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葉恒朗一直沒有放棄你。”彌子瑕說, “比許衍那個畜生好多了。”
畫像中的趙思恒怔愣地瞧着彌子瑕,半晌, 目光中再度染上絕望:“我與葉長官, 不可能的。”
“你又沒試過,怎知不可能?”彌子瑕笑道,“那呆子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你不懂。”趙思恒搖頭道, “我心已成灰,再無半點希望,你既喜歡這副軀體,便拿去罷。”
“我不懂?!”彌子瑕嗤笑一聲,“這世上的癡男怨女我見得多了, 最傻的便是愛錯了人自尋死路的。”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彌子瑕目光虛空而悠遠。
他年輕的時候, 也如趙思恒一般, 将愛人視若珍寶。
所有人都怕衛國的嚴刑峻法,只有他不怕,他相信國君會保護他,就像他會一直愛着國君一樣。
感情如膠似漆的時候, 衛靈公對他言聽計從,可等他年老色衰了, 再做同樣的事情便被降罪。
喜怒好惡, 全在一念之間。
看到趙思恒,彌子瑕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愛得熾熱, 愛得毫無保留。
夏景生說他有私心,的确,彌子瑕是想體驗一把“活人”的瘾,過一遭“現世”的生活。
可更重要的是,他不忍看見這樣的趙思恒。
落魄、無助、迷失。
他想幫趙思恒,才拼盡全力将許衍的真面目揭露給趙思恒看。可若因此讓趙思恒喪失了對生活的信心,那反倒是他的罪過了。
“葉恒朗一直相信我不是趙思恒,我也無法真正侵占你的身體。如果你執意留在畫中,我的靈魂将無處依憑……”彌子瑕說。
“不過我‘活’得夠久了,也是時候離開了。”彌子瑕幽幽道。
話音剛落,趙思恒便猶豫道:“如果我不願換,你會死嗎?”
彌子瑕笑出聲來:“我早就死了,若你不願換回來,我的靈魂大概率會魂飛魄散吧。”
“那便換罷。”趙思恒一向心軟,想到會因此連累彌子瑕,他便改了主意。
夏景生再進門時,見趙思恒正襟危坐地瞧着他,表情很是嚴肅。
一瞬間,夏景生知道,兩人的靈魂已經換回來了。
畫中人像雙眸含笑,舉手投足中透着風流倜傥的氣質,這是真正的彌子瑕。
“夏先生。”趙思恒拘謹道,“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信。”
夏景生打開信封,裏面是極漂亮的毛筆字:“安心,我不會搶你愛人的。”
夏景生驀地一怔,彌子瑕怎麽會知道自己內心的短暫的想法。
唯有一種解釋,彌子瑕會讀心術,能輕易窺破人心。
夏景生心裏拔涼拔涼的,他忽然意識到,假若彌子瑕一直擁有這項能力。
所有人的所思所想,都會暴露在他的面前,那衛靈公的想法……
夏景生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再次擡眼看向畫中人,心下五味雜陳。
趙思恒再次出現在衆人眼前,葉恒朗“騰”地站起身。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趙思恒的目光掠過葉恒朗的臉,最終定格在許衍身上。
“思恒……”許衍對上趙思恒的目光,剛想再說些什麽,卻聽趙思恒決絕道:“我會盡快搬走。”
說完這句話,他取出手提箱,徑自往箱裏裝自己的東西,絲毫不理許衍在身後的哀求。
葉恒朗走上前,主動道:“我幫你。”
趙思恒本想拒絕,擡眼瞧見葉恒朗一臉嚴肅的模樣,無端地想到彌子瑕“臨走”前的那番話。
一時竟忘了答話。
葉恒朗見狀,只當他默許了,主動幫着收拾起來。
這邊廂合作愉快,那邊許衍和姚司彥之間的關系卻降至冰點。
早在許衍失控的瞬間,姚司彥便憤怒地甩門而出。
這一回,兩人的關系算是徹底破裂。
夏景生與孫聞溪攜手走出許衍的寓所,外頭評書先生正興致勃勃地講着彌子瑕失寵的故事。
“正所謂色衰而愛弛,因為彌子瑕行事不知收斂,他最終失卻了靈公的寵愛。”評書先生如此說道。
夏景生搖搖頭,看着江城深秋時節湛藍的天。
彌子瑕不傻,他比許多人都聰明,如果他願意,他也可以做一只乖順的寵物,重新讨得君王的歡心。
可他不屑于那麽做,因為靈公于他而言,是君王,更是愛侶。
和他比起來,趙思恒還是要幸福許多的。
孫聞溪與夏景生對視一眼,在人來人往的街巷中全然不避嫌地相擁。
一條圍脖繞過兩人的脖頸,将那帶着暖意的體溫傳遞給彼此。
回到家中,孫家客廳裏坐着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靛藍色的改良旗袍,臉上未施粉黛,因此顯得更加憔悴。
見到夏景生,她站起身來,神情中透着一股子急切。
孫其滿坐在正中的沙發上,介紹道:“這是袁女士,薛城的發妻。”
薛城卷款逃跑,将妻兒都扔下,孫其滿多番派人追查,人沒找到,卻對生活樸素的母子心生憐憫。
袁初雖是薛城的發妻,卻是個淳樸的女子,她是小商販的女兒,父親做着小本營生,一家子的生活都很樸素。
即便在薛城的事業有起色後,袁初的生活依舊簡樸。她仍穿着舊衣裳,把家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原本一切都很好,可一切的美好都被薛城的突然失蹤打破了。
據袁初說,薛城是很倔的人,只要他拿定主意的事情,便沒有回旋的餘地。
薛城嫌棄她出身低,眼界窄,遇事基本不與她商量。
可身為妻子,在出事的前一段時間,袁初還是敏銳地感知到薛城情緒上的波動。
那段時間的薛城整個人相比以往更加暴躁、易怒、稍有不順心便破口大罵。
盡管袁初已盡力将事情做好,可薛城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借口發脾氣。
“真的很對不起。”袁初事後才得知真相,小心翼翼地向孫聞溪和夏景生道歉。
夏景生打量着袁初的臉色,見她面上滿是憂愁,疑惑道:“你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袁初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道:“近日,我一直在做奇怪的夢。”
起先,與往日一樣,袁初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可到了半夜,便會聽見屋子裏有奇怪的聲響。
那聲音像是屋子裏進了老鼠,窸窸窣窣的。
袁初迷糊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又過了一陣,她身側湧起一股涼意,像是有什麽東西貼在她身子上。
她想睜眼,可眼皮發沉,意識發懵。
只能感覺到有東西在輕撫她的胳膊。
“那東西涼飕飕的,我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袁初說着打了個冷戰。
可第二天清晨,袁初睜眼,卻發現枕邊一切如常,沒有異狀。
等到了晚上,又會重複相同的遭遇。
袁初嘗試了許多辦法,可于事無補。
“我解釋不了這一切,只能說是做了奇怪的夢,可夢裏的感覺,很真實。”袁初嘴唇顫抖着。
天知道她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把異狀告知夏景生。
自薛城失蹤後,聽到消息的親戚紛紛上門打聽,袁初知道他們的來意,多數是看準了袁初母子勢單力薄,想要借機撈些好處。
可家裏的財物多數都被薛城帶走了,袁初只能做活養家。
在外人眼中,她已與寡婦無異。若是被人知道她還在做這樣的夢,定要嘲她不守婦道了。
她偷摸着觀察夏景生,好在夏景生眼中沒有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袁初松了口氣,多日來埋藏在心裏的大石,終于落地了。
夏景生仔細思考着袁初的話,并未着急下結論。
“近日家中可有添置物品?”夏景生問。
袁初搖搖頭。
“可有見過奇怪的人?”夏景生再問。
袁初仔細想了想,上門的都是尋常人,且袁初多半認識,并未見異常。
既不是人帶來的,也不是物帶來的,那此等妖物,不可能無緣無故纏上袁初。
夏景生心中已有了大致地猜測。
他沖袁初點頭道:“帶我去你的住處看看。”
袁初如今還住在薛城留下的房子裏,可過不了多久就要搬了。
事後,袁初才知道,薛城早已把房子抵押給銀行,欠款還不上,銀行已下了最後通牒,不日便要将房子收繳。
孫聞溪蹙眉看着袁初懷裏的孩子,蹙眉道:“房子沒了,你們住哪兒?”
“住我……娘家……”袁初對此更難以啓齒。
若是真的寡婦倒還好了,至少人死得幹幹淨淨,不像失蹤,到處招人閑話。
袁初想在娘家要個容身之所,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來的。
袁家并不想讓袁初回娘家,原因只有一條,嫁出去的女兒被丈夫抛下,實在太過丢人。
袁家丢不起這個人,若不是看在外孫的面子上,袁初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
可在人前,袁初挺直了腰背,将這些苦痛、心酸的經歷掠過不提,只淡淡說句——回娘家。
孫聞溪熟知人情世故,自然能想到這層,對袁初不由地生出幾分敬意。
薛城是個混蛋,可他的妻子,卻是個極堅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