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摟緊了孫聞溪的脖子, 夏景生放松地靠在他的背上。
有些事情,不必追問。
這世間有形形色色的人, 可有些人, 總能一眼就把你從人群中認出來。
你們對彼此而言,是獨一無二的。
孫聞溪從前不信命,可現在, 卻覺得或許姻緣在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數。
兩人回到別墅,剛推開大門,便被屋內的景象驚呆了。
一樓大廳的壁爐上方挂着一張雙目滴血的人皮/面/具,初時不過巴掌大小,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
那面具沖孫聞溪低吼道:“為什麽不要我, 你不是希望夏景生能主動嗎?我主動接近你,你卻不要?”
孫聞溪冷眼瞧着那猙獰的面具, 沉靜道:“因為你不是他。”
“我不是他?若不是那畜生撲上來, 我就能一直呆在他的體內,總有一天會完全将他取代!”說着,那人皮/面/具沖夏景生張開了嘴巴。
它已經整個糊在了牆壁上,那皮褶子上冒着一個又一個的氣泡, 驟然鼓脹又驟然破裂,大張着的嘴部, 宛若一個巨大的黑洞。
“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的!”孫聞溪擋在夏景生身前, 戒備地看着那張人皮。
“就憑你?!”人皮冷笑着,它一笑起來,皮面就不斷地抖動, 發出極詭異的聲響。
一張大嘴緩緩靠近孫聞溪和夏景生,随之而來的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和鋪天蓋地的黑暗。
眼看着人皮近在咫尺,孫聞溪猛地掏出腰間的配槍,沖那人皮滴血的眼眶射去。
金屬子彈卻像是進了個黑洞,不僅沒能傷到那人皮分毫,反倒整個兒地被吞進了“眼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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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凡俗的武器,對那怪物并沒有作用。
夏景生定了定心神,将腰間的鞭子甩出去,想借機纏住那人皮。
可那人皮看着薄薄的一張,卻捆不住也打不穿。
鞭子打上去的時候,竟有種碰到了銅牆鐵壁的感覺,發出了硬物碰撞的聲音。
蛇型鞭又一次回到了夏景生手上,以往攻無不克的法器,這一次遇上了難纏的對手。
那蛇頭不斷地發出“嘶嘶”聲,在那人皮的威壓下顯得格外躁動。
情勢已然不容樂觀,更讓孫夏二人心驚的是,那張大嘴還會往下流涎液,涎液滴到了地上,木質的地板迅速變黑。
可想而知,那涎液若是滴到了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夏景生心念飛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着那張滿是傷痕的人皮,從袖中摸出一張火雷符,瞅準時機催動符咒。
只聽一聲巨響,那人皮被火勢包裹着,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孫聞溪靈機一動,從櫃中取出一瓶香槟,沖那人皮澆過去。
火勢在酒精的輔助下越燒越旺,人皮漸漸招架不住,停止了無止境的擴張。
又過了一陣,鼓脹的人皮終于癱軟下來,化成了一團灰燼。
人皮倒下了,孫聞溪也逐漸明白,這棟別墅為什麽會被稱作“人皮屋”,往日過路的行人看到觀景臺上的面具,恐怕就是這一張。
面具化成灰後,躲在背後的始作俑者終于現了真身。
只是他的樣子,着實讓孫聞溪吓了一跳。
那東西穿着樣式陳舊的襯衫,看起來像個人樣,可它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個血窟窿。
夏景生倒是很淡定,他喚了聲:“憐生。”
那血窟窿沖夏景生發出喑啞難聽的聲音:“夏景生,這個賭,你贏了。”
火勢越來越大,在那東西身上放肆地灼燒着。它的身影被吞噬于火海,最終了無蹤跡。
剎那間,整棟別墅煥然一新,原本刷了漆般的牆壁,變得光潔如新,窗臺上枯萎的植株也煥發了生機。
孫聞溪心神稍定,追問道:“景生,你與那東西賭什麽了?”
催動火雷符耗費了夏景生許多精力,他靠在孫聞溪懷中,輕笑道:“賭你能認出我。”
孫聞溪看着夏景生虛弱的笑容,滿腹疑問。
夏景生為他解開疑惑。
憐生是青城紅極一時的名伶,多少人一擲千金就為了聽他唱上一曲,可憐生皆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直到某日,他遇見了軍官賀慶輝。
賀慶輝生就一副好皮相,加之幽默風趣,算是一衆少女的夢中情人。
賀對憐生一見傾心,百般追求,不氣不餒。
日子久了,憐生也動了心。
賀提出為憐生贖身,并将這棟別墅贈與他。
起先一切都好,賀慶輝對憐生很好,身旁除了憐生也沒留別人。
憐生起先并不敢奢望什麽,偏偏賀慶輝沖他許諾,這輩子除了他,不會再有旁的人。
憐生大為感動,對這段感情也越發認真起來。
然而好景不長,正當憐生沉浸在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中時,一則報紙消息,打破了這個美夢。
賀慶輝與門當戶對的富家小姐訂婚了。
眼看着賀慶輝每日像沒事人一樣出入別墅,卻對訂婚的事情片句不提,憐生終究還是爆發了。
賀慶輝好聲好氣地哄着,只說是家裏的安排,自己也不得不從。
最終,憐生接受了這個解釋,眼睜睜地看着賀慶輝和別的女人結婚,自己成了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然而,這還不是致命的打擊。
結婚以後的賀慶輝,對憐生卻沒了往昔的熱情,他看上了別的小男生,憐生只隐約聽說,是個陪酒的侍應。
憐生質問賀慶輝,這一回,賀的态度卻十分不耐煩。
惱羞成怒的賀慶輝對憐生惡語相向,從長相挑剔到了性格,說憐生長得不夠好看,說憐生的性格強勢,不會服軟,不如旁人那般溫柔小意。
到最後,甚至把那陪酒的侍應帶回了別墅。
憐生日日悶在房中,聽着他們肆無忌憚的調笑。
某日,他來到那侍應的房間,靜靜地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親眼看到了那張所謂的好看的臉,憐生幻想着那張臉若是自己的,想必賀慶輝的态度也會有所改善。
一旦産生這樣的想法,憐生竟發現自己真的可以闖進侍應體內,可以頂着侍應的臉說話、做事。
他依着賀慶輝所說的,用心打扮自己,練就了柔情似水的性格。
賀慶輝果真很喜歡,終日沉迷于與他歡愛,可美中不足的是,每每到達那臨界點,賀慶輝嘴裏喊的,都是侍應的名字。
終于,在又一次的歡愛後,趁着賀慶輝坐在鏡前的時機,憐生露出了真面目。
可別人的臉用得太久,他根本無法找回自己的臉。
侍應的臉皮被剝落了,只有一個鮮血淋漓的窟窿,将賀慶輝吓得屁滾尿流。
那一瞬間,憐生心中的恨意達到了頂點,可即便是這樣,他也舍不得離開賀慶輝。
他把賀慶輝殺了。
午夜時分,他輕輕地撫着賀慶輝的屍身,這樣僵直冰冷的賀慶輝,終于再不會離開了。
時過境遷,往事如雲煙般消散,只有憐生的執念,一日強過一日。
他什麽都不剩了,只有一張奪來的臉皮,他是那麽憎恨着那張臉皮,将它劃得傷痕累累,卻又不得不與那張臉共生共存。
“那日我在盥洗室內照鏡時,忽然有什麽東西闖進了我的身體,快得我來不及分辨。”直到現在,夏景生還能記得軀體被占據的感覺。
“憐生和我打了個賭,賭你能否把我認出來,他認為不能,而我認為你能認出來,事實證明,我贏了。”夏景生在孫聞溪頰邊印下一吻。
只要孫聞溪能認出來,憐生的如意算盤便會落空,可如若孫聞溪認不出來,憐生的力量便會越來越強大,夏景生的靈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逐漸消散。
夏景生說完,那擺在書櫃裏的書,忽然掉在了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響。
夏景生走上前去,将書拾起,翻動書頁。
書頁已然泛黃,看得出上了年頭。
在這之中,夾着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是在別墅的花園裏拍的,一個高大英俊的軍裝男子,摟着一個穿着長衫的秀氣男生。
夏景生微怔,将照片翻至背面。
上面寫着一行字:“慶輝與我,攝于花園。”
一瞬間,夏景生明白了,照片中的男子,是賀慶輝和憐生。
憐生的面貌秀氣中透着一絲羞怯,雙眼明亮而清澈,看起來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夏景生完全無法将照片中的憐生和那張醜陋的人皮/面/具聯系起來。
正當他想再看一眼時,那照片卻突然自燃起來。
夏景生下意識地松手,那黑白照片便被吞進了火舌中,化成了灰燼。
夏景生走到窗前,仿佛看到了那年春天,一臉憧憬的憐生。
如今只留了一地的落葉和枯枝,秋風一吹,便什麽也不剩了。
夏景生擡手将窗戶關上,不忍再看。
此時,他才發現昨夜沒睡踏實的孫聞溪倚着沙發睡了過去,睡容平靜而安心。
夏景生取來毯子,輕輕地蓋在他身上,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聞溪?”夏景生以為他醒了。
定睛一看,孫聞溪還好好地睡着。
夏景生也不抽手,就這樣坐在茶幾上,專注地看着熟睡中的人。
幸好,幸好,在我身邊的是你,夏景生在心裏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