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司馬茜不見有什麽動作,只是春蔥玉指不經意地彈了彈,就像是彈去沾在指頭上的菜屑什麽的。
花間侯的手垂落,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小雲雀父女的神色變了變,但沒開口。,小蔡發覺情況有異,立即趕了過來。
“少爺,您……”
“沒……沒事!”
“有什麽要小的……”
“你……先回去。”
“是。”小蔡已經會意,花間侯已吃了暗虧。
“別走,在旁乖乖站着!”司馬茜擡手指了指。
小蔡真聽話,站着不動了。
“秦大少!”司馬茜春花似的笑了笑:“你說你叫花間猴,猴子當然是玩把戲的能手,我問你會不會玩,你說很會,而且是一流的身手,所以我才讓你坐下,怎麽,耍賴不肯玩了?
這可不行,說過玩就非表演兩手不可,現在起來斟酒,酒壺你一定還拿得動,要是不動的話,我就念八字真言,緊箍咒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此際,花間侯的額頭上已布滿了汗珠,神色之間已顯出了痛苦難耐,他搖搖不穩地站起身來執壺斟酒,手在發抖,壺蓋子“叮叮”作響,灑了一桌。
小雲雀父女苦着臉默不出聲。
鄰桌的當然聽得清楚看得明白,卻不敢吭聲,紫衣少女來路不明,但既敢作弄洛陽之霸,無疑地是惹不起的玉面羅剎,而天威镖局勢大如天,渾水絕不能淌,裝聾作啞是上上之策,不約而同地低頭吃喝。
“來!我敬你們父女!”司馬茜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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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欠身幹了杯,由小雲雀斟上。
花間侯額上的汗珠串聯下滴,心裏那股子恨毒無法形容,但他忍住了,武功不濟,但深懂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臭娘兒們”三個字已暗罵了一千遍。
“小姐……”小雲雀怯怯地開口。
“我叫紫娘,叫名字就好!”
“這……小女子不敢。”
“随便你,你父女怎會到洛陽來賣唱?”
“是……這樣。”小雲雀喘了口氣:“家父得了怪病,遍訪名醫無效,到了洛陽,天幸碰上名醫樹德堂主,他能醫,但藥費相當昂貴,小女子我不能偷不能搶,好在小時候學過琵琶,也會度幾首曲子,所以就……胡亂彈唱,一來湊醫藥費,二來藉此讨生活。”
“真的是這樣?”
“小女子不敢欺騙小姐。”
“好,小意思。”伸手從身上摸出一大疊銀票,随便抽出一張朝小雲雀面前一送道:
“這是永豐莊的銀票,北方各州府通彙,一千兩,以後不要再抛頭露面了。”
花間侯和小蔡直了眼,這叫紫姑娘的到底是何路道?
“這……這……”小雲雀激動得說不出話。
“紫姑娘!”老頭開了口:“我父女怎敢收……”
“我不喜歡客套………”司馬茜挑了挑眉,附帶揮手,豪邁的氣慨絕不亞于一個大男人:
“小雲雀,收下,多一句話也不要說。”
小雲雀望向她爹,老頭點點頭,小雲雀收起銀票揣入懷中。“紫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太好了!”
“那我就不言謝了,紫姐,秦大少……”
“你代他求情?”
“這……紫姐肯賞小妹一個臉……”
“好吧!”司馬茜點點頭,望着花間侯,冷冷地道:“姓秦的,以後行為檢點些,看在小雲雀的份上,這次我饒了你,別再看到好看的女人便起壞念頭,希望你相信報應兩個字,回自己桌上去吧!”擡手分別各彈一指。花間侯與小蔡同時解了禁制,片言不發,狼狽出店到了店門口,回頭朝這邊狠盯一眼,口裏還嘀咕了幾句,距離遠聲音雜,這邊根本聽不到他發了什麽狠話。
“紫姐,這條地頭蛇一定會報複。”小雲雀低聲說。
“我才不在乎,來,我們喝酒。”
正在吃喝之間,一條人影來到桌前,是個英風飒爽的年輕武士。
司馬茜發覺擡頭,四目交投膠在一起。
來的,正是“天涯浪子”韋烈。
小雲雀父女也驚詫地擡眼望着韋烈。
“小青!”韋烈脫口叫了出來。
“小青……誰是小青?”
“對不起,在下……認錯了人!”韋烈臉上露出極度痛苦之色,心裏在道:“小青已經死了!”微一抱拳,目光掃動,他在找座位,但此刻已座無虛席,只剩下花間侯原先和小蔡的那副座頭空着,可是杯盤尚未撤走。
“天涯浪子!”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天涯浪子’?”
座間有人出聲。
司馬茜的眼睛又是一亮。
“原來你就是新登風雲人物榜的‘天涯浪子’韋烈?”司馬茜大聲說。
“不錯!”韋烈回過臉。
“我叫紫娘!”司馬茜大概很滿意于自己剛剛順口胡謅的外號,立即自我介紹:“現在已經座無虛席,要是你願意的話,就坐下來同桌共飲幾杯如何?”
“打擾方便嗎?”韋烈內心是求之不得,但表面上不得不禮貌一下,因為對方是女的,而且素昧平生。
“我不作興這些虛文!”司馬茜豪邁如男子。
“好!”韋烈在原來花間侯的位子坐下。
小二立即又換上杯筷,他真不明白這紫衣女子到底在玩什麽把戲,先是花間侯,後來加上賣唱的爺女,現在又換上這小白臉。
小雲雀義務執壺斟酒。
“韋公子,我叫小雲雀,這是我爹……”
“老漢姓風!”
“好,現在都認識了。”司馬茜舉杯:“來,我們共乾一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飄萍偶聚,很難得的!”說完,先乾照杯。
三人也跟着乾杯。
“韋公子,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以嗎?”司馬茜笑笑。
“當然可以,名字本來就是給別人叫的。”
“痛快,韋烈,你剛才叫我小青?”
“是的,一時……”韋烈又面現痛苦之色。
“我跟她長得很像?”
“非常像,差不多……等于是一個人。”
“哦!”司馬茜想了想:“你在找她?”
“不!”韋烈的心一陣劇痛。
“從你的表情我可以猜得出來,她是你最心愛的人,可是她離你而去,你不想找她,是你們之間的感情發生了無法挽回的變化,偏偏你又斬不斷情絲,所以非常痛苦,對不對?”
司馬茜自作聰明地說了一大段。
韋烈沒回答,呆呆地望着司馬茜,他根本沒聽到對方在說什麽,望着酷似小青的她,腦海裏疊映出小青生前的種種,镂心刻骨的恩愛,變成了錐心刺骨的痛楚,這痛楚是永遠的,因為小青已不在人世。
小雲雀欲言又止,她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也插不上嘴,她只是個賣唱的。
風老頭當然也只有聽的份。
“韋烈,為什麽不說話?”司馬茜忍不住問。
“噢!在下……我……”韋烈回到現實。
“我問你關于小青……”
“不要再提她。”韋烈從司馬茜臉上收回目光。
“好,不提就不提,我們喝酒。”司馬茜舉杯。
“師妹!”叫喚聲中,人已到桌邊,是個衣着華美考究的俊品人物,他,正是司馬茜的未婚夫“梅花劍客”方一平。
“咦!你怎麽會到洛陽來?”司馬茜放下杯子。
“找你呀!”
“幹麽要找我?”司馬茜笑着問。
“你離家出走,師父和師母兩位老人家急壞了!”目光逐一掃過座間各人,然後停在韋烈身上,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這位是……”
“他叫韋烈!”司馬茜脫口便答。
“韋烈,天涯浪子……”方一平的神色變了又變:“你直接叫他的名字,看來……你們早巳認識?”
“剛剛才認識!”司馬茜改變了一下坐姿,目注韋烈,手指方一平:“我來引介,他是我師兄方一平,外號‘梅花劍客’。”
“久仰!”韋烈就原座欠了欠身。
“她叫小雲雀,我剛認的妹妹,這是她爹,風……就叫風老爹好了!”司馬茜興沖沖地介紹。
小雲雀父女雙雙起身,叫了一聲:“方公子!”
方一平連看都不看她父女一眼,仍盯住司馬茜。
“我現在算知道你離家的原因了!”
“什麽原因?”
“說出來難聽,你自己心裏明白。”狠狠地盯了韋烈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司馬茜的粉腮沉了下來。
“沒什麽,希望你自重,不要敗壞門風。”方一乎臉上是妒和怒的混合,可以明顯地看出,他是在盡力隐忍。
“啪!”司馬茜把酒杯砸碎在桌面上,用最通俗的詞形容,現在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方一平,你說話最好留點分寸,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要我自重,我要你自量,否則別怪我要你下不了臺。”
“你最好跟我回去!”
“休想!”
在江湖上行走,尤其像小雲雀父女這等身份,最忌諱的便是介入他人的是非,否則一定惹火上身。風老頭向小雲雀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道:“紫姑娘,兩位公子,我父女得到別處趕場,先行告退!”抱了抱拳。
小雲雀也起身道:“紫姐,後會有期,我不會忘記你的。”
說完離座,琵琶仍抱在手中,向她爹點點頭。
父女倆穿酒座而去。
韋烈本想多坐一會,因為潛意識中他面對司馬茜等于看到小青,這中一種心理上的補償作用,并非是對司馬茜有什麽非份之想,但看目前的情形他已經不能再呆下去,師兄妹之間的龃龉,自己是主因,于是他站起身來。
“紫姑娘,我有事先走一步。”
“你怕事,所以要逃避?”
“別誤會,是真的有事,我韋某人還沒碰到過足以怕的事。”
“我們還會再見?”
“也許!”口裏回答,心弦卻在震顫。
“哼!”方一平冷哼了一聲。
“方兄!”韋烈朝向方一平:“在下跟令師妹是在此偶然相遇,令師妹是女中丈夫,不拘世俗小節,所以在下應邀入座,沒任何別的原因,方兄信不過在下總該信得過令師妹,為避免加深誤會,在下不得不加以說明。”
“真是如此?”
“信不信在于方兄屍抱抱拳,昂首而去。
“哼!假撇清,騙不過三歲小孩。”方一平咬牙說。
“方一平,你根本不配當武士,是男人中的女人!”司馬茜這兩句話罵得很毒,她是氣急了才口不擇言。
方一平冷笑。
座間起了竊竊私議。
韋烈走在曠野的小路上,他需要好好地清靜一下。
西偏的太陽已失去了它的威勢。
回想午間在群英樓的一場鬧劇,的确令人啼笑皆非,但真正令他困擾的是那叫“紫娘”
的女子,印在心頭的影子揮之不去,她太像小青了,就仿佛小青死而複生一樣。當然;她不是小青,小青已經去了,人天永隔,幽冥異路,她能取代小青嗎?不,當然不能,因為她只能算是小青的影子,沒有小青的靈魂,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痛苦!
紫娘的出現等于是在尚未痊愈的創口上再加一刀。
他停了下來,仰首向蒼天,可是,天無語。
一大一小兩條身影飛快地奔來,越野的姿态就像是一大一小兩只羚羊,顧盼之間,,便已到了韋烈身後,妙的是竟然毫無,聲息,這比羚羊又高了一層。
“是洪流和王道嗎?”韋烈沒回顧。
“是,公子!”兩人齊應。
高的一個叫洪流,年紀近三十,一臉的黑麻子,矮小的一個叫王道,年紀二十不到,神色間透着機伶。兩個都是江湖混混的裝束,看上去絕不起眼,但要談來歷,可就相當驚人了,兩個都是一流的人物。
洪流外號“夢中刀”,曾經是赫赫有名的殺手,被他殺的犬就仿佛是夢裏挨刀,足見其刀法乏精純犀利。他是在一次被數高手圍殺重傷之時為韋烈所救,從此洗面革心追随韋烈,黑麻子是易容專家做的,藉以改變形象。
王道瘦小乾精,處號“霧裏鼠”,老鼠已夠滑溜,加上一層霧,是什麽身手便可想見了,他年紀不大,但空空妙手術足可當此道的祖師爺。他是在被好友出賣被逮,将要被剁去雙手之際巧為韋烈所救,于是,也成了跟班。
兩人前此從不提名道姓,故而江湖中只留外號。
他倆跟韋烈是明暗兩路,韋烈出現之處,暗中必有他倆,至少是一個。
“那穿紫色衣裳的姑娘怎樣了?”韋烈問。
“跟她師兄鬧別了分道揚镳。”洪流回答。
“可知她的來路?”
“淩雲山莊的千金司馬茜,相當任性。”王道回答。
“哦!這倒是想不到。”韋烈的內心震顫了一下。
“公子,您動了凡心?”王道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唉!”韋烈沒生氣,卻嘆息了一聲。
“公子怎麽啦?”
“沒什麽,你辦的事有進展嗎?”
“有!”王道挺了挺胸:“我跑折了腿,碰破了頭,吃足了苦,終于找到了一絲線索。
公子,不是我王道表功,這樁事要讓別人去辦,包管一點門都沒有。”
韋烈回過身。
“什麽線索,說說看。”
“從頭說嗎?”王道聳了下瘦削的肩膀。
“最好是簡單明了,廢話不要太多。”
“好的!”王道觑了身邊一向不大愛開口的洪流一眼,揚起了頭:“公子不是命令我到邙山腳下的廢宅……”
“剛要你少說廢話……”
“嘻!只一句,算開場白,做文章講究起承轉合,起個頭,下面承接的是正話。”
“快說!”韋烈喘了口氣。
“我先在廢宅大廳的破木櫥裏窩了兩個時辰,吸足了黴氣,沒見動靜,後來我覺得木櫥不妥,很容易被揪出來,于是換藏在天棚頂上,又是兩個時辰,餓得想抓蝙蝠吃,正在頭暈眼睛花的時候,那兩個老鬼出現了……”王道故賣關子,話聲突然頓住。
“後來怎樣?”
“差點要了我的命。”
“你被他們發現了?”
“不是,是兩個老鬼居然随帶酒食,在大廳裏吃喝開了,酒香菜香加上啜酒嚼菜的聲音,我愈聞愈餓,愈聽愈受不了,肚子裏在冒火,差點昏過去……”
“王道”洪流在一邊忍不住了:“你再廢話連篇,我把你砸扁,扔到水溝裏涼快,不信再嚼舌頭看?”
“老哥!”王道斜睨了洪流一眼,“這是實情,能不向公子禀報嗎?少耍狠,當心以後我不給你好酒喝。”說完,又正視韋烈:“公子,說到正題了,‘天殘’和‘地缺’這兩個老兒過足酒隐之後話可就多了,我從他倆的談話中聽出他倆遠涉大漠到中原來的目的是找‘無憂老人’,說是寶鏡藏珍的鑰匙在他的手中。”
“噢!原來他們是為寶鏡藏珍而來……”韋烈皺眉深思,久久才開口:“無憂老人是一甲子之前的人物,一甲子之前就已被稱為老人,他還會活在世上?”
“這……不知道,也許是要找他的傳人。”
“無憂老人有傳人嗎?”
“沒聽說,不過……他們已查出老人當年藏身的地方。”
“什麽地方?”韋烈雙睛一亮。
“白馬寺後面山上的一座古墓,兩個老鬼天天上山找,看樣子還沒找到,聽口氣,他們是不達目的不休。”
“嗯!”韋烈深深點頭。
“公子,不會……又派我去古墓吧?”
“你說對了,就要你去找古墓。”
“我的媽呀,公子,要我一座一座去鑽?”
“不管用什麽方法,反正你是行家。”
“這……看來只好認了,公子,你也在尋寶?”
“了什麽願?”
“不要多問,将來你們會明白。”你們二字包含了洪流在內。
“公子,有人來了!”洪流低低說了一聲。
韋烈擡眼掃瞄了一下,口裏道:“梅花劍客方一平,他怎麽會跟蹤而來?照老規矩,快,別讓他看清你們的面目。”
洪流與王道互望一眼,雙雙出手攻向韋烈。
方一平漸行漸近。
幾個近乎誇張的大動作照面,王道翻倒,洪流踉跄而退,顯示他倆完全不是韋烈的對手,然後,兩人兔起鹘落,越野逸去,表演得非常精采,韋烈兀立原地不動,不論方一平是什麽來意他根本不在乎,只是他又想到了化名“紫娘”的司馬茜,并非對她生了情愫,而是下意識地滿足對亡妻小青的思念,雖是影子,卻是活生生的。
方一平已到身前,抱拳,神色很平和。
“韋兄,很幸運地找到你。”
“方兄找在下?”
“是的。”
“有何指教?”
“特來向韋兄致歉賠罪。”方一平誠形于外地說。
韋烈大感意外,“梅花劍客”方一平以一套梅花劍法揚名扛湖,少年得志,自視極高,是個很傲的武士,居然巴巴地找來賠罪,這種胸禁值得激賞。
“不知方兄所賠何罪?”
“午間在群英樓小弟一時不察,對韋兄無禮冒犯,事後想起,不禁汗顏,因而特來向韋兄賠罪,希望韋兄能予海涵。”
說完,又抱了抱拳。
“方兄言重了,一點小誤會,在下不會在意,江湖道上山不轉路轉,時時都會見面,在下并非心胸狹隘之人,這點誤會算得了什麽,哪值得方兄加此認真,反而使在下感到慚愧。”
說着,還了一禮。
“這麽說,韋兄是原諒小弟了?”
“談不上原諒二字,根本就沒事。”
“韋兄如此大量,小弟不能不坦誠奉告,紫娘乃是小弟師妹,一向嬌縱任性,所作所為難免贻笑大方,蒙家師青睐錯愛,小弟和她已定了名份,只待擇吉成婚,是以……小弟對她的言行難免苛求,韋兄勿見笑。”
“在下不知方兄與紫娘的這一層關系,沒有避嫌,倒要求方兄見諒。”
“好說,不敢。”
韋烈表面平靜如恒,但內心已起了很大的激蕩,想不到司馬茜已經名花有主,今後還拿她來慰藉對小青生死相思之苦嗎?一陣幻滅之感襲來,上天何忍,連這麽一點點假象都吝于賜予而要加以摧毀?
“對了,剛剛那兩個……”
“不長眼的小角色,居然無事找碴,懶與計較。”韋烈輕輕一語帶過。
“韋兄肯賞光與小弟共進一杯嗎?”
“對不住,在下還有事,改日再奉擾如何?”
“好,既然韋兄還有事,小弟就不再打擾,告辭!”
抱了抱拳,飄然而去。
韋烈望着方一平飄逸的身影,喃喃自語道:“是一個不俗的武士,值得交一交,只不知他是否表裏如一?”
第 二 章 名花有主
黃昏。
白馬寺後的山頭,荒草墟墓,飛螢閃爍,景象陰森。
兩條鬼魅般的黑影在逡游,進動時止。
如果近看,還可以辨認出形貌,是兩個服裝詭異的老人,一樣的瘦瘦高高,發如亂草、半長不短的粗麻布衫齊膝,黑帶系腰,各跨一個小藥葫蘆,高腰——已分不出原來是什麽顏色。腳登芒履,行動滿輕捷的,最大的特征是少臂缺耳。
這兩個,正是域外連鬼都怕的惡煞“天殘”和“地缺”,在中原武林認得他倆的人極少,因為平素極少踏入中原。在域外提到“大漠雙怪”是婦孺皆知,家喻戶曉。
少臂的是“天殘”天生少了半截左臂,只有根骨棒藏在袖子裏,所以左袖下半截是虛飄的。
缺耳的是“地缺”,兩只耳朵齊根而沒,不知是如何被削的,剩下兩個耳孔掩在亂發裏,沒耳朵,長相不怪也變怪。
日落月升,北邙鬼——又是一番恐怖景象。
雙怪在一個大土包之前停了下來。
“我說殘的,這大土堆可能有門道。”地缺說。
“缺的,這些日子有門道的少說也有二十處,到頭來是一場空,我看這土堆也差不多,包準又是浪費力氣。”天殘似乎已洩了氣。
“殘的,你打算放手了?”
“我可沒這麽說。”
“那就打起精神,把整個邙山翻轉也要找出來,這土堆的樣子看,是最古老的一座陵墓,墓室一定很大,我們只要找到入口,說不定這一次就是最後一次。”
“那就動手吧!你由左,我由右。”
“好,動手。”
兩老怪是帶了工具來的,小鏟長扡,鐵錘鑿子,一左一右,拔草翻土,扡插錘敲,一寸一寸地探索。
不遠處長草掩蓋的土坑埋伏了一條小小身影,是“霧裏鼠”王道,他的點子不錯,盯牢兩老怪,以逸待勞,如果兩老怪有所發現,就等于是他的收獲。當然,他是萬分小心的,要是被兩老覺察,就要變“土裏鼠”了。
兩老怪拼命在探索。
王道在坑裏閉目養神。
月到中央。
王道昏昏欲睡。
“啊哈!”地缺發出一聲歡叫。
王道從半睡中驚醒,趕緊伸頭張目,空道的高手,視力和聽覺都超人一等,雖然隔得遠,但如近在身前。
“天殘”從另一端繞了過來。
“缺的,怎麽樣?”
“我找到了,你聽!”說着,把鐵扡伸人挖開的穴裏戳擊,穴裏發出石板被敲擊的聲音,但微帶一點空洞回響,這是聽覺非常敏銳的人才能聽得出來。
“下面是石板?”天殘說。
“對!”
“石板的厚度在半尺之間?”
“不錯!”
“這應該是封石,如果是墓牆砌石就不會有回音?”
“唉呀!缺的,你夠聰明!”
“廢話,相處了将近一輩子,你今天才知道我聰明?”
“得,得,先別擡杠,我們合力把門道開出來。”
“說不定又是空歡喜。”
“總得要證實呀!”
“動手!”
兩老怪一齊動手,土塊草兜紛飛中,直立的石板一角現了出來,只盞茶工夫,門戶全現,石板是由內向外平貼的,足有半扇門大小。
“啊哈,殘的,這一次算弄對了。”
“何以見得?”
“這不是墓碑,是近封的側門,從積土來看,湮沒已經多年,現在的問題是有沒有機關控制。”
“簡單,把它震碎不就結了?”
“嘿!說你聰明還真聰明,來,試試看!”
草坑裏,王道的脖子已伸得很長。
一般所謂的碎碑裂石都用“劈”的方式,因為用劈等于是藉物擊物,力道集中于一點,由整度而産生強猛的撞擊力、破壞力以數增加,而現在“地缺”是以手掌貼物,全憑一股精純內力震碎石板,這一手彌足驚人。
“缺的,我們進去吧!”天殘有些迫不及待。
“慢着,墓穴長年封閉,會産生一種有毒的地氣,遇火會引起爆炸,人吸入會中毒送命,得先試試。”
“怎麽試法?”
“現成的材料!”
“地缺”立即在近旁抓了些枯草結成一個人頭大的草球,用火摺子點燃,然後從洞口抛了進去。半晌之後,洞裏一無動靜,還有輕煙冒出,他用鼻子聞了聞……
“怎麽樣?”
“沒問題,墓穴裏很幹淨。”
王道在心裏自語道:“這兩個老鬼跟我一樣聰明。”
“地缺”随即點燃了事先準備妥的牛油火炬,偏頭道了聲:“進去!”兩老怪進入墓穴,炬光隐去。
王道現身到穴口附近觀察了一番,然後又退到一箭之外的地方引燃一枚“鑽天鼠”,一顆火紅的星曳着芒尾直沖霄漢、勢盡,停在半空,“波!”地一聲爆開,變成一群散碎流星灑落、隕滅。信號已發出,他坐下來等。
片刻之後,山下方向也升起了同樣的信號,是洪流在中途位置接應的訊息。
半個時辰之後,“大漠雙怪”不見出來。
王道自語道:“看來這湮沒丁的古墓定是當年‘無憂老人’隐遁之處,兩個老鬼終于摸對了路,嘻嘻,替我王道省力氣。奇怪,公子怎麽還不來?”
“已經來了!”
韋烈在他背後應道。
“嘎!公子,你把我吓一跳!”
“你真的是鼠膽。”
“就算是也是天鼠之膽。”
“少扯白拉黑,情況如何?”
王道把“大漠雙怪”入墓的經過說了一遍。
韋烈點頭道:“好,我去看看,你守在這裏,剛才的‘鑽天鼠’信號說不定會招來好事的,注意把關。”
王道“晤!”了一聲。
韋烈掠了過去,消失在穴口。
月光下,遠遠有人影隐現。
王道摸了摸腦袋,口裏嘟哝道:“他媽的,真的被公子猜中了,果然招來了好事鬼,這……不跟人動手是老規矩,如何把這些壓物引開?”想了想,忽然得計,他一陣風般順山嶺飄去。“霧裏鼠”名不虛傳,月光雖亮,他一點也不但心行跡被人發現。一口氣奔出了裏許,到了白馬的左後方,收集了一些枯枝敗葉乾草,堆放在一處不曾燒山上草木的地方點燃,火光竄起,他又疾往回奔。
果然,有人影朝火光奔去,這一來離現場便遠了。
王道回到原地,心裏已十分篤定。
韋烈僵立在墓室中央。
“天殘”和“地缺”四肢蜷曲,橫屍在地,屍身發黑,顯然是中毒而死的,人本猙獰,死後更形恐怖。
墓室中央靠壁的白玉石長案之後有一對雕龍琢凰的石棉鳳椅是空的,龍椅上一具白骨骷髅是坐姿,衣物已經半成灰,蛻在腳邊。
這白骨骷髅應該就是“無憂老人”了。
他是在死前自封墓道嗎?
墓室上下四方全由白玉石砌成,看起來十分潔淨,不見陪葬的人和器物,想來是被“無憂老人”清除了。
後壁有兩個月洞門,隐隐可見排放的巨棺。
不知是過了多久。
韋烈從僵化中醒來,吐口氣,心裏在暗忖:“大漠雙怪顯然是中毒而死,可是自己沒嗅到什麽異常的氣味,他倆是中毒的?‘無憂老人’看樣子已坐化了數十年,所謂寶鏡藏寶之鑰在哪裏?”最後一句他是開口說出來的。
“寶鏡藏珍之鑰在哪裏?”
“……在哪裏?”
墓室回音久久不絕,膽氣不足的人真的會活活吓死。
韋烈當然不甘心就此退出去,好歹要有一個結果。他想到“無憂老人”乃是武林先輩,不容亵渎,同時身為後輩的對先輩該有所禮以示尊敬。于是,他步近案前,恭敬地拜了下去鑒于墓室回音,他用心靈默禱:“老前輩,晚輩并非有意冒渎也不是心懷貪念,乃是為了完成先父母的遺願,祈老前輩應諒宥。”
祝畢擡頭之際,突見長案底面現出一個拇指大小孔,如果不是下跪擡頭,根本就無法發現,小孔裏似塞了東西,他好奇伸出指末掏,軟軟的掏出來一看,是個黃色絹卷,這是什麽東西?他的心下意識地起了悸動。
再拜而起,展開絹卷,上面有字也有圖,由于年代久遠的關系,字跡圖形已模糊不清,僅能勉強辨認。
他走到火炬旁,映着火光極目力慢慢辨視。
蠅頭小字,又是寫在絹上,認起來非常吃力,逐字看下去,上面寫的是:“字示後輩有緣者,如系貪婪無行之徒,必窮搜惡索,甚或亵渎遺蛻,将永留此間,若是正道之士,必盡其禮數,拜吾遺蛻,四體着地,觸及機關,此絹方顯。附圖合之寶鏡,可得寶鑰。無憂老人留。”
韋烈心頭的震撼簡直無法形容,因為寶鏡在他身上。
額汗涔涔而下。
許久,情緒才平複下奉。
他取出貼身收藏的寶鏡,用鏡面上镂刻的圖形與絹圖來對照,發現兩圖大小一樣,粗線部份也吻合,只是标志方面有多有少,乍看之下似乎不是同一圖。他再仔細觀察,最後看出絹圖上有一個特別明顯的記號,是小圓圈中畫了個十字,旁邊還有注記,寫的是“駝峰石屋,已正現寶”八個字。
思索了許久,忖不透其中之意。
他逐字逐句分解了去想,駝峰,當然不是駱駝的背,指的應該是山形,石屋不用說是用石材建造的屋子,已正,已是時辰,指正已的那一刻,現寶便難解了,在駝峰石室之中,正已時會現出寶藏嗎?好像有點不通……
接下來的問題是駝峰何在?
再看連結圓圈兩端的粗線,一端的線頭寫了個“曲”字,另一端是個“喜”字,這是什麽意思?
曲和喜各代表什麽?
他茫然地把目光移到鏡圖上,凝視着,粗粗的線條在他眼前擴大、蠕動,像一條長蟲。
當然,這是凝視久了眼睛發花的原故,突地,他發現絹圖圓圈的位置在鏡圖上是一個“山”
的符號,恰似雙峰。他倏有所悟,再想……
“曲”、“喜”,口念手指心想,線條的兩應該代表兩個地點,那就是地名,什麽地名中包含了這兩個字呢?
“曲”,身在洛陽,他不由想到了附近的垣曲,假定垣曲是對的,再循線的方向延伸出去,中間隔了山……
聞喜,中間隔了中條山,垣曲對過去便是聞喜。
他欣喜若狂,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這是一個人在突然解開一個百思莫解的謎題時所産生的正常反應。
駝峰石屋便在中條山中。
有了确實的地點,不論區域有多廣,總是會找到的。
他不由望向那具白骨骷髅,心裏暗道:“老前輩,您的設想未免太玄也太周到了,如果變圖不合一,這謎底将永遠無法揭開。”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