒盞,柔和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帶着幾絲期待。
晏歌搖了搖頭道:“謝謝你,不過這太冒險了,你會因此得罪整個散花宮。”
歸隐放下了酒盞一笑:“我幾時畏懼過?再者我已經得罪了晏家,而以晏家與江家的交情,散花宮已然成為我的敵人。這一路送你到此,我将你當做朋友,我實在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我浪跡江湖,對手已經夠多了。”
晏歌眸中浮起了一抹笑意,她應道:“你忘了麽?我是晏家人,你在潛江殺了的孩子,是我的親弟弟,我們本就該是敵人。”歸隐恍惚了許久,才猛地醒轉。她灼灼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她說道:“晏家于你而言是個牢籠,你與晏欣之間可不見一絲情分在,你想脫離晏家。只不過,散花宮江家未必能夠助你,你只是從一個牢籠進入到了另一個牢籠罷了。”
晏歌嘆息了一聲,她說道:“我很羨慕你有一個好父親。”歸一嘯與晏鴻在江湖上是齊名的,可是他們教育子女的方式卻是截然不同的。歸一嘯喜歡浪跡江湖,而他的女兒也染上了這份性子。而晏鴻呢?他的眼中只有兒子,兒子是日後繼承家業的,女兒則是用來籠絡人心的工具罷了。“我爹不介意多一個幹女兒。”歸隐答得很快,她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晏歌的臉上多了一絲驚愕,但是這種驚愕很快就消退了,她的眉眼彎起,笑得如同一道月牙兒。她不相信歸隐的話,可只有歸隐知道自己并非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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