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震碎的劍光像是秋日間草叢中的螢火蟲,星星點點。刀光很淡很淡,卻讓人心中陡然一冷。李玉湖還以為自己會被那道刀光給劈成了兩半,結果那刀光忽地化作了一陣輕柔的風,拂過了垂在了眼前的白發。刀光輕柔的像是一個夢境,而他從中看到了他心中最遺恨的一幕,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所有的勇氣在一瞬間被粉碎。
歸隐沒有回頭,她反手劈出那道刀光的時候,連眉毛都不曾抖動一下。她與晏歌并肩走着,穿過了那道綠的近乎黑的竹林。石徑上又多了幾片竹葉,嘩嘩的聲音如同浪潮一股接一股,歸隐說道:“我要去襄陽調查這件事情,我要報仇。”孩子們都被擄走了,而劉老丈,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晏歌心中有些發冷,她斂了斂衣襟,問道:“你來長壽縣就是為了看望老丈人麽?”歸隐沒有回答,而晏歌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她靜靜地望着歸隐的側臉,她的紅唇,就連面龐也緊繃着。這一路走來,可聽了不少的江湖傳言,有人命之為邪魔外道,亦有人贊她俠肝義膽,巾帼不讓須眉。
歸隐道:“我們去襄陽,立刻。”這句話的意思便是不會在任何地方因為任何事情停留了,去襄陽沿途會路過很多地方,她們也不會下船,也不會離開江心。晏歌沒有任何的異議,對于歸隐的安排,她一直都是服從的,随着船只的前行,她的心中也泛起了一陣如春花秋月般的憂愁來。
船只上點點燈火閃着瑩綠色的光芒,天心的月墜入了粼粼水波中,在那極遠處,能夠望到一點塔光,聽到那悠渺的鐘聲。歸隐負手站在了船頭,整個人幾乎融入到了夜色中,她像是在看月,又像是在看江水。江面上很靜,有幾只小船始終不遠不近的相随着。“到了襄陽城,你就要去散花宮了。”歸隐沒有回頭,她聽到了腳步聲,就知道晏歌靠近了。
晏歌臉上的神情很肅穆,她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是的,我要去散花宮。”
歸隐微仰着頭望天,她說道:“你要嫁給江懷遠。”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忽然間來的煩躁幾乎要将她給淹沒。以往纾解這種壞情緒的方法就是練刀,可現在是在船上,這不是一個合适的地點,而且那些雜碎們只敢遠遠地相随,不敢靠近分毫。
晏歌輕笑了一聲,她那細微的笑聲劃破了黑暗中的寂靜,也在歸隐的心上打開了一個缺口,讓那壞情緒如同流水一般淌入了江中。在她這微微一笑中,歸隐的心又重新地輕快起來,然而在聽到了晏歌的問話時候,她整個人又是驀地僵住。晏歌問的是:“你很煩惱麽?因為我要嫁給江懷遠,如果我告訴你我并不是很想嫁給江懷遠呢?我只是為了散花宮的一樣東西呢?”對歸隐這個人,晏歌已經了解了一些,她似是開玩笑一般說出這句話,還附着一道淺淺的嘆息聲。
美人的嘆息聲總是讓男人傷神,歸隐不是男人,但她也是個喜愛美人的人,因為憐惜而心生親近,她的親近也不像那些臭男人,還帶着幾絲狎玩的意味在內。歸隐轉過身面對着晏歌,她的一雙眸子很清亮,她問道:“是晏鴻讓你去散花宮取那樣東西的?還是你為了你自己去取的?是什麽樣的東西,讓你願意用一輩子的幸福去換呢?”歸隐不理解晏歌的心思,她将這歸為江湖人與大家閨秀之間的差異。
晏歌那溫柔的笑容褪去了,她的唇角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的悵恨,她答道:“是為了我自己,如果失敗了,那也怪我自己沒有那個命。”
“你要拿什麽東西?”歸隐的聲音有些急、有些促,她的喘息聲也比往日來的濁重。她的左手緊捏着衣袖,望着晏歌的眸子中滿是真摯,她頓了頓,又說道,“我能夠幫你做些什麽呢?如果你不喜歡江懷遠,就不要嫁給他,不然你會後悔的。”
晏歌笑了笑,她沒有回答,反而轉了一個話題,問道:“你想嫁給什麽樣的人?你對自己的未來有過期許麽?我是籠中鳥,眼界被囿于一處,而你跟我不一樣,你的世界比我更為寬廣。江湖走馬,灑然一笑,醉卧胡姬酒肆,風情無限。”
歸隐沉思了一會兒,兀自笑開了,她傲然道:“我不想嫁人也不會嫁人,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夠配得上我,與其找一個劣等角色,還不如我一個人仗劍獨行,來得輕快自在。”歸隐很自信,她的自信中也有一種傲然與睥睨天下的豪情,在這江湖年輕一輩中,有的人與她齊名,是英雄豪傑,可那又如何呢?她瞧不上眼的,那英雄與狗熊也沒有甚麽大區別。晏歌聽了她的話,面上的笑意更濃了,她的眸中也浮現出了幾絲向往的情緒來。
船上的燈火将息未息,幾聲宿鳥的啼叫從那江岸邊的樹上傳來。
歸隐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晏歌的肩上,她認真地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着你一起去闖蕩江湖。這個江湖,不止是那些身懷武藝之人的江湖。你看那街上打鐵的壯漢,賣豆腐的老漢,還有那提着花籃走來走去的人,他們都是身處江湖中,他們謀生的本領,已然煉成了一種絕技。你嘛,是大小姐,你不會打鐵不會磨豆腐,讓你去賣花恐怕你一下子便紅了臉,你可以彈琴、吟詩,還可以……”歸隐的眉頭蹙起,似是想不到有什麽詞來,她一拍手笑道,“反正你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晏歌也認真的看着歸隐,她笑着點點頭道:“我還可以賣字畫,可以替別人題扇子,不過這就是搶人家書生的生意了,要是那些書生鬧上門來,那可怎麽辦呢?”歸隐聽了她的話噗嗤一笑,她揮了揮手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有我在誰敢砸場子?就算是忘塵閣的‘七殺’來,我也會讓他們橫着回去!江湖嘛,總有打打殺殺的,我是免不了了。不過這樣也好,有我在,你開了的小小書畫鋪就不用害怕那些地痞或者江湖勢力來搗亂了,你也不用插上其他人的旗號,向他們‘納貢’。”瞧她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好像那家鋪子已經在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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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歌笑道:“那小女子以後就靠歸女俠了。”
“自然自然。”歸隐點了點頭,瞧着晏歌的神情,一時間忍不住,兩個人笑作了一團。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歸隐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水,伸出手替晏歌攏了攏發絲,道,“等我退隐江湖,就去開那麽一間鋪子,我歸隐說的話可一定要做到。”
晏歌的眸中水光盈盈,面上的紅潮還未散去,她打趣道:“我可聽說了你歸女俠要戰勝蕭長歌才肯退隐江湖呢,如今蕭長歌已死,你看你要戰勝誰呢?總不能追到閻王殿打上一場再回到陽間來吧?”
歸隐沉吟了半晌,才長嘆了一口氣道:“我總覺得蕭長歌不會如此輕易就死去了。”
晏歌的笑容斂住了,她低下了頭,輕輕地說道:“是我親眼所見。”
歸隐沒有懷疑晏歌的話,她苦笑了一聲道:“興許你也被她給欺騙了。”蕭長歌在江湖上的名聲很盛,一來是因為她的劍法,二來也是因為她的狡。很難說清楚蕭長歌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就像無法給歸隐下定義一樣。這個江湖本來就沒有什麽絕對的,所謂的好人,很可能才是那最大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