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陳青雲 《女血神》
第 一 章
雨蒙蒙,
星月暗;
含淚別君妾斷腸,
今生願——
恐難償——
低語輕問君何愁?
——情似海,
——恨悠悠,
情愛難償恨長流。
淚中情,
笑裏恨,
此情只留夢中痕!
今夕別,
何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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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無語問蒼天!
這是一首詩歌,在這首詩歌裏,凝聚着兩顆純潔的靈魂,一個少女,用血與淚,交織成這首詩歌,獻給他生命中唯一所愛的一個男人!
——他們把這首詩歌,取名為——“斷腸曲”。
他們在童年,是對青梅竹馬的小朋友!
他們在青年,變成一對委身相許的情人!
瘋狂地愛着——
靜靜地祈求——
——但,那未來的幸福,終于離他們而去……他離去時,她沒有給他紀念的東西,而只獻給他這首“斷腸曲”的詩歌!
這詩歌裏,包括了他一切……血、淚、心、精神、靈魂……她獻給他——這個闖進她心扉中的男人!
于是——
在暗淡的日子裏,他懷念她,默然唱着這首“斷腸曲”,他在失望時,這“斷腸曲”使他精神抖擻。
“斷腸曲”,是首悲切哀豔的詩歌,它永遠擊着兩顆破碎、永恒不變的愛心……。
——她是怎樣一個少女?……
——他又是怎樣一個男人?
X X X
“女血神”………
“女血神”………
——這是一個女人的外號,江湖人物,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叫什麽名字,只稱他為——“女血神”!
這名字,震憾莽莽武林,她給江湖,抹上了一層血腥,十年來,江湖各派一百二十個年青男高手喪命在她手中”!
每個月的二十九日這天,便有一個年青弟子,被送進“血谷”而死!
一月一個,一年十二個,十年中,整整一百二十個各派弟子!
——而被送到“血谷”的各派弟子,年紀不得超過二十二歲,而奇怪的是,各派選送一個弟子到“血谷”給“女血神”好象成了一種貫例。
——江湖上大小門派,共有二十多個,用輪流方式,按月的給“女血神”送上一個年青弟子!
為什麽?……
難道江湖各大門派,甘願把派中年青弟子一個接一個地送進“血谷”而死?答複是“是的,他們甘願把弟子送給“女血神”。
那又為什麽?………
“女血神”又是怎麽樣一個女人?……
——這裏面,曾經構成了一場震驚武林的血劫,十年前,江湖各派?突然接到“女血神”下柬,命其在每個月內,分別選送一位弟子到“血谷”,不得違抗,武林各大派,為了不履行送人進入“血谷”,而率領百名各派精英,興師問罪,結果呢?全部喪命,只好照辦。
五年前,江湖上的一個小派“風雨教”教主,違命不送人進入“血谷”?第二天,“風雨教”教主連同派中三百零八條好漢,橫屍血泊!
至此,江湖大嘩,舉世震驚,只要在二十九日這天,必有一派只得忍痛犧牲一個男弟子!
這成了定例,沒有人——更沒有一派,敢違背這條“女血神”當初所下的“命令”,否則大禍臨頭!
也曾有武林奇人,進入“血谷”想除去“女血神”,當天進去,第二天在谷口,必定多了一顆血淋淋人頭,死狀極慘!
于是,再也沒有人敢進“血谷",縱然有人進去,也不過就是那個派中送去的弟子!
江湖人物,只知道“女血神”是一個女人,可是,卻沒一個人見過他的面目,而見過他面目的人,卻沒有再出來。
“女血神”撼栗了整個江湖,血腥吹遍了武林,她為黑白兩道激起了狂潮……那狂潮,是用血造成的!
沒有休止,一月複一月……一年複一年……各派輪流把男弟子,送進了“血谷”……十年來,送進了一百二十個。
送進去的人,沒有一個再出來,是的,他們死了,至于“女血神”怎麽令他們死,死狀如何?也沒有人知道。
寒風怒吼,雪片紛飛,這是一個寒冬的日子,也是一個恐怖的日子——一月二十九日。
——又有一派,必在今日,把一個門下弟子,送到“血谷”而死!
元月份是那一派?少林?武當?昆侖?崆峒?……都不是,而是江湖上一個小派——“天星派”!
——“天星派”在大巴山的“天星崖”上。
現在,“天星崖”內,籠罩着了一片愁雲慘霧……
天星派——只有三座觀院,既不雄偉,也不名傳江湖,他只是江湖上一個芝麻小派,派中總共不過五十名弟子。
這時,“天星派"內,傳出了七聲短暫的鐘聲,五年前,“天星派”也敲過一次七響鐘聲,它代表一種死亡的訊號!
在今天黃昏之前,“天星派”必須把一個弟子送入“死谷”。遵行一派一月一人的貫例。
不要說“天星派”不敢違抗這道命令,就是江湖上的少林,武當等大派,也不敢不把入送去。
在七響鐘聲過後,觀院大門開處,十個黑衣個個緩緩度出,分立兩側!
一種悲痛的情緒,充滿在這十個黑衣人的臉上,目含淚光,注視着門內!
——從門內,度出一個年約二十歲,一表非凡,潇灑英俊,雙手被反縛的黑衣少年。
他的後面,緊跟着“天星派”掌門人“一指喪魂”劉斌以及“一指喪魂”的唯一女弟子——彭燕華。
“天星派”掌門人“一指喪魂”共有三個徒弟,大弟子五年前已被送進“血谷”而死!
二徒弟是一個女的,就是那個雙目珠淚籁籁而落的黑衣少女——彭燕華!
三徒弟就是這個即将被送入“血谷”的夏江。
夏江進入“天星派”,只不過兩年不到的時間,可是,他卻不幸碰到五年後的一月二十九日!
“天星派”的門人,年紀均在三十開外,只有夏江與彭燕華,年紀在二十之內。
——現在,“天星派”掌門人“一指喪魂”及彭燕華,跟着夏江的背後,步向觀院門口的廣場……
悲慘的命運,已經籠罩在黑衣少年夏江的身上,凄慘的氣氛,也充滿了每一個“天星派"弟子的心靈。
在場之人,無不雙目滾淚……
——他們将看到,一個美好的少年,被送進“血谷”而死!
夏江走到廣場中央,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充滿着暗然神情……
望着旭日東升,他輕輕的籲了一口氣,自語道:“又是美好的一天……可是對于活在人世沒有“希望”的人,生與死,又有什麽分別……”
其聲幽哀,聞之辛酸!
他的眼眶裏,盈着淚水,他在難過他的生命活得太短促?或着,他心中另有所意?……天星派掌門人“一指喪魂”淚縱橫,泣道:“江兒,為師對不起你……”
夏江苦笑了一下,道:“師付,你老人家不必難過,生死在天,江兒感激你老人家的收養,及兩年來的調教!”
話落,屈膝跪下,向“一指喪魂”叩了三個頭。
“天星派”掌門人目睹此情,怎不令他悲痛欲絕,當下,淚如泉湧,雙手扶起夏江道:“但願來世為師能補償今世之罪!”
聲音聞來,直似死別留言,站在一側的黑衣少女彭燕華忍不住哇的一聲,放聲而哭!
哭聲悲切,直哭得“天星崖”上,一片愁雲慘霧,使在場之“天星派”弟子,心頭大動!
是的,這是一件慘絕人道的人間悲劇,天下間那有白白将派中弟子去活活送死?
可是:“女血神”的命令,沒有人敢反抗!
彭燕華的凄厲哭聲,響徹雲霄,震憾了沉寂的山岳,哀豔欲絕,悱恻動人!
夏江望了掩面而泣的彭燕華一眼,輕輕地咬了一下鋼牙悲然淚下……他輕輕地叫了一聲道:“師姐!……”
彭燕華睜開了失神的眸子,凝視着他——夏江,她的明眸中所呈露的,并不只是痛失手足而難過的神情,而是無限的愛意呀!
夏江心頭一陣,他愕了一陣子,然後,嘆了一口氣,緩緩垂下頭去!
他知道,彭燕華在二年來,傾心愛他,可是,他對她,卻冷若冰霜,他不愛她麽?不,他愛她,只是為了……
現在目睹彭燕華悲痛而哭,怎不令她為之感極而泣?
彭燕華幽幽低呼:“江弟……”
夏江知道彭燕華心痛欲絕,他也知道,他此去必然死在“血谷”之內,他想:“我為什麽不在死前,告訴他我的過去?”
心念一轉,他覺得應該告訴她,以免她以為自己寡情,他心忖至此,望了站在一側的“天星派”掌門“一指喪魂”說道:“師父,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你盡管說好了。”
夏江暗然道:“我想在去‘血谷’之前,跟師妹說幾句話!”
“一指喪魂”點了點頭,緩緩退了開去!
夏江抑制了悲痛情緒,道:“師妹……”
彭燕華幽幽接道:“不要叫我師姊,我年紀比你小!”
夏江暗然,道:“華妹,在我到‘血谷’——也就是在死之前,我必須把我的過去,告訴你。”他停了一停,又道:“我知道,自我投在天星派之後,你百般的愛護着我,照顧我,是的,我知道你愛我,是嗎?”
“是的,江哥,我愛你,可是你……”以下,又是一連串的哭聲……
夏江嘆道:“我對你的愛意,視若無睹?”
“是的!”
“你不會了解我!”他望了一眼彭燕華,又道:“你想知道我的過去?”
“我極想知道!”
“那麽,我就告訴你,他苦笑一聲,道:“在還沒有碰到你之前,我已有了心目中的愛人!”
“愛人?……”彭燕華粉腮一變,應了一句!
夏江暗然地點了一下頭,又道:“是的,我不只有了一個心目中的愛人,也跟另外一個女人結過婚!”
“什麽?”她駭然地退了一步,臉色為之蒼白,夏江這句話,無疑象一個悶雷,擊在她的腦海。
夏江苦笑一聲,又道:“這是我心中的秘密,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說過,只除了你,我把我的經過,告訴了你,讓你了解。
“在我還沒結婚之前,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我愛她,把生命的感情,亦裸裸地獻給她!”
“然而,為了血海之仇,我離開了她,離開了我生命中唯一所愛的人——許素珍。”
“當我離去時,她獻給我一份最珍貴的禮物——‘斷腸曲’——”
說到這裏兩行淚水,滾下了他的臉頰,他沒有拭去,也沒有辦法抹去,因為,他的雙手被反縛着。
他咬了咬牙,抑止着悲痛的情緒,又道:“……我為她而活,為‘斷腸曲’而生……當我失望時,‘斷腸曲’給我生命力量……我無數次地唱着這首斷腸曲!”
彭燕華接道:“斷腸曲是什麽?”
“是一曲詩歌,在這首詩歌裏,隐附着許素珍的一切,心、血、精神,靈魂,以及全部的愛。她在我離去時,獻給我!”
“怎麽唱?”
夏江搖首怆然道:“我不能唱這首歌,因為我們曾經約好,兩個人沒有重逢時,不準有一個人教別人唱,所以,我能有在腦海裏默唱着這首‘斷腸曲’”。
“我們分別時,并沒有殷勤的慰別,她只把這‘斷腸曲’教我,獻給我。”
“畢生,我不會忘記,她愛我,我更抹不去我生命中這個戀人,她在我的心扉裏,根深蒂圖……
“然而”
“我在兩年後,又跟一個女人結婚!”
彭燕華接道:“為什麽?你不跟許素珍結婚?”
夏江怆然道:“我被迫的,當我離開許素珍,其目的只想學一身武功,替父母報仇!
“十八歲那年,我因流浪江湖,為了生活,我開始以典當生活,衣物典當一盡,我開始餓着肚子……
“如非那首‘斷腸曲’支持我活下去的勇氣,我可能死了。
于是,有一天晚上,我進入了‘千手神掌’何旭的家,開始第一次的‘偷’。
“我微一不慎,從屋頂上跌了下來,這一摔,摔得我昏死過去,不問可知,我被擒了!
“千手神掌”是一個心地慈祥的老人,他認為我是一個很好的青年,不忍我淪落為小偷?把我收養在家裏。
“他的女兒——何青雪,竟對我動了真情!
“我對她冷若冰霜,其實,我能背叛許素珍給我的一切,而與別的女子結婚麽?
“——我不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我不會違背她!
“可是,事情出我意料之外,有一天,‘千手神掌’告訴我,如果我答應跟他女兒結婚,他答應傳我武功……”
彭燕華接道:“于是你答應了?”
夏江搖了搖頭,道:“不,我并沒有答應下來,我雖然夢寐想學武功,替父母報仇,可是,我不能置生命中的戀人于不顧。
“父母之仇與情人之愛,在我的心扉裏交織……雖然我明白,何青雪是一個心地純潔的少女,我仍然不能答應。
“後來,何青雪說,如果不跟她結婚,她便以死為威脅于是,我答應了,我不能看她為我而死。
“——我心存內疚,我此生,再也對不起許素珍了,我不願回去看她,也不求她對我諒解。
“結婚那一天,一件事震驚了我……好象,我的生命,突然掉在暗無天日的冷窟裏!
“在那一天,我的生命失去了光輝,也在那一天,我便活在暗然無光的日子裏!”
彭燕華又插口道:“什麽事震驚了你?”
夏江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說……我沒有心學武功,更沒有勇氣見人……兩年後,何青雪終于走了,改嫁別人!”
“你不恨她!”
“不,我原諒她,我也安慰她,當我們分別時,我們互相慰免,象一對朋友。
“後來,我離開了‘千手神掌’的家……便被師付收留了。”
夏江說到這裏,淚水已滴濕了他胸前衣襟,接着又道:“華妹,當你聽完了我這段往事時,你當會了解我,其實,我不能愛一個女人!”
彭燕華心頭大動,泣道:“江哥,不管如何,我永遠愛你,當你進入‘血谷’之後,我今世永遠不嫁!”
“不嫁?”
“是的,我的心屬于你,除你之外,我不會再愛另一個男人,我也恨許素珍,她取得了你的一切的感情……”
夏江嘆道:“我愛她,可是,我對不起她,”他苦笑了一下,慘然道:“我言至于此,我要走了。”
彭燕華泣道:“江哥,你辜負了許素珍,她日夜在期待你!……”
“是的。”夏江雙目滾淚,喃喃道:“她可能在期待我,四年了……四年來,我沒有回去看過他一次!………”忏悔的眼淚,象雨般籁籁而落……
他咬了一咬牙,望了伫立遠處的“一指喪魂”一眼,朗聲道:“師父,我可以走了!”
“一指喪魂”劉斌一掃伫立一側的門下十個弟子,沉聲道“請把夏江送到‘血谷’之後,回來覆令!”
那十個黑衣人恭聲應是,緩緩向場中走來……其中一個老者含淚道:“夏師侄,我們走吧!”
夏江慘然一颔首,望了彭燕華一眼,自語道:“……相逢何必曾柑識……師妹,你請珍重!……”
話猶未落,他一轉身,向前走去!
彭燕華望着十個黑衣人與夏江,向崖下石階走去,心裏一痛,哇的一聲,放聲痛哭……
這哭聲傳在夏江的耳朵裏,使他忍不住怆然淚下,但這哭聲,漸漸遠了……模糊了……
在模糊中,……傳來了那首悱恻纏綿的“斷腸曲”歌聲……
“雨蒙蒙,
星月暗多
含淚別君妾斷腸。
今生願,
巳難償,
低語輕問君何愁?
——情似海,
——恨悠悠,
情愛難償恨長流。
淚中情,
笑裏恨,
此情只留夢中痕!
今昔別,
何日見?
——斷腸無語問蒼天……”
淚水,滴濕了他胸前酌衣襟……他渾然無覺,他的情緒全部沉淫在那首“斷腸曲”裏……
他在腦海中,默默地唱着“斷腸曲”……對許素珍忏悔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滿着,當他淚乾時,他的生命也告終止!
腦海裏的歌聲沒有停,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
……情似海………
……恨悠悠………
……情愛難償恨長流………
……淚中情………
……笑裏恨………
……此情只留夢中痕………
……”
這首詩歌,催盡了夏江的眼淚……在模糊中,他不知走過了多少路,流了多少眼淚……
——可是,那歌聲,沒有終止,眼淚也沒有停。
突然,在歌聲與眼淚交流中,他的腳,絆到了一塊石頭砰的一聲,摔倒下來!
——往事消失,眼淚也停止!
一個黑衣人,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他苦笑了一下,這笑容裏,充滿了他一生中所隐伏的陰影。
X X X X X X
夕陽西斜……
在“白雲山”的深山中的一個谷口,夕陽把十一個黑衣人的身影,拖得長長地……踽踽而行……
顧盼間,已經來到谷口,這谷口的兩側岩壁,寫着兩個鬥大的紅字……“血谷”!
這兩個字用鮮血所寫,觸目驚心,使人望之,無不有不寒而栗之感!
那十個黑衣人望了那“血谷”兩字一眼,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微一停步,又向前走去!
進入“血谷”之後,但見兩側大山,越來越窄,窄得只容一人出入,二十丈後,兩側峭壁如筆!
突然——
這十個人全部停了下來,他們的眼光,觸及岩壁上所寫的十個大字:
“非送死者:
到此止步。”
一個老者望了夏江一眼,道:“夏師侄,我們走了!
“你們回去吧,替我向我師父及師姊問好!”
護送夏江的十個黑衣老者,緩緩退出“血谷”。
夏江在十個黑衣人走後,緩緩向前走去……二十丈後,兩旁峭壁幾乎連結在一起,羊腸小道,通向一個山洞!
在山洞的岩石上,寫着:
“死門!”
這兩個字,赫然也是用鮮血寫成,令人見之,無不悚然色變!
夏江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生,對于活在‘希望’裏的人,是件大事,死,對于活在‘失望’裏的人,有何所懼?……一‘死’能解千古恨……”
他慘然一笑,向山洞走了進去!
突然——
一陣腐屍臭味,從那山洞中,迎面吹至,使夏江忍不住幾乎欲吐!
他不寒而栗地打了—個冷戰,可是,這潛意識的冷戰過後,使他忍不住悲然欲絕!
他舉步向山洞之內,走了進去!
夏江明白,他此去必然死在那個恐怖的“女血神”之手對于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令他難過的是,在他死前,他不能回去看看許素珍!
對這件事,他不能不耿耿于懷,當四年前離去時,許素珍送他的情景,以及那斷腸的安慰之語:
“……江哥……當你想到我時,就唱那首‘斷腸曲’吧這首歌,包括了我的生命中的一切……江哥哥,我會等你……也相信你會回來……妾心已屬君有,做鬼當伴君側,當你回來時,我依舊不施粉脂,留着長辮子在等你……我不會變,地老天荒,你的珍妹,永遠象現在這樣!……”
這親切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從他耳邊飄過……可是四年中,他終于沒有回去看她一次!
現在,他對她,在死前,深深地忏悔……然而,遲了!
——一道強烈的光線,從前面照了進來,夏江霍然一驚舉目望去,他才發覺到,他所走的并不是山洞,而是一條長達數十丈的隧道!
突然——
他的腳步不期然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發觀在岩洞盡處壁上,寫着三個大字:
“許願洞!”
這三個字大約拳頭大,依舊用血寫成,果然有一個鬥大的小洞!
在“許願洞”的三字的下面,還寫了一行小字:
“在你死前,你有什麽願望了那麽,你可面向洞口,把你的願望說出來,或許,你能得到!”
夏江看完了這一行小字,淡淡笑了一下,他心裏暗道:“假如你能給人願望,為什麽還要叫人到這裏送死?”
他在慘然的笑聲中,并沒有說出他自己的願望,舉步向前走了過去!
走出隧道,舉目望去,面前是一片谷底,這谷底只有數十丈寬大,但見地上,白骨累累,腐屍遍地。
夏江倒吸了口涼氣,這場面慘不忍睹,夏江不覺忍不住咬了一咬鋼牙,道:“好殘忍!”
陣陣的腐屍臭味,聞之令人頭昏目眩,夏江眼光一掃谷底,并沒有發觀那個傳說中的“女血神”!
陰風慘慘。熒火點點,夏江伫立在白骨堆中,望着荒山中的鬼火秋熒,雞皮疙瘩遍起。
他朗聲叫道:“女血神,送死的人已經來了。”
聲音過後,空氣中傳來了他的回音:“……女血神,送死的人已經來了……”回音恐怖駭人!
——然而,沒有人答腔!
夏江怔了一怔,倏地——
一聲嬌笑一聲,在回音過後,傳入耳際!
其聲嬌滴,直似玉盤滾球,悅耳至極,夏江聞聲之下,不神為之一覺心蕩!
循聲望去,在漆黑的夜幕裏,現出了一團黑影,象深山裏的幽魂,毫無聲息地,飄落在三丈之外的白骨堆中!
夏江吃了一驚,退了一步!
他定了一定神,窮極目力望去,唯一他能見到的是,那黑影的背影,以及披肩的長發,以及她手裏所拿着的一把鐵琴!
突然——
那個女人的背影,緩緩地坐了下來,坐在白骨堆中,把那柄鐵琴,置在膝蓋上!
夜風,輕輕地吹拂着她的長發……神密,恐怖……
在夏江駭然中,聞之令人心神蕩漾的聲音,從他的耳邊飄過:“你是那一派的?”
那恐怖的影子與悅耳動聽的聲音,的确極不相稱,夏江淡淡一笑,應道:“天星派!”
“你叫什麽名字?”
“夏江!”
“幾歲?”
夏江淡淡一笑,反問道:“難道問這些與死有關麽?”
“不錯,任何一個人在死前,都必須把一切說出來。”
夏江苦笑應道:“二十歲!”
“何方人氏?”
“開封水田村!”
“進‘天星派’多久?”
“快兩年!”
“你很不幸,碰到了五年後的今天,在你死前,你真的沒有願望?”
“沒有,從然有,你也不能替我辦到。”
“剛才你沒有向‘許願洞’訴願?為什麽?”
他們的對話,看來一點沒有恐怖與殺機,象一對陌生的朋友,道出自己的姓名及來歷一樣。
那女子的聲音問道:“你可知道,你就要死了?”
“我知道!”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誰?以及為什麽要殺人?”
夏江搖了搖頭:道:“這也是多餘的!”
“你是一個奇特的送死之人!”
“奇特?我是一個平凡又平凡的人。”
對方笑道:“在我‘血谷’中,整整死了一百二十個人這些人包括年青的和尚、道士、以及漂亮的男人,和尚與道士的願望是:希望我不要再殺人,以免被打落十八層地獄,有些人的願望,卻是希望我來世做他們的妻子,你說好笑不好笑?”
話落,她格格地笑了起來……
夏江突然發覺,她的笑聲裏,充滿了多麽濃厚的殺機!
她笑聲略為一斂,又道:“只有你一個人沒有願望,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
夏江冷冷道:“我有願望,只是我及無法辦到,何必說!”
那女子突然陰森森地叫道:“夏江!”
其聲之冷,象冰一樣,與原先的口吻,判若兩人,夏江悚然動容,栗聲道:“怎麽樣?”
“到我面前來!”
“幹什麽?”
“看我一面之後,你便要與世長辭!”
“看你?……我不想看。”
那女子冷冷道:“這是我的規矩,送死的人必須在死前看我一次,使他死後,知道他死于何人之手。”
“假如我不想看呢?”
“我将先挖去你雙目,再斷你雙手……雙足,叫你慢慢死!”
夏江咬牙道:“你好毒辣!”
“假如我不毒辣,‘血谷’之名,豈能震憾天下?”
夏江冷冷一笑,笑聲未斂,那女子又冷冷喝道:“夏江,到我面前來!”
夏江冷笑聲中,向那女子的面前走了過去,沒有聲音……除了那沙沙的腳步聲象支喪曲之外……
夏江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那女子的面前,走了過去……他終于走到她面前二尺之地,停了下來!
他沒有望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突然冷冷地喝道:“坐下來!”
這聲音有無限的魅力,夏江果然坐了下來——坐在那女子的面前,只是,他把面孔背着她!
那女子喝道:“把臉轉向我!”
夏江怔了一怔,道:“非看你不可?”
“當然,否則,你死得更慘!”
夏江鋼牙一咬,轉過身子,他的眼光,第一觸及的是她垂下的勺頭,被風吹散的長發,遮去了她的面孔,使人無法看清她的面目,除非她擡頭,否則,你無法看到她的臉孔。
——漆蓋上的黑色鐵琴,閃爍着藍光……
山風越刮越大,吹着她那遮去臉孔的長發,在拂動……飛舞……
除了風聲,就是夏江急促的呼吸之聲……
突然——
那女子擡起了頭,可是,散亂的長發,遮去了她的臉孔除非她再拂開長發,否則,夏江依舊看不清她的臉孔!
她擡起了頭之後,果然,把放在鐵琴上的纖手,輕輕擡起,拂開了長發——
——一張見之令人怦然心動的芙蓉粉臉,驟映眼簾,那水汪汪的眸子,帶着誘惑的櫻唇,以及那筆直的鼻梁……她,的确是一個人間仙姬。
她的眸子裏,射出了兩團火……她微微顫動的櫻唇,散播着使男人無法抗拒的誘惑……這眸子中的青春火焰,以及唇上的誘惑,足令天下男人,無法抗拒!
夏江呆愕了!
他傻傻地……怔怔地,望着她,他不相信人世間,有這麽美麗的少女……
——一股火焰,從夏江的心扉裏湧了上來!……
猛然間——
一個倩影,冥冥中,在夏江的腦海裏一閃而逝,這個倩影,正是那個送他‘斷腸曲’的許素珍!
他一咬牙,大喝一聲:“你這個賤女人……”
一揮手,一個巴掌,在憤怒中,向那“女血神”的粉腮打了過去!
夏江這突然出手,沒有經過大腦考慮,出手奇快無比,可是,他右掌甫出,只覺身上一麻,右手已被對方扣住!
夏江駭了一跳!
他竟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出手如此之快,他吃驚之下,乍聞那“女血神”喝道:“你想打我還差遠了,”她冷笑了一聲,又道:“不過,我佩服你的理智以及膽量,一百二十個男人中,沒有一個見到我臉孔之後,不瘋狂抱我的,想不到你竟毫無所動!”
夏江哂然道:“你不要想我會抱你……”
“你為什麽敢打我?”
夏江怒道:“反正都是死,我有什麽不敢?告訴你,你不要想用美色勾引我,我要在死前,落得清白!”
她櫻唇輕啓地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一百二十個人是怎麽死的?”
夏江冷笑道:“不知道。”
“告訴你,這些人不是在瘋狂的抱我之後而死,就是死在我‘蝕魂曲’之下,當年江湖各派率領百名男女高手而來,結果在聽完一曲之後,連和尚、尼姑與道士都瘋狂起來和尚抱着尼姑,尼姑抱着道士,男人抱着女人,就在這裏……”
夏江怒喝道:“住口!”
那女子格格一笑,道:“現在你對我毫不動容,當你聽了那‘蝕魂曲’之後,假如抱着我,我立刻要你的命!”
夏江駭然道:“難道沒有一個人能逃過你的琴聲而毫無所動?”
“不錯,十年來,沒有一個逃過,象你這種人,在看我時,不被所迷,已屬不易,我想問你,你剛才說還要清白,為什麽?”
夏江冷冷道:“我心已有所屬,我不願在死前,對不起她!”
“你的愛人?”
“是的,我生命中的愛人,你不應該用美色引誘我,沾污我,我不能再愛第二個女人!”
“想不到你倒是一個癡心的男人!”她冷冷笑了一下,突然道:“把你的願望說出來!”
夏江霍然望了她一眼,然後說道:“我沒有願望……”
“我知你有。”
夏江也不答腔,他緩緩伸出手,把“女血神”漆蓋上的鐵琴,拿了過來!
她沒有阻止他!
夏江緩緩垂下頭去,他用手指輕輕撥了一下琴弦,琴聲劃破了漆黑的夜幕……
他咬着牙,在潛意識中,他彈出了那首“斷腸曲”……
悱側纏綿的琴聲,聞之令人淚下,随着哀豔欲絕的琴聲夏江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在鐵琴上……
一曲終了,他又開始彈第二遍……
她被這斷腸幽怨的琴聲感染了,她靜靜地聽着……沒有去打斷他……讓他彈着……一遍又一遍……
漸漸地,她的明眸中,盈着淚水……夏江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