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一晚,衆人都沒有睡意,待時辰一到,便聽見周遭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夏景瑞半閉着眼,到底沒忍住好奇心,悄悄地朝那聲音處瞧了一眼。
這一看,險些驚叫出聲。
那高頭大馬上的迎親隊伍,竟然全是五彩的紙紮人,五官粗糙不堪。
仿佛察覺到有人窺視,那紙紮人猛地轉頭,一雙詭異的豆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景瑞。
夏景瑞整顆心揪了起來,他用盡全力壓制住即将出口的尖叫。
這時,迎親隊伍裏傳來一把沙啞的聲音,由遠及近道:“新郎官,孫聞溪……新郎官,孫聞溪……”
夏景瑞被那陰恻恻的聲音弄得頭皮發麻,他眼睜睜地看着孫聞溪站起身來,木然地向前走去。
兩個紙紮人捧着一團紙紮的紅團花,系在孫聞溪胸前,然後到前頭引路。
孫聞溪亦步亦趨地跟在紙紮人的身後。
就這樣,迎親隊伍漸行漸遠。
沒過多久,又一陣唢吶聲傳來,這一回來的是送葬隊伍,也是清一色的紙紮人。
可他們并不如前頭那般五彩斑斓,而是通體黑白。
在隊伍的最前頭,四個紙紮人擡着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材。
這時,夏景生站起身來,悄悄地墜在那送葬隊伍的末尾。
他身上帶了屏息符,可以收斂活人的氣息,混跡于密密麻麻的紙紮人之中而不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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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撥隊伍都走了,夏景瑞再也忍不住,冷汗涔涔地跌坐在地上。
卻說孫聞溪依照夏景生所說,跟在那紙紮人身後,沿着石階一步步向上走,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眼前忽然出來一條街巷。
街巷兩旁是狀似民居的建築,家家戶戶門前都挂着一盞紙燈籠。
那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新郎官到——”
話音剛落,那一盞盞燈籠全都亮了起來。
孫聞溪被帶到一間屋子裏,屋子的橫梁上紮滿了喜慶的紅綢,窗戶上貼着大紅的雙喜字樣。
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除了尋常的瓜果糖盤,還擺着兩個空白的牌位。
紙紮人領着孫聞溪進了裏間,将他摁坐在老式梳妝鏡前。
孫聞溪餘光掃過梳妝臺,見桌上擺着一個上了年頭的妝箧。
紙紮人将妝箧打開,從中取出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孫聞溪的頭發。
它的動作機械而僵硬,跟上了發條似的。
明明是短發,那紙人卻全然沒有察覺,自顧自地将孫聞溪的短發當長發梳。
而後,從妝箧中取出刮刀,仔細地替孫聞溪将下颌細碎的青茬刮淨。
像是極滿意自己的作品,那紙紮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孫聞溪的臉。
孫聞溪目視前方,饒是心跳加速,面色卻并無異常。全然一副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
紙紮人看夠了,便取來一盒淺粉,照着孫聞溪的臉仔細塗抹。
那淺粉質地細白,乍一抹上去,跟臉上抹了一層面粉似的,然後再施上朱紅色的胭脂。
孫聞溪只覺得鏡中的自己和那東瀛的藝伎無甚兩樣。
最後,紙紮人取出一盒唇脂,拿着小竹簽替孫聞溪細細塗抹。
唇畔浮起一陣幽香,讓人頭腦發木,思緒飄遠。
末了,那紙紮人提了個竹籃,伸手鞠了一把不知什麽成分的粉末,撒在空氣中。
登時滿室幽香。
孫聞溪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周身如同浸泡在溫泉池水中,每個毛孔都在叫嚣着舒服。
這時,他耳邊傳來一陣吟唱,那聲音啞啞的,跟街角牆根兒下拉二胡的老頭似的。
“溫柔鄉是英雄冢,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緊接着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不知被誰推開了。
孫聞溪想回頭瞧一眼,可他全身發軟,竟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
恍惚間,他雙肩一沉,身後傳來一把沙啞的聲音。
“好一個俊俏的兒郎,和那女娃倒是真配,莫怪人家瞧上了你。”身後的聲音說。
孫聞溪腦子迷瞪瞪的,腦袋一片空白。
身後那人也不等他反應,拍了拍他的臉:“你瞧着那面鏡子,若是離了這陽間,你最舍不得的人是誰?”
神奇的是,孫聞溪這回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他怔怔地瞧着鏡子,努力想看清楚腦海中浮現的那個身影。
那人穿着一襲玄黑色的長衫,長身玉立,面容俊逸,眼神冷冽中透着柔和。
忽然,一個聲音在孫聞溪腦中炸開。
“醒過來,別睡!”
是夏景生的聲音,孫聞溪禁不住渾身一激靈,瞪大了雙眼看向那面上了年頭的雕花鏡。
而後,他從鏡中瞧見了夏景生的臉。
“是他?”身後的聲音透着恍然,“竟是個好龍陽的,可惜啊,可惜,還以為能成就一段好姻緣。不過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進了這山,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孫聞溪此刻已經全然清醒了,這才發現搭在他肩頭的根本不是人的手掌,而是一副骨殖。
白骨森森的五指緊緊地攥着孫聞溪的肩頭,換個心理素質差的只怕當場吓懵過去。
“時辰快到了,換喜服吧。”那東西盯着鏡中夏景生的臉,看了片刻,才松開搭在孫聞溪肩頭的手。
方才替孫聞溪上妝的紙紮人從架子上取下那精致的喜服,幫孫聞溪穿好。
一切收拾停當,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時辰到,新郎新娘到。”
孫聞溪被擁簇着到了前廳,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蓋着蓋頭的“新娘”。
“一拜天地!”那聲音念道。
眼見身旁那“新娘”半點沒猶豫地俯身下拜。
“二拜高堂!”
轉過身,孫聞溪這時才看清座上的兩位“高堂”,那分明不是人,而是兩副骷髅。
然而周遭全然沒有異樣,蒙着蓋頭的新娘盈盈下拜。
孫聞溪不動聲色地照做。
“夫妻對拜!”
身旁的“新娘”轉過身來,還沒等孫聞溪點頭,就已經俯下身去。
至此,禮成。
下一刻,那聲音喊道:“送入棺中。”
孫聞溪身側忽然湧上四個紙紮人,這些紙糊的東西力氣極大,竟将孫聞溪整個兒扛起,塞進那具早已準備好的楠木棺材裏。
緊接着,“新娘”也被塞了進來。
好在棺材很寬,即便塞了兩個人,仍有餘裕。
厚重的楠木棺板緩緩阖上,四周霎時間一片漆黑。
沒過多久,棺木被人擡了起來,隔着棺板,唢吶聲,鑼鼓聲再次響起。
孫聞溪掏出早已備好的火柴,借着微弱的光亮掀開“新娘”的蓋頭。
是何開晴!
何開晴如他一般,也被打扮了一番,此刻頭上戴着簪花和珠釵,嘴唇塗滿了鮮紅的口脂,如同陷入沉睡一般。
孫聞溪将那醒神符貼在何開晴的前額,只見原本了無生息的人兒,緩緩蘇醒過來。
待何開晴清醒過來,險些驚叫出聲,好在孫聞溪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別叫,是我,孫聞溪。”
此時,夏景生跟在紙紮人的送葬隊伍裏,往早先準備好的墳地走去。
墳地早已挖好了深坑,前頭的喜轎停下,兩個紙紮人從轎子裏取出兩枚牌位。
夏景生擡眼瞧去,見那牌位上頭清清楚楚地寫着孫聞溪和何開晴的姓名。
唢吶聲暫歇,紙紮人撂開紮在棺材上頭的擔架,準備落棺。
就在此時,夏景生驟然掏出蛇型鞭,向上首的兩枚牌位擲去。
那鞭子平素看着軟和,觸上木質的牌位卻發出金石撞擊之聲。
牌位遭此重創,應聲而碎。
随之而來的是棺木板蓋的爆裂,一聲悶響聲中,孫聞溪拉着何開晴坐起身來。
四周随葬的紙紮人跟受了指使似的,直挺挺地将二人圍住。
可當紙紮人的手觸到孫聞溪時,那紙糊的四肢卻忽然燒起來。很快,那些個紙紮人便化成了一堆灰燼。
“這些東西怕火。”說着,孫聞溪又劃着了火柴,紙紮人果真不敢近身。
卻說那蛇型鞭被夏景生扔了出去,像有靈性一般,毀了牌位後自動自覺回到了夏景生手中。
那兩副骷髅“鬼高堂”将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直向他逼來。
夏景生長鞭一揮,驅散嚴重濃重的黑氣,朝那鬼高堂的天靈蓋處甩了下去。
只聽一聲尖厲的慘叫,面前的骷髅就跟散了架的積木似的,倒在地上變成了零碎的散骨。
兩具骷髅一滅,滿地的紙紮人也變成了一堆灰燼,那空蕩蕩的棺木散落在一旁。
夏景生朝兩人走去,何開晴受驚過度,此刻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夏景生給她把了脈,舒了口氣:“無大礙,只是受驚過度,休息一下便好。”
說着,又看向孫聞溪,示意他伸出手腕來。
夏景生指尖微涼,在孫聞溪腕上停留了一小會兒。
見夏景生不說話,孫聞溪追問:“如何?”
夏景生用力一按,笑道:“你心态倒是好,脈象平穩有力。”
“因為我有你給的平安符。”孫聞溪笑道。
話音剛落,兩人才發現何開晴的前額還貼着一道符,忙給人摘了。
及至衆人彙合,夏景瑞一疊聲追問:“開晴,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