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孫聞溪到家時, 已近深夜。
原想着府中人都該歇下了,卻沒想到孫其滿還坐在廳中。
“爸, 這麽晚還沒休息?”孫聞溪解開襯衫扣子, 坐在沙發上。
孫家的廚子端了碗酒糟丸子上來。
趁孫聞溪吃宵夜的空檔,孫其滿擡手将放着“夜來香”的收音機關掉:“你準備什麽時候派人去夏家提親?”
孫聞溪聞言,險些被那酒糟丸子噎住:“爸, 您怎麽想到這茬上去了?”
“聞溪啊,你跟景生的戀情天天上報紙,算下來日子也不短了,爸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若真是那報社裏的筆杆子亂寫,你早就出面澄清了, 哪會像現在這般由着緋聞漫天飛。”
“可是爸,我們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豈止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孫聞溪這才剛剛發動追人的攻勢, 心急的老父親就想直接讓兩人成親了。
孫其滿瞥了兒子一眼:“這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養的。你說說你們這一天天的,見面都要靠約會,多費勁啊。”
“爸。”孫聞溪放下湯勺, “您再給我點兒時間。”
孫其滿大為不解:“聞溪,你一向是個利落性子, 怎麽這回如此猶豫……是不是顧忌夏家的态度?爸聽說了, 這夏功成為人是古板了些,你放心,他不同意, 我與他說去。”
這追人,确實是門藝術。
太急了不成,容易将人吓跑,太緩了也不成,意思不到家。
需得一步一步,循序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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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阿豹照例整理出了事主的名單,遞交給夏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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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所求的業務種類不同,有求符的,有算卦的,還有求夏景生上門看風水的。
夏景生一眼看去,竟瞧見一個耳熟的名字——方麗華。
夏景生朝紙上點了點:“就她吧。”
方麗華的出行堪稱全副武裝,她穿着一身寬松款式的旗袍,脖子上系了條絲巾,臉上還戴了副極誇張的墨鏡。
幾乎将半張臉都遮住了。
“項夫人,請坐。”夏景生坐在茶館的雅間內,親手給方麗華斟了杯茶。
“多謝夏先生。”方麗華将墨鏡取下,那浮腫的眼泡昭示着她哭過的事實。
“項夫人可是遇到難事了?”夏景生仔細觀察方麗華的面相,見她印堂的黑氣不減反增。
“夏先生,請您務必幫幫我。”方麗華的聲音打着顫兒,“我想……測字。”
夏景生将鋼筆遞給她,方麗華在紙面上寫下一個“忿”字。
“不知項夫人所求為何?”
“問婚姻。”
夏景生眉心一緊:“這‘忿’字問婚姻,怕是不太好。”
“分心分心,離心離德。怕是項夫人所憂之事,也讓你憤懑不平,五內郁結。”
方麗華倏地擡眼看向夏景生,像是想說什麽的樣子,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只是追問:“此劫可有破解之法?”
“姻緣情愛,發自于人心,非外力可以阻撓。若定要用外力阻撓,只會幹擾倫常秩序,平白叫人傷心了。”夏景生阖上鋼筆。
方麗華神色落寞,垂眸道:“先生所言有理。”
見她仍舊滿腹心事的模樣,夏景生勸道:“項夫人近日,還是安心呆在家中養胎為好,莫要四處走動了。”
方麗華聞言一怔,笑容有些許勉強:“這如何使得,我答應了參與‘電影麗人’的評選,是斷斷不能失約的。”
說着,她從随身的手提袋裏取出一封請柬:“還請夏先生賞光。”
那是一封“電影麗人”評選節的請柬,方麗華憔悴的臉色中透出幾分喜色:“這是我産前最後一次出席活動了,這之後我會遵照先生的囑咐,安心養胎,直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見她心意已決,夏景生亦不好再勸。
随後幾日,城中百姓都在讨論“電影麗人”的評選活動,《江城日報》社與電影公司合作,每日在頭版刊登比賽狀況。
方麗華憑借着高人氣,一路過關斬将,入圍五強。
夏景生瞧着報紙上的佳麗合照,方麗華的相貌确實出挑,即便挺着大肚子,可不施粉黛的模樣仍舊我見猶憐。
除了方麗華,還有一位叫董蓓蓓的佳麗,人氣也很高。
正所謂“北有方麗華,南有董蓓蓓”,這董蓓蓓的氣質與方麗華截然不同。
兩者同為美人,方麗華美得清新,董蓓蓓則美得妖冶。
夏景生看着董蓓蓓的面相,眉頭輕蹙。
這時,房中的電話響起,夏景生拿起聽筒:“喂。”
“景生,是我。”孫聞溪略帶笑意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今日可有空一起吃晚飯?維斯大廈新開了一家餐館,我想邀你一同前去?”
夏景生聽了這邀請,只覺得耳廓發熱,一時分不清這是孫聞溪心血來潮,抑或是別的什麽。
他太過激動,以至于忘了答應。
直到電話那頭,孫聞溪喚了幾聲,他才應道:“嗯,好。”
約飯的館子主打江城的小菜,主廚曾是江城高官家中的私廚,如今出來單幹了,便在維斯大廈盤了個店面。
孫聞溪要了一個小包廂,裏頭能瞧見外頭的情形,外頭卻無法窺見裏頭。
夏景生到時,孫聞溪正在沏茶。見夏景生進來,孫聞溪将一蓋碗茶遞給他:“來,先喝杯茶解乏。”
夏景生接過茶杯,看着面前的人緩緩地沏着茶湯,有些恍惚。
他最近時常恍惚,孫聞溪隔三差五地往他房裏打電話,說的大多不是什麽要緊事,不過是閑話兩句,問他的近況,與他聊天說笑。
夏景生雖未如時下摩登人士一般談過戀愛,卻也覺出了其中的不尋常。
只覺得孫聞溪比初見時溫柔得多,這溫柔初時無甚感覺,時日長了倒叫人沉溺其中。
冷不丁想起,便心頭一顫。
“景生……在想什麽?”
夏景生擡眼,見孫聞溪正盯着他看。
見夏景生沒說話,孫聞溪笑道:“是在想我嗎?”
一瞬間,夏景生臉色緋紅,不自覺地挪開了目光,不敢與孫聞溪對視。
“如此說來,真是在想我了。”
這話說得太過暧昧,雙手捧着碗茶的夏景生手心出汗,心跳加速,整個人有種暈眩般的感覺。
一時心裏泛着蜜,一時又擔心自己會錯了意,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孫聞溪見夏景生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際浮出微汗,便遞出一帕方巾。
方巾上自然沾染了那西洋香氛的味道,夏景生只覺得臉更熱了。
他擦了汗,将手帕疊好:“帕子髒了,我洗幹淨還你。”
“哪裏髒了?”孫聞溪按住他的手。
“我擦了汗……”夏景生低頭道。
“美人涼衫薄汗香,怎麽會髒?”孫聞溪輕聲道。
夏景生哪裏聽不出他話中的打趣:“你又……胡說些什麽?”這話原是聲讨,可夏景生說出來,卻沒有半點威勢,反倒平添了幾分溫軟。
“哦?我何曾胡說過?”
看着夏景生的臉色由淺至深,孫聞溪也懂得見好就收,适時地給他續了碗茶。
微苦的茶湯倒是中和了心頭的甜膩與緊張。
不多時,他們點的菜陸續上來,孫聞溪勺了一匙鲥魚,仔細地将上頭的刺都挑去了,才放到夏景生碗裏。
鲥魚味美,可真正讓夏景生心顫的,是孫聞溪那無微不至的舉動。
若說是尋常的細心體貼,這種程度似乎過了;可若說孫聞溪對自個兒有意思,夏景生只覺得不可思議。
他一向覺得自己是個可怖之人,雖身處塵世,卻總跟邪祟打交道,久而久之,整個人瞧起來都不太有活氣。
照理說,自己怎麽也不該是孫聞溪的意中人。
這樣想着,夏景生吃得越發慢了。
孫聞溪瞧出了端倪,溫聲道:“怎麽了?飯菜不合胃口?”
說着,便要替他夾菜。
夏景生倏地放下碗筷,正色道:“聞溪,我有話和你說。”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小童的賣報聲:“賣報賣報,知名影星項坤婚外情,與‘南國一枝花’激吻。”
小童的聲音非常清亮,跟高音喇叭一般,一時間,耳邊全是他的聲音。
夏景生想起日前方麗華測字時欲言又止的神情,霎時間明白過來。
難怪方麗華會在懷胎時大老遠地跑來問婚姻,想來她是發現了端倪,心中苦澀,才求助于測字。
“豈有此理,項坤這厮,倒是越發沒分寸了,竟做出這種荒唐事。”孫聞溪怒道,轉瞬間想起未盡之語,忙放軟了語氣,“景生,你方才要對我說什麽?”
夏景生看着碗裏孫聞溪剛夾過來的一筷子雪裏紅,輕輕地搖了搖頭:“無事了。”
孫聞溪此刻正想着那項坤的緋聞,見狀便沒再追問。
“麗華姐才懷孕多久,他就那麽耐不住,轉頭跟董蓓蓓好上了。”孫聞溪一氣之下,讓餐廳老板給‘電影麗人’評選會的主辦方打電話,給方麗華追加了一千票。
夏景生這才發現,幾日過去,董蓓蓓原本不及方麗華的票數,漸漸有了趕超的趨勢。
“看來這董蓓蓓,是後續發力。”夏景生說。
孫聞溪搖頭道:“論真實人氣,絕對是麗華姐高。”
“此話何意?”夏景生不解。
“這‘電影麗人’評選會的明星,來自各個電影公司。董蓓蓓這會兒是公司力捧的人,票數自然高。”
“你的意思是……董蓓蓓的票數,是公司幫忙買的?”
夏景生沒想到的是,這“電影麗人”的評選背後還藏着那麽多彎彎繞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