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一晚, 夏景生倚在床頭看書,孫聞溪從浴室出來, 見夏景生的發梢還帶着濕意, 習慣性地取來浴巾,替夏景生擦頭發。
夏景生一面閉眼享受着孫聞溪的服務,一面問道:“聞溪, 你說一個人的習慣能輕易改變嗎?”
“人是頑固的動物,除非撞了南牆,否則輕易不會回頭。”孫聞溪說。
“那什麽情況下,一個人的氣質談吐、行為舉止會徹底改變?”夏景生問。
孫聞溪略一思索:“多重人格。”
這一答案讓夏景生怔住了。
擁有多重人格的人,在受到某種特殊的刺激時, 便會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可他們本人,并不會記得自己處在另一個人格時所做的事。
乍一看, 這樣的說法與趙思恒的狀況很相似, 卻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夏景生若有所思地阖上書。
趙思恒說邀請夏景生到家中做客并不是無心之語,隔天下午,夏景生就接到了邀請。
請帖是用毛筆寫的,字體端方雅正。
夏景生向來愛墨寶, 看着這一手漂亮的字,不由地贊嘆道:“這字寫得真好。”
趙思恒相當貼心, 不僅邀請了夏景生, 還邀請了孫聞溪。
這天晚上,兩人應邀來到許衍的寓所。
趙思恒見了兩人,也不起身招呼, 只懶懶道:“你們來了……”
他身上穿着大紅色的真絲睡衣,胸前露着大片春光,正專心地沏茶。
饒是孫聞溪已做好心理準備,還是被驚到了。
他總算明白夏景生口中,“翻天覆地的劇變”指的是什麽。
眼前的趙思恒,與當日在“慕同派對”上見到的截然不同。
在孫聞溪打量趙思恒的同時,趙思恒也在打量着孫聞溪。
夏景生瞧見他的眼神,試探道:“怎麽?認不得了?”
趙思恒搖頭道:“不至于,孫先生這般風流倜傥的神仙人物,我怎麽敢忘。”
一開口,這語氣便更加不對了,加上那似有若無的媚眼,夏景生甚至懷疑,趙思恒在撩孫聞溪。
這個猜測讓他不自在起來。
他稍稍往前站了一步,擋住趙思恒的目光。
趙思恒不以為意地笑笑,随手指着沙發道:“坐吧。”
二人坐定,夏景生環視一周。
許衍的寓所不大,卻處處透着風雅,從畫作到雕塑皆是精品,可家務細節之處卻一塌糊塗。
譬如四處散落的衣服、淩亂的報刊、未洗的碗碟,堆疊在一起徹底将房子的典雅毀了個幹淨。
夏景生看得直皺眉。
趙思恒卻怡然自得,他提起茶壺,親自給孫聞溪倒茶。
一俯身,趙思恒領口的春光又洩了出來,他淺笑着,将茶杯遞給孫聞溪:“試試我的手藝。”
同一時刻,孫聞溪接收到了夏景生的“死亡視線”,果斷拒絕。
趙思恒眼波一轉,輕啧一聲:“不識貨。”
在趙思恒又一次朝孫聞溪抛媚眼時,夏景生終于忍無可忍,他陰沉着一張臉,問道:“許衍呢?”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掃興!”趙思恒不耐道,“你們這一個個的,都無趣的緊。”
正說着,敲門聲又起。
趙思恒一骨碌起身,笑道:“好玩的來了。”
門一開,葉恒朗站在外頭,臉黑如炭:“賊呢?”
在夏景生和孫聞溪進門之前,趙思恒一通電話打到警局,說家裏的東西被人偷了。
葉恒朗信以為真,快要抵達時,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你這是在妨礙公務!”葉恒朗看着面前不以為意的青年,怒道。
“我沒撒謊,真有人偷了我的東西。”趙思恒不慌不忙道。
“那賊呢?!你若是說不出來,休怪我再押你回警局!”葉恒朗把牙咬得咯吱作響。
“就在這兒。”趙思恒伸手沖葉恒朗一指,“你偷了我的心。”
夏景生剛喝進一口茶,險些吐出來。
葉恒朗毫不客氣地掏出手铐,扣住趙思恒的手腕:“這是你自找的!”
趙思恒見人真生氣了,忍不住嚎起來:“夏先生,救命!”
葉恒朗一聽這話,氣勢先弱了三分,腳步亦頓住。
他遲疑地朝屋裏看了一眼,正對上夏景生與孫聞溪的眼神。
“啧,我好心邀你來家裏做客,你還不領情!”趙思恒沒好氣道,“怪不得人夏先生不選你。”
一句話,得罪了三位男士,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葉恒朗最終還是進了屋,四人坐在一起,除了趙思恒,其餘三位各懷心事。
沉默間,趙思恒将紅酒撂到桌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孫聞溪:“不愛喝茶,酒可以嗎?”
夏景生眼尾一掃,孫聞溪自覺應道:“不可以。”
“啧,呆子你呢?”趙思恒轉向葉恒朗。
“我也不喝。”
趙思恒仿佛早已料到這個答案,撇了撇嘴,徑自往高腳杯裏灌酒。
“我說了不喝!”葉恒朗擺着一張臭臉。
“又沒說是給你的,我自個兒喝。”
話音剛落,杯子就被人奪了:“你是個病人!”
“我不在乎,把酒還我!”趙思恒瞪着葉恒朗,見對方不還杯子,他直接舉起酒瓶,往嘴裏灌酒。
“我不管你是誰?!你不能這樣毀趙思恒的身子!”葉恒朗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趙思恒的動作頓住了,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放下酒瓶。
“算了,沒勁兒。”趙思恒轉身往房裏走去,“砰”的将房門關上。
明明他才是主人,屋子裏還坐着客人,他偏就這般任性,将客人留在客廳裏一走了之。
想起方才葉恒朗說的話,夏景生疑惑道:“恒朗兄,你為何如此篤定,趙思恒被人奪了身子?”
“直覺。”葉恒朗的回答言簡意赅。
夏景生眉頭緊皺,若是趙思恒不願,別的魂靈是不可能上他身的。
若真如葉恒朗所說,趙思恒被魂靈奪了身子,那便意味着,趙思恒自己也願意做這筆交易。
這可能嗎?
沒過多久,寓所的門又一次被推開,姚司彥的聲音傳來:“思恒,都怪許老師拖堂,我才來遲了。我給你帶了桃子,你一向最愛吃的……”
話未說完,瞧見廳中衆人。
姚司彥怔在原地。
許衍一看客廳的亂象,立馬皺眉道:“怎麽回事?思恒呢?”
葉恒朗知道許衍和姚司彥間的龌龊事兒,不屑于答他的話。
夏景生與孫聞溪亦沉默不語。
這般态度讓許衍甚為惱火,他一把推開卧室的門,見趙思恒穿着真絲睡衣,春光盡洩,登時怒意上湧。
對着趙思恒吼道:“有外人在,你就穿成這樣?”
趙思恒一點兒也不怕他的大嗓門,戲谑道:“穿成這樣怎麽了?”
“趙思恒,你可是有愛人的人,你這樣放蕩,讓別人怎麽看我?!”許衍想到屋外的三人,看向趙思恒的眼神中,逐漸失卻了溫度。
他一步步地靠近床邊,臉上的神情如同在緬懷些什麽:“我記得以前,你很聽話,很懂事,從來不會違逆我的……”
“可你現在,讓我顏面盡失,你該死,該死……”許衍伸出手,用力地掐住趙思恒的脖子。
趙思恒使勁掙紮着,可他口中根本無法吐出一個字。
“玩大發了。”這是趙思恒腦中唯一的想法。
就在這時,卧室的門忽然被人狠狠地撞開,葉恒朗闖了進來,他沖許衍舉起槍:“把人放開。”
許衍卻完全失了神志,口中念叨着:“他該死,他該死!”
“該死的人是你,若不是你與姚司彥私通,趙思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葉恒朗的話,無疑給了許衍當頭一棒。
許衍手上氣力一松,趙思恒終究逃過一劫。他劇烈地咳嗽着,面無血色。可即便是這樣,他的唇角仍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許衍看着他的樣子,哪裏還能不明白。
許衍一把扶住趙思恒的肩:“思恒,是我對不住你,都是我的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僅趙思恒看出來了,葉恒朗也看出來了,還有夏景生,孫聞溪,多少人看出來了?
唯有這一刻,許衍心中一閃而過幾分悔意,為他沒能把這事瞞得更好,為他宣告破敗的名聲。
趙思恒沒力氣回答他。
許衍見狀,又信了幾分。
“思恒……”他還想說些什麽。
趙思恒卻道:“出去。”
“我錯了……”這會兒許衍又表露出了溫柔,仿佛剛才差點把趙思恒掐死的人不是他。
“出去。”趙思恒嗓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葉恒朗不再廢話,直接将人押了出去。
周遭終于清靜了,趙思恒脫力地倒在床榻上,半晌,他盯着天花,無聲地笑起來。
“你看到了嗎?”他問,“許衍根本不愛你,他最愛的,只有他的面子。”
那嘶啞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着,聽起來有一絲可怖。
“為了這種男人要死要活,你真的太傻了。”直至這一刻,趙思恒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房間左側的牆壁上,挂着一幅精心裝裱的美人圖。
正是當日許衍送給趙思恒的那一幅。
只見畫中美人的眼珠子動了動,在趙思恒一聲接一聲的控訴中,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