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大公子剛睡下。”
“請他起來,這是大事,必須由他決定。”
“這……好吧,我去試試。”
好一陣子,老蒲才出來打開了圍牆門。
“二公子請進!”
房間裏,司馬長江擁被而坐。
“大哥!”他照平時的稱呼:“這麽晚了來打憂你,有件事必須先向你請求才能決定。”
“一個死了的人還能有什麽意見?”司馬長江的聲音近似冷酷,半絲情感都沒有。
司馬長嘯苦苦一笑。
“大哥,請聽我把話說完,司馬家疊遭意外,人丁單薄,後繼無人,不能就此斷了根,我的意思是……”
“且慢,我先說一句,我們原來是三兄弟,大哥生死下落不明,我也已經是個活死人,算來你已成單丁,偏偏卻膝下空虛,這不是天意,是人為之過……”
“大哥,我知道你是在怪娘,但娘已經過世,就不要再提了。”司馬長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不提就不提,我排行第二,以後別再叫我大哥。”
“是,二哥。”
“現在你說,簡單明快,我沒耐心聽你細訴。”
“好,這樁事我已經跟蘊珠談過,行與不行聽二哥一句話。”頓了頓才又道:“司馬家不能無後,我那徒弟方一平為人不錯,想把他收為螟蛉義子繼承香煙,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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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定睛望着司馬長江靜持下文。
“你的意思是招贅?”
“這……也可以替他另娶。”司馬長嘯不敢說出司馬茜已經不幸這一節,話出口,已自覺不妥。
“什麽,另替他娶?”
“這……只是說說,未必一定如此做。”
“嘿,嘿嘿!”司馬長江冷笑:“三弟,虧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還是一莊之主,說出話來如此幼稚。你徒弟姓方,是外人,再給他娶個外人,跟司馬家半點邊也沾不上,這叫繼承香火?你何不把淩雲山莊拱手送與方家?”
司馬長嘯默然無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簡直是荒唐!”司馬長江氣得掀被下了床:“你說,你怎會想出這馊主意?是什麽讓你昏了頭?”
“二哥,別生氣,是我……考慮不周。”司馬長嘯是有口難言,原本方一平是要入贅的,而現在唯一的女兒已經不明不白地死了,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對方一平未嘗不是一種虧欠,可是又不能明說……”
“你夫妻愛怎麽做怎麽做,我不管。”
“二哥是……反對?”
“我沒任何意見,你可以走了!”
“既然……二哥不贊成,就當我沒說吧!”
“你走,我困了!”
“是!”司馬長嘯低頭轉身退了出去。
“哼!荒唐!”司馬長江眼睛瞪得老大。
“大公子!”老蒲關了外門進房。
“以後改叫二公子!”
“這……是的!”老蒲恭應了一聲:“二公子今晚的宵夜……”
“我想喝上兩杯!”
老蒲帶上房門出去。
司馬長江瞪眼坐在床上不言不動。
房外小廳傳出擺整杯筷的聲音,不久腳步聲離去。
片刻之後,又響起酒壺蓋與酒壺碰撞的聲音,房門沒關緊,門縫裏似有黑影一閃,司馬長江心中一動。
“老蒲!”他叫了一聲。
沒回應,也沒腳步聲,這可是怪事?
司馬長江掀被,想了想,很困難地下床,然後搖晃不穩地步出房門。桌上有杯筷酒壺,菜還沒擺上,他坐下,望了那酒壺幾眼,口角牽動了幾下,但沒出聲。
老蒲用一個大盤端來了五樣下酒菜,逐一擺上,然後伸手準備拿酒壺斟酒。
司馬長江擡手阻止。
老蒲縮回手,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司馬長江。
“二公子……”
“我自己會斟,今晚我要慢慢喝,你不必伺候。”
“二公子,我……忽然覺得老了。”
“怎麽說?”
“老眼昏花,竟然看見有影子飄出牆……”
“哦!”司馬長江點點頭:“人總是會老的,有時眼花也是常事,杯筷酒壺你分成兩次拿?”
“不,一次,怎麽啦?”老蒲瞪大老眼。
“沒什麽,你先進來一次,後來我聽到酒壺響,看來我也老了,耳朵已不管用,連什麽是什麽聲音都分辨不出來,你再去灌一壺花雕來,然後你就去睡,我一個人慢慢消磨!”說完,和悅地笑了笑。
“可是,二公子,先灌的這壺是竹葉青……”
“我知道,不要緊,我忽然想喝花雕,去拿吧!”
“是!”老蒲出去。
司馬長江揭開壺蓋,仔細聞了聞又蓋回去。
老蒲送酒來,先斟滿一杯,關切地道:“二公子,喝兩種酒會上頭,讓我把竹葉青拿下去吧!”
“不必,先擺着,你去睡。”
“二公子也早些上床!”
“好!”
老蒲轉身離開。
司馬長江步到門邊,向外掃瞄了幾眼,又偏頭用耳朵傾聽了一陣,然後關門回到座位,自斟自飲起來。
“什麽人,別逃!”精舍門外突然傳來喝叫之聲,深更靜夜聲音分外響亮,幾乎全整個山莊都可以聽到。
司馬長江眉頭皺了皺,駭人的目光一現又隐,還是喝他的酒。
緊接着是嘈雜的聲音,不看也知道是莊丁們聞聲而至。
“別吵!”司馬長嘯的聲音:“你們到處搜搜看。”
聲音靜止下來。
司馬長江喃喃自語道:“來的是有心人,會是誰?”
司馬長嘯手提長劍,站在精舍之外,目光不停掃瞄。
一條人影奔到,是方一平,還在喘着氣。
“師父!”司馬茜出事之後,他又改回原來稱呼。
“是一平,怎麽回事?”
“徒兒起身小解,發現一條人影從內宅屋頂飄落,立即回房取劍,四下搜索,到了花園,那人影恰從情舍飛出,喝叫一聲便追下去,到了莊外,那人影反撲出劍,是個蒙面人,劍法高得驚人,哎……”
“怎麽,你受了傷?”司馬長嘯目光電張。
“不要緊,皮肉之傷!”方一平撫了撫左上臂。
“嗯,能傷得了你的……絕非普通劍手,你既然跟對方交手,可曾看出對方的路數?”
司馬長嘯語音凝重。
“看不出來,不過……對方是個年輕人錯不了。”
“難道會是他?”司馬長嘯自語。
“師父想到誰?”方一平急問。
“嗯!我知道……他遲早會來!”司馬長嘯仰面向天,自說自話,沒理會方一平。
“師父,您……”
就在此際,精舍裏突然傳出老蒲驚叫之聲。
司馬長嘯立刻舉步,方一平跟進,司馬長嘯回頭道:“平,你不要進去!”說完,一聳身飄進了圍牆。
精舍小廳裏,司馬長江木坐椅上,狀類癡呆。
“三公子,您看二公子……”老蒲急得直打轉。
“可見到什麽人闖入?”
“沒有,我是聽到外面的聲音才起床的,二公子本來好端端在喝酒,不知怎地會變成這樣子,這……”
“別急,我來看看,你到外面看看。”
“是!”老蒲站到廳門外。
“二哥,這怎麽回事?”司馬長嘯靠過去:“是什麽人下的手?一個蒙面年輕人對不對?”
司馬長江沒有反應,失神的眼望着空處。
司馬長嘯動手檢視,經脈穴道一切正常,也沒中毒的跡象,就是人變呆木了,這究竟怎麽回事?明顯地人已受制,但原因呢?這種情況前未所聞。
“二哥,你開口呀?”司馬長嘯流下了痛淚,二哥此生的遭遇已經夠慘,臨老還碰上這種事,手足情深,他能不痛心嗎?
“二哥,司馬家……難道真的要家破人亡?我們……作了什麽孽?”
“聽着!”司馬長江口唇微動,聲音極低。
司馬長嘯大吃一驚。
“二哥……”
“不要開口,聽我說,出去之後,就說我原來的病情惡化,人已變為癡呆,記住,除了你本人,不許向任何人透露實情,連你妻子在內,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
“二哥,可是……先前已經揚言你早不在人世?”
“現在不同了,有人知道我還活着!”
“好,小弟照二哥的話做。”
“現在扶我進房!”
司馬長嘯連扶帶抱把司馬長江送進卧室。
“二哥,請告訴小弟,怎麽回事?”
“有人算計我,我警覺識破,将計就計,你明白這點就可以了。還有,差點忘了提醒你一件大事,方一平是條劇毒的蛇,你必須謹防!”
“他……”司馬長嘯內心起了極大的震撼,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待他情如父子,調教呵護,使他在江湖成名,還把愛女許配給他,指望他繼承淩雲山莊,二哥怎會說出這種話?這太不可思議了……
“你出去吧!”“二哥,我不懂,一平他……”
“我很正常,不是瘋言瘋語,你要不信會悔恨終生。”
“難道……是他……”
“提防他,別的我不能告訴你,快走!”
司馬長嘯滿腹疑雲離開。
一個人喝酒喝到醉,通常有幾種情況,一是逢到大喜之事,值得慶祝。一是遭遇大憂,愁結難解。再就是心裏不安,或是有所恐懼,尋求暫時的逃避。當然,原因很多,但大體上為如此。
現在已是四更天,方一平在房裏喝醉了,他為什麽把自己灌醉,別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他兩眼發花,意識有些模糊,一個精明而又富于心機的人會喝醉頗不尋常,好在他在淩雲山莊是半個主人,除了莊主沒人敢過問。
醉了的人通常是不自覺的,也不承認自己醉。
他站起身來,晃了兩晃,又重重地坐回去。
“我醉了嗎?”他喃喃自語:“管他,事大如天醉亦休,酒醒了,時間過了,又是一個局面,能掌握新局面的才是英雄,而英雄自古都是寂寞的,不甘寂寞,才是英雄中的英雄,我方一平就是英雄,哈哈……”
他笑了,笑聲很怪,但他自己已經聽不出來。
房門被風吹開,燈影搖曳,幻成無數光蕊。
他望向門外,外面是迷離的花樹。
他的兩眼突然發直,手按桌沿站了起來。
花樹之間有個人影,秀發紛披,像是本來就站在那裏,門沒開便無法發覺,門是被風吹開的,因為他已醉,所以沒想到現在根本沒有風,空氣是靜止的。
女人,看形态還是個美人。
“你……是誰?”他發問,由于舌頭大了轉動不靈,發出來的聲音也是無比的怪。
女人的身影沒移動,也沒反應。
“你……嘻嘻,是……要來陪我的嗎?”
依然沒反應。
他扶桌抓椅,踉跄沖到門邊,靠住門框,現在是背對着燈,燈光餘暈穿過房門,正照着那女人,模糊但可辨。
“你……怎不開口?過來呀!”他招招手。
人影仿佛是幻象。
他揉揉眼,仔細看,脫口叫道:“師妹!”
那面影、身材、真的是司馬茜。
他跨出房門,連晃了好幾晃才勉強站穩。
雙方距離至多五步,看得更清楚,真的是司馬茜。
一系靈智殘存,他乍然想起司馬茜已經死了,埋葬了,死人是不會複活的,除非她是……
“鬼!”他驚叫一聲,“咚!”地跌坐下去,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冒出來,酒意頓時消了一半,手撐地面又站起。
人影突然消失,花樹間是空的。
他感到全身發麻,木立一陣,口裏喃喃道:“世間難道真的有鬼?我……方一平不信這個邪,可是……”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世間沒有鬼,鬼在你心裏!”
“什麽人?”這一驚他又更清醒了些。
“方老弟,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你……你是……”方一平頭皮發炸。
“龍大少!”
人影幽幽出現,是“花間狐”龍生。
方一平吞了口唾沫,再吐口氣。
“原來是龍兄,剛才……”
“剛才什麽?”花間狐已到了方一平身邊。
“那……女的?”
“女的?我什麽也沒看到,只聽見你在叫鬼,然後又自語……唔,一身酒氣,八成是酒醉了兩眼發花。”
“可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就算你不是眼花是真的鬼現形,既然是鬼,有形無質,來去無蹤,你能抓得住嗎?”拍拍方一平的肩膀,又道:“那鬼是男的還是女的?嗯!我猜一定是女的,而且長得很美,對不對?”
方一平苦笑,他不能說出司馬茜。
“龍兄怎麽會到登封來,又在這種時分光臨?”
“專程拜訪!”
“有事找小弟?”
“不錯,還是大事。”
“請到裏面再談!”方一平的酒意已消了八分。
“好,我走了,我得趕回垣曲。”說完,疾掠而去。
方一平聳肩笑笑,回進小廳,坐下,臉色又沉重起來,司馬茜的影子揮之下去,心裏真的是有了鬼。
門外人影一晃。
方一平猶如驚弓之鳥,霍地站了起來。
“一平!”
“師父,您……還沒睡?”他的心還在怦怦跳。
“一平!”司馬長嘯的臉色相當嚴肅:“我睡不着,起來到處走走,剛才我見有人從這邊離開,他是誰?”
“啊!是……是小徒在垣曲結識的一個朋友,他叫龍生!”
“都快近五更了,他來做什麽?”
“師父,他……是路過,順道來訪。”
“只是如此?”司馬長嘯的目光很怕人。
“是的。”方一平恭謹地回答:“小徒也知道他來的不是時候,不過,他上了門也不能拒而不納,好在他只寒喧了兩句便走,連屋門都沒進。”方一平城府再深,也不由心跳回速,更是師父已聽到兩人的對話,一切算完。
“他什麽來路?”
“這點……小徒倒是不怎麽清楚,交情不深,不便盤根結底,不過……從表面觀察,他為人挺正派的。”
“噢!”司馬長嘯默爾了片刻:“一平,為師的對你名系師徒,情同父子,希望你表裏如一,不讓為師的失望,這點盼你能好好把握。”
“師父!”方一平跪了下去:“師恩重如山,粉身難報,小徒豈敢有絲毫隕越,耿耿此心,神明共鑒!”
“但願如此!”說完,轉身離去。
方一平起身,臉色變得說多難看有多難看,他想——“不必,就在這裏吧,我沒太多時間。”
“這麽急?”
“是很急。”
“請說。”
“方老弟,我們是好兄弟,我相信我們的友誼永遠不變,我來找你是為了救人……”
“救人?”方一平大為驚異:“救誰?”
“香妃!”花間狐沉重地說。
“她……香妃,要小弟救人,這怎麽說?”
“我已經找到冷無忌,證實他的确用詭計從‘天涯浪子’韋烈手上騙到了‘寶鏡’,是我一時大意被他溜了,等見到香妃,才發現她已經被冷無忌所害,情況和你老弟的未婚妻完全一樣,我找老弟為的就是要解藥,”花間狐一口氣說完,定眼望着方一平等他的回答。
方一乎愣了好一會。
“這真是想不到的意外,冷無忌竟然出賣了你我二人。可是,我沒有解藥……”
“什麽,你沒解藥?”花間狐的聲音突變森寒。
“是沒解藥,他當初交給小弟三份迷幻之藥,說是受迷者如果有清醒的跡象便加服一份,三份之後便永遠癡迷,小弟已經用了兩份……”頓了頓又道:“當初沒想到解藥,也沒想到他會背棄我們,所以才沒有提。”
現在輪到“花間狐”發愣,許久。
“你沒騙我?”
“龍兄,小弟會騙你嗎?敢騙你嗎?我做的事全沒瞞過你,如果你抖出來,小弟豈非死無葬身之地,這等于小弟的生死捏在你的手中,這點難道我不明白?”
師父從來沒對自己如此嚴峻過,莫非他聽到了什麽?
莫非他懷疑龍生是在後花園鬧事之人?
他聽到了自己和龍生的談話嗎?
看來他對自己已經生了疑心,得趁早打算……
垣曲。
一間寬敞的大房間裏,“鬼臉羅剎”守在玲苓的床邊,被視為一代女魔的她,神情顯得十分沮喪,顯然,她對玲苓的怪傷束手無策。
“花間狐”進房,滿面風塵之色,是趕過長路的樣子。
“找到姓方的沒有?”鬼臉羅剎迫不及待地問。
“找到了!”
“怎麽樣,他說沒有解藥?你相信他的話?”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也沒理由不給我解藥。”
“哼!”鬼臉羅剎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姓方的從他所作所為來看,不但鬼詐,而且相當狠毒,對他的師妹竟然使出這等手段,可以說人性盡失,你最好提防着點,我就是不相信他沒解藥,一個專講心機的人,不會顧前不顧後。”喘了口大氣:“現在你說該怎麽辦?”
“只有設法找到冷無忌……”
“冷無忌更詭,這麽多人在找他,他還敢現身嗎?”
“但非找不可,不然……玲苓怎麽辦?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揪出來。娘!您留着照顧玲苓,我出去找人。”
“鬼臉羅剎”沉吟了片刻。
“老話,再叮咛你一次,你不可與韋烈為敵。”
“為什麽?”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總之一句話,你跟他有極深的淵源。”
“他知道嗎?”
“知道一點,并非全部。”
“那他為什麽還要打碎我的膝蓋?差點讓我殘……”
“他先前不知道,別忘了,你也差點要了他的命。”“看情形再說吧!”
“不是看情形,我不許你跟他敵對。”
“好吧!”花間狐答應得很勉強。
“對!”鬼臉羅剎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她有能耐可以使玲苓複原,絕對可以。”
“是什麽樣的人?”花間狐雙睛一亮。
“神農夫人,古稀年紀,她的醫術可以媲美神農氏。”随即眉毛一皺:“可是……很不幸……”
“什麽很不幸?”“我與她之間有過節。”
“這……不要緊,我不洩露身分就是。
“她是個怪物,性情之怪世間找不出第二個,要求得她點頭太難,而且,她的武功在我之上,要是惹火了她,後果相當嚴重。”
“娘,我會用軟功,盡量避免跟她沖突,娘只說如何才能找到她,我立刻就上路。”
“三年前有人見她出現在太行山中。”
“唔!”花間狐深深點頭。
韋烈主從和王雨随帶的立仁、立義兩書僮一共六人分頭在王屋一帶搜索“鐵算盤”冷無忌的下落。
王雨和兩書僮負責山外,韋烈與王道、洪流負責山裏,據判斷冷無忌必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藏身匿居,因為他已經騙得了“寶鏡”,不會再回到城鎮去自找麻煩。韋烈很清楚,如果沒有絹圖和駝峰石屋的“寶藏之鑰”配合,“寶鏡”等同廢物,實際上,“寶鏡”只是一個開端,一旦開了端,便失去原有的價值。韋烈現在是等待突破最後一關,只要“雙僧證果升”,這句似偈非偈的秘語能破解,便可如願以償,他真正期待的是機緣。
在王屋山中已經繞行了五天,一無所獲。
韋烈決定只身進入太行山,王道與洪流仍留在王屋山區。
現在是過午不久,韋烈在一處山岩上欣賞彌猴嬉戲,盲目搜索相當枯燥乏味,觀賞一下大自然的景象也是振奮精神之一法。
野猴頑悍,攀岩翻躍,看上去驚險萬狀,偶而互相捉狹對抗,啼聲不絕,确是難見的特技表演。
突地,他發現遠處一條人影在山間游走,野林叢雜,人影忽隐忽現,從行動的姿态看來,絕不似山裏人,登時心中一動,毫不猶豫地追奔下去,依人影行進的方向,他非常技巧地往裏頭截。
不久,人影從身前不遠處越過。
一看之下,大為震驚,對方赫然是“花間狐”龍生,他怎麽會出現太行山中,這麽久他還沒離開山區嗎?
韋烈立即跟蹤,“花間狐”與“鐵算盤”本是同夥,發現一個便可能找到另一個,對于被“骷髅令”所傷幾乎送命這一點他沒有怨尤,因為對方是恩師的遺孤,眼前雖未相認,但淵源是斷不了也不能改變的。
“花間狐”也似沒有目的,不時停下來察看山勢地形,而且還常常改變行進方向,從跡判斷,他是在找人或物。
韋烈在後面跟蹤了,兩個多時辰,大小峰頭翻越了十幾座,最後“花間狐”停在一處峰脊上,還用手指劃。
日頭已經西偏。
岚霧四起。
突地,“花間狐”似已發現什麽,以後一聲輕嘯,身形彈起,飛也似疾馳而去,韋烈也緊緊釘住,随着奔行。
山脊盡處,下方呈現一道幽谷,全被原始林木覆蔽。
“花間狐”瀉向幽谷。林木遮天蔽日,谷道中陰暗得有如黑夜。
“花間狐”揮劍斬藤除荊,直往裏行。
這道幽谷相當深邃綿長,約莫趱行了四五裏,眼前豁然開朗,放眼望去,盡是奇花異草,五色缤紛,深山惡嶺之中,竟然有這等桃源仙境,令人驚嘆造物之神奇。‘花間狐’自語道:
“是這裏沒錯了,‘神農夫人’的仙居,這些花草是人工培育的,想來盡都是藥草,真虧了那老獵戶指點,不然找上一輩子也找不到。”
他停在林木盡處。
日頭已快墜到山嶺。
韋烈就在“花間狐”身後不遠。
“花間狐”又自語:“不管用什麽方法,我也要求得靈丹妙藥,解除玲苓的受害,這筆賬我要向冷無忌加十倍讨回。”說着,舉步穿入花叢。
韋烈暗自點頭,原來他是來求藥的,“鬼算盤”的算盤珠怎會打到玲苓的頭上?他們三個鬧窩裏反嗎?是了,冷無忌以詭計騙得了“寶鏡”,當然想獨吞,不正常的結合,根本無道義可言,拆夥反目是必然的事。
現在他不能再跟了,“花間狐”一回頭便會發現。
身在峰腳轉角之處的岩縫裏,雖然距離不近,但他的聽力超逾常人,兩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下意識地運了下真氣,功力如常,想了想,明白過來,他是沿峰腳而來的,沒有穿過花草地段,故而不受影響,這實在是無巧不巧了。
“你真的不走?”老女人已上了火。
“芳駕請不要太過份!”花間狐硬吞下一口惡氣,他想到縱然自己失去了功力,玲苓不能不救,好歹得盡到全部心力,口頭之争,完全于事于補,“聽江湖傳言,夫人仁心仁術,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所以才幹裏迢迢而來!”他這一番話當然是誇大之詞,江湖中沒人說過“神農夫人”仁心仁術,而此地到垣曲也沒有千裏。
“全是廢話!”
“在下跪求可以嗎?”說完,他真的跪了下去。
韋烈在暗中大受感動,“花間狐”在江湖人心目中是個不折木扣的邪門人物,現在為了妻子玲苓,他竟然不在意自己喪失武功,反而下跪以求,足見邪惡人物也有其善良的一面,師父在天有靈,也可以稍感安慰了。
“你跪死也是枉然!”
“求不到,待救之人是死路一條,在下武功已失,茍活下去也無意義,跪死又何妨?”
花間狐似已鐵了心。
就在此刻,小屋裏傳出一個聲音道:“跟他嚕嗦什麽,快把他扔出谷去。”聽口氣似乎就是“神農夫人”。
“夫人,您不能發點慈心?”花間狐大叫。
老女人伸手就抓……
“不許動他!”暴喝之聲倏地傳來。
老女人大愣,想不到暗中居然還會有人。
“花間狐”也大感意外,這發話的會是誰?
“什麽人?”老女人栗喝。
韋烈現身,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花間狐”所傷差點送命的韋烈。他是跟蹤自己而來算帳的嗎?這是他的直覺反應,一想不對,娘一再聲言彼此之間有淵源不可為敵,他的傷是娘趕去救治的,而他也知道雙方有淵源這一點,那他此來為的是什麽?
“你是誰?”老女人喝問。
“武林公韋烈!”他坦然報出名號。
“管你什麽公子,膽敢闖谷,意在何為?”
“谷中風景幽美,特來一游。”
“你們……不是一路。”
“不是……!”
“花間狐”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跪着的,人人都有自尊,在韋烈前實在是丢了人,他立即站來了。
“你剛才鬼叫不許動他,什麽意思?”老女人怒目而視。
“不平則鳴而已!”
“你是不知死活!”老女人止步,右手抓出,這一抓玄絕詭絕,不知抓向什麽部位,而似乎每一個要害都在控制之中,使人避無可避,閃無可閃,反擊亦無從。
韋烈左掌一圈,右手曲指反抓,更玄更詭。
老女人收手後退。
韋烈也适時收手。
“你……竟然穿過花草地段而沒喪失功力?”老女人相當震驚,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破題兒第一遭。
“此地是神農谷?”韋烈故意不答對方的話,同時放大了聲音。“上古之時,神農氏親嘗百草,辨證藥物,目的在濟世救人,造福後代,無數年代以來,萬名感德種頌,如果假神農之名而逞一己之好感,盜名欺世,是對先聖的大不敬,亦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齒,在下一介末學,也覺齒冷。”這幾句話義正辭嚴,也相當的重了。老女人的臉孔起了扭曲,變得更加醜怪。
“你敢在此胡言妄語?”
“只要占一個理字,何處不可言?”韋烈是有意要讓不現身的“神農夫人”聽到的,他曾聽師父提起過這女怪人,對付這種人最好的策略是以怪制怪,如果循理順情絕對行不通,當然,要用這種策略必須要有足夠的本錢。
“花間狐”現在只有聽的份。
“你說你叫什麽……?”
“不錯!”“你請便吧!”
“在下既然來了,能不一觀夫人的豐采嗎?”
“你真的不知死活?”
“在下很明白生死的道理,生,必須要活得有價值有意義,否則的話,即使活着也與死無異。”韋烈說這兩句話,一方面是激“神農夫人”出面,另方面也借以諷勸“花間狐”能回頭走正路,算是聊報師恩。
“花間狐”相當聰明,當然不會無動于衷,他垂下了頭。
就在此刻,一個面目冷漠的素衣老婦出現了,飄然來到現場,步履輕盈得像足小沾地,除了冷風韻還不錯。
“夫人!”老女人退站一邊。
她就是“神農夫人”?一個年逾古稀之人竟然還像半百,毫無老态,看來是藥物養顏之功,這叫怪而不怪。
冷冰冰的目光掃過“花間狐”,然後停在韋烈面上。
“夫人,恕在下冒昧!”韋烈抱拳,這是機不可失。
“你剛才大放厥詞?”聲音也和目光一樣冷,令人聽在耳裏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一遍之後便不想再聽。
“在下是該說就說,不尚虛假。”
“你的真正目的何在?”
“在下是适逢其會,望夫人成全這位朋友。”
“你自顧不暇,還要兼顧他人?”
“夫人焉知在下自顧不暇?”
“不談武技,你應該知道藥能救人亦能殺人的道理?”目光突然變成了冰刀。
“知道,如果夫人想以藥殺人,就請取消‘神農’二字的稱號,這對先聖是一種侮辱也是極大的諷刺,神農有靈,亦當同意在下的說話。”韋烈神采風揚,表現出一個真武士的豪情與風标。
“神農夫人”的臉已夠冷,現在又加上一層霜。
“你敢對夫人口出不遜?”一旁的老女人怒斥。
韋烈不予理睬。
日頭已沉,只剩下峰颠餘晖,谷裏昏暗下來。
“韋烈,你太狂妄!”神農夫人語如冰珠。
“狂則有之,妄卻未必,天色已經向晚,在下亦不願在谷中作客,是否肯發揮神農濟世之心,請速定奪!”
這時,一個青衣少女頭裏花巾,肩跨包袱,匆匆來到,停在韋烈和“花間狐”身後側方。
看樣子她是從山外來的,可能是出去采購應用雜物,人長得清麗絕俗。
韋烈偏頭望了這少女一眼,又轉對“神農夫人”。
少女皺緊了眉頭,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師父,他兩個是做什麽來的?”
原來這少女是“神農夫人”的弟子。
“強求靈藥!”老女人代答。
“強求!”少女舒眉、瞪眼,仔細打量二人。“師父,他兩個徒兒認識,他是“武林公子”韋烈,那個叫‘花間狐’龍生,也就是您多年來一直在找的仇人之子。一正一邪,兩人本不是一路,還打過架,怎會攪在一起?”
“他……”手指“花間狐”:“藍文瑛的兒子!”
“是的,藍文瑛現在叫‘鬼臉羅剎’!”
“花間狐”轉頭望向少女,臉皮子在抽動。
“別看我,要不是你在垣曲調戲過我,我就無從知道你的底細,真想不到你自己會上門投到,太巧了。”
韋烈登時透心冰涼,看來求藥是徹底無望了,說不定退身都難,因為“神農夫人”是用花藥聖手,當然也會用毒。心念之中,望向少女,少女也正轉過目光,四目交投,少女的眸子裏突現異色,這種目光韋烈絕不陌生,但他是正派人,一發覺對方眼神有異,立即收回了目光,這就是他與“花間狐”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