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陳青雲 《醉書生》
第 一 章 桃園志異
黑儒!
武林史上不出世的奇人,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兩度現身都使整麻武武林之震顫。他現身的時間并不長,然而他的大名卻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武林人的心板上,他的事跡更為人津津樂道。
距了斷“九龍令”公案已經五易寒暑,黑儒再沒現身,連被疑為是他傳人的酸秀才丁浩也匿跡潛蹤。
師徒倆就此永絕江湖了麽?
江湖之路能斷麽?
然而,世事難料,尤其是武林事。
桃園。
桃花怒放。
姹紫嫣紅,妝濃抹豔,矮矮的圍牆關不住滿園春色。
翠綠的門框嵌着兩扇紅門,門頭上懸着一塊原木匾刻着“春之鄉”三個狂草,門外,是一片如茵的碧草地。
草地上,兩條人影對峙,一個是二十許的勁裝武士,另一個是年近三十的藍衣人,如果是常走江湖的人一眼便可認出這兩個都不是無名之輩,藍衣人是名動大河南北的黑邊巨魁一枝花伍庭勞,而勁裝武士則是洛陽震遠镖局的少東小鷹何非凡。
兩人的劍都斜揚着,似乎已經過一場劇戰。
“何小鷹,你真的不到黃河不死心?”一枝花伍庭芳陰恻恻地說。
“伍庭芳,你怕死現在走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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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見生死?”
“多餘,這園門只許一個人進去!”
“那你是準備永遠躺在門外了?”
“恐怕是你!”
“呀!”栗叫聲中,劍芒打閃,驚人的場面疊了出來。雙方似有深仇大怨,彼此的劍都指向對方的致命要害,緊密的金鐵交鳴聲敲碎了這醉人的春之晨。森寒的劍光暴閃狂伸,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忘命的搏擊,譜出了對戰神的禮贊。
劇鬥持續。
太陽升得更高。
招式緩慢下來,喘息之聲遠遠可聞。
春之鄉的紅門始終緊閉,像一只巨大的獨眼在欣賞這一幕動魄驚心的血劇。是已經見了紅,雙方都挂了彩。
“呀!”何小鷹劍出,迅厲無匹的一劍。
“嗯!”一枝花原地打了個旋,胸花乍開,刺目的紅,悶哼聲中坐下地去。
“姓伍的,承讓了!”何小鷹抖劍疾刺,他存心要對方的命。
“啊!”是一聲凄叫,何小鷹連打踉跄,右手劍下垂,左手撫胸,鮮紅的血漿從指縫間汨汨冒出。
一枝花站起身來。
兩人的臉色都凄厲如鬼。
“姓伍的,你……你居然用淬毒暗器……”
“閻王并沒規定你該如何死!”劍平舉、上步。
何小鷹的劍擡起又垂下,身形連晃。“砰”然栽倒,手腳一陣曲伸,不動了。
“站住!”冰冷的聲音,冷得可以教人血液凝固。
一枝花止步,回身。
眼前是一個貴介公子型的錦衣青年,長得很俊,足以讓任何一個女孩子為之着迷,換句話說就是小白臉。最搶眼的是手裏橫提的兵刃,連柄約莫三尺六寸,黑黝黝的鞘套是蟒蛇皮制的,像似劍但柄卻是圓筒形,如果是見多識廣的可以看出這是東瀛武士刀,在中原道上極為罕見,因為這門刀法不在中原武林流派之中。
“朋友是……是”一枝花顯然地吃驚。
“流雲刀客!”四個字像四顆冰彈。
“流雲刀客?……第一次聽到。”一枝花膽氣頓豪,這名號不見經傳,看長相裝扮很可能是個繡花枕頭。
“不要緊,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口氣不小,叫住區區何為?”
“好意提醒一句話!”
“哦!一句什麽話?”
“你還不配進春之鄉的大門。”
“哈哈哈哈……”一枝花大笑起來,像是突然聽到一句相當可笑的話,只差沒笑出眼淚,許久才斂了笑聲道:“區區不配那是朋友配了?區區也提醒朋友一句,進此門不是憑臉蛋,此地并非公子哥兒的溫柔鄉。”
“那該憑什麽?”流雲刀客并不生氣,冷漠如故。
“武功!”
“那就對了,所以我說你不配,差得太遠!”
一枝花臉色泛了青,用手一指身前不遠小鷹何非凡的屍體陰陰地道:“這是一只自命非凡的小鷹,現在是死鷹,朋友是怕他一個人黃泉路上沒伴麽?”
“你就是他的伴,你們同來就該同去。”
“拔刀吧!”一枝花揚起了手中劍,他剛才力搏何小鷹耗損了相當不少的內元,經這一折騰已經恢複。
“你準備好就可以出手!”冷傲得教人受不了。
“少狂!”一枝花怒喝一聲,閃電出劍。
青光乍閃即滅。
流雲刀客變成了騎馬之勢,一手執鞘,另一手的刀前指下撇,姿勢非常之怪,刀身映日一片青蒙。
一枝花口唇連動卻發不出聲音,左肩到右下腹裂開一道長口,血冒、腸流,仰面栽了下去,死狀厥慘。
流雲刀客微微一笑,直起身,連看都不看死者一眼,似乎被殺的不是人,而是羊狗雞鴨之屬。他從容至極地回刀入鞘,拍頭,目注紅門,以非常清朗的聲音道:“在下流雲刀客,能有幸進門一睹仙姿麽?”
“不能!”聲音發自側方。
流雲刀客連頭都不轉,冷冷地道:“什麽人?”
一個面目陰鸷的年輕人從側方圍牆拐角處現身出來,沉穩地步入草場,直到距流雲刀客兩丈之處才止步。
流雲刀客徐徐側轉身,面對來人。
“開封大少,幸會!”
“你竟然認得本大少?”意态之間十分自得。
“這沒什麽,在關洛道上行走的彼此都不陌生。”
“可是本大少就沒聽說過你這玩刀的?”
“聽說無奇,直接見面不是更好麽?”流雲刀客淡淡地說,可是那份冷傲卻自然流露,而且有些逼人。
“很可惜,這一直接見面,你便失去了揚名立萬的機會。”開封大少盛氣淩人地說:
“流雲刀客,這裏并非尋芳冶游之地,如果你還不想結束江湖旅程,本大少奉勸你及早抽身,否則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狂傲自大之情溢于言表。
“本人正準備提出同樣的忠告。”最佳的反擊。
“哼!嘿!哈哈哈哈……”陰鸷而又狂妄的笑聲,他根本不把流雲刀客放在眼下,完全的蔑視。
“這好笑麽?”流雲刀客冷漠如故,這份深沉的修養正是作為一個刀客或劍手所必備的基本條件。
“非常好笑,江湖上太多不自量力的人。”
“本人有同感。”又是一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反擊。
“看來我們這一戰無法避免?”
“恐怕是的。”
“拔刀吧?”
“本人拔刀的先後要看對手而定,對你開封大少還沒先拔刀的必要,你先亮劍,想出手便出手。”目空四海的狂話令人無法忍耐。
開封大少沒被激怒,相反地反而冷靜下來,由這點看,他不是普通劍手,說是涵養深也可以,說是富心機亦并無不可,總之他忽然冷靜下來,原先所表現的浮躁之氣現在連半點影子都沒有了,神色一片深沉。
他緩緩撥出了長劍,劍身映日爆射出一片寒光。
名劍,明眼人一看就知。
流雲刀客也徐徐抽刀,他多少已估出對手的份量,狂傲之氣已經收斂,面色也沉得像一泓秋水。
“占頭不占先,你先出刀!”
流雲刀客把東瀛武士刀虛晃了一下算是出了手。傲氣已斂仍在,這種做法對于對手是一種輕視。
開封大少容色微微一變,臉上陰鸷之氣倏濃。
“看劍!”冷喝聲中,劍已劃出,一片森寒的劍光像午夜的迅電罩向流雲刀客,式中套式,太快,分不清劍路招術。
青光乍起,“锵”地一聲,刀劍乍合倏分。
沒有任何過場言語,開封大少再次攻擊,從出劍到招式用實的這一瞬,一共有五個變化,就勢論事,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已經是一流中的一流、在中原道上的劍手之中,還真難找到堪與匹敵的。
又是一聲震耳的金鳴,雙方各退了一步。
“你的刀法不錯!”
“你的劍術也不俗!”
“你還沒有主攻!”
“如此看刀!”
上步微蹲,青光閃出,如電花,如石火,快得不能再快,時間短得不能再短,勉強加以形害,就仿佛腦海裏意念興起的那幾分之一瞬。
一聲幾乎聽不到的哼卿,開封大少問後電彈五尺,左上胸裂開了一道半尺長一道口,皮已劃開,血水滲出,很快變成了一朵豔紅的胸花。他的臉色變了,很難看,似乎不相信自己會挨上這一刀。
流雲刀客收回刀。
“到此為止如何?”
“你并不算贏!”
“我是替你珍惜這一身劍法!”
“言之過早!”早字餘音未歇,電閃彈進,長劍同時刺出,是直刺,不念任何變化,就像是庸手用劍,直來直往,是無變之變麽?以這樣的劍道高手而如此出劍,是非常使對手困惑的,直覺上便不知如何應付。
流雲刀客出了刀,是攻招,在這種沒有任何考慮時間的情況下,以攻應攻是唯一可行之道。
“啊!”地一聲驚叫,刀與劍沒有碰出,流雲刀客彈退,右上臂迅快地被血染紅,濡濕,延到下臂,血滴下,刀已拄地。
一載三寸長的劍尖掉在草地上,晶亮,很醒目。
右上臂已被射穿,這是用刀的手、現在已無法舉刀。
如果這劍尖是射中要害部位,他已倒下。
開封大少上前兩步,拾起劍尖,重新接上劍身,抖了抖,芒影依舊。他笑了笑,目注流雲刀客。
“如何,不再珍惜本大少的劍術了吧?”
“這是下三濫的行徑,同道所不齒。”流雲刀客咬牙瞪眼。
“早知如此,就不該刀下留情,讓你逞陰!”
“本大少說過你不能進這紅門。”
“你能進麽?”
“當然,草地上會多一具屍體。”揚劍正待……
驀地裏,歌聲傳來:
“醉裏念南無,
壺中現彌陀。
君不見太白放蕩長安市,
伴狂高歌!
人生朝露,
去日苦多!
韶光似水,
轉眼南柯!
管他事大如天,
不醉如何。”
歌聲似遠又近,不知其所自來。
流雲刀客與開封大少驚疑地轉自四望,不約而同地道了一聲:“醉書生!”
歌聲已歇,卻不見人現身。
開封大少回過頭,他當然不會忘了他準備要做的是什麽。陰陰一笑,手中劍再次揚起,眼中抖露出一片栗人殺機。
“流雲刀客,你是中原人,修習的卻是東瀛武技,能說說你的出身來路麽?”
“少廢話!”
“你不想有人代你報喪?”
流雲刀客圓睜星目,閉口不言。
“你不領這份情也是沒法的事,祝望你二十年後又是這麽一個英俊的刀客。”手中劍放平,緩緩前刺。
“慢着,慢着!”叫喚言中,一條人影從拐角處搖晃而現。
開封大少斜瞟一眼,手中劍略略一滞又向前送。一樣東西突然電射而至,他本能地揮劍去格,“當”地一聲,射來物被格開了,但持劍的手有些發麻,心頭為之一震,轉目一望,飛襲而來的竟然是一個小酒葫蘆,不禁确些啼笑皆非。
擡頭,人已到了近前,又為之一愣。
醉書生這名號是從剛才的歌聲裏認出的,他兩個實際上都沒見過醉書生本人,因為醉書生出現北方武林是最近的事,之所以出名是由于他在日前醉鬧少林寺,大唱其《醉酒歌》十八羅漢陣竟然困不住他。現在面對面可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除了裝束怪異,只是個喝醉了酒的黑皮膚落魄書生,說什麽也不起眼。
一襲灰不灰黃不黃的儒衫全是皺褶,像是先揉成一團之後再抖開穿在身上,脅間斜跨了一個陳舊的織錦招文袋,腰系絲縧倒是新的,背上居然還背了口劍,用布套套着僅露出半截劍柄,看上去不倫不類,年紀可能三十不到。
他斜瞟了兩人一眼,撿起地上的酒葫蘆,拍了拍草灰,翻來覆去檢視了一遍,自顧自地喃喃道:“還好,沒被砍破,不然又得換新的。”
開封大少不由打了一個冷噤,一個小酒葫蘆劍劈無損,還震得自己手腕發麻,這份功力太驚人了。
“閣下就是醉書生?”
“然也!”晃晃頭,把酒葫蘆挂回腰帶上,斜起醉眼,“你兩個……為什麽在此地打架?這……不太好!”
“私人恩怨!”開封公子回答。
“嗯!”打了個酒嗝。“春之鄉,桃花灼灼……紅妝世界,在這裏動刀玩劍……大煞風影,到別處去吧!”揮揮手,身形打了個踉跄,他是真的醉了麽?
“閣下此來……”開封公子轉了下眼珠子。
“路過!”
“既是路過,可否請便?”
“不行,本書生……最見不得人打架。”
“插腳私人恩怨是江湖之大忌,閣下……”
“本書生沒這忌諱,識相的……快滾!”
開封大少臉上掠過一抹陰色,擡劍閃電般刺向流雲刀客,這是必然得手的一劍,距離近,劍勢疾,而醉書生人在一丈之外。
“當!”地一聲,劍被蕩開,人也退了兩步。
流雲刀客感激地望了醉書生一眼,這才從身邊取出傷藥口服抹創。
醉書生剛剛用以解危的是“彈指功”。隔空彈指而能把劍震開,持劍的也被震得立腳不穩,的确駭人所聞。
“閣下一定要插手?”開封大少并無退身之意。
“管定了!”醉書生咧了咧嘴。
“不怕本大少得罪?”開封大少前飄五尺。
“你想怎麽個得罪法?”
開封大少擡劍前指。
流雲刀客急叫一聲:“當心飛劍!”就在他出聲示警的同時,一點寒芒已射向醉書生。
“啊!”他一聲驚叫,醉書生坐了下去。
流雲刀客目瞪如鈴,暴喝一聲:“卑鄙無恥!”不顧傷痛,刀與鞘左右手互換,一步一步前欺,每一步都相當沉穩踏實,東瀛刀法的特色是樁馬穩固,出刀快速狠準,而他的刀法又揉和了中原劍法,是以別具一格。
開封大少又自身邊取出一截劍尖接上劍身。
這本來是開封大少的秘密,非到萬不得已時不用,故而江湖上知者極少,今天為了要進春之鄉,他不惜自暴其秘。
流雲刀客心頭一凜,但腳步不停。
開封大少劍回指,面露獰笑。劍尖飛脫制敵相當陰狠,也可以說是一種卑鄙手段,如果是暗器,必在其發放的聯兆跡象與動作,而飛刃則是劍指必中,尤其是在對手不知情的狀況下,更是萬無一失。
“這不可以!”醉書生大叫一聲,突然站起身來,揚起手,食中二指夾着剛剛射向他的那一段劍尖。
開封大少陡然劇震,車轉身,劍滑醉書生,很自然的一個動作,但劍尖卻已飛射而出。
“叮!”地一聲,兩截劍尖問時落地。
開封大少亡魂盡冒,醉書生竟然以劍頭擊落劍尖,這等目力腕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放眼江湖還沒幾個人能辦得到。
“打架要講公平,現在你們憑本事打吧!”醉書生醉态可掬,行所無事,仿佛在逗着兩個小孩子玩。
流雲刀客已到了開封大少身前出手的距離,止步、揚刀,雙腿微蹲。他用刀的右手上臂被劍尖洞穿,傷得不輕,現在改用左手,還能力捕劍術本就精深的開封大少麽?雖然開封大少用的是沒頭劍。
開封大少不得已舉劍面對流雲刀客,但卻回顧醉書生道:“你閣下……不會插手吧?”
“不會,讀書人最讨厭打架。”
“不管誰勝誰負閣下都不伸手?”
“當然,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打架便是‘力’,夫子連語都不語,作為孔門弟子的豈能不遵聖訓。”
開封大少用話扣住醉書生之後他安心了,流雲刀客的刀法雖然厲害,但他受了重創,而且又改用左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自己的劍雖然沒有刃尖,但對施展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流雲刀客沉穩如山,左手揚刀右手卻持鞘下垂,姿勢看起來無比地怪,但架式仍然無懈可擊。
開封大少凝神一志,浮狂之态盡斂。
對峙。
足足一盞熱茶的時間。
“呀!”栗叫乍傳。
寒芒乍閃倏滅,分不清是劍光還是刀光。
半聲悶嗥,怪象呈現,開封大少只剩下半邊頭,接着,劍掉地,人栽倒。
流雲刀客徐徐收回下劈的刀,入鞘,左手橫提,右上臂又滲出血水,是用力過猛而使創口迸裂。
醉書生點點頭道:“好刀法!”
流雲刀客上前兩步,躬下身去,顯得很誠摯地道:“敬謝兄臺援手,無任感激!”
“援手?我可沒出手。”醉書生晃晃頭。
“如果不是兄臺擋了他兩次飛劍,小弟已無幸免!”
“小事而已,不足挂齒!”
“小弟出道未久,但秉持恩怨分明的原則,兄臺這份人情小弟會謹銘在心。”
“大可不必!”
“小弟……不知是否有幸高攀?”
“你的意思是交個朋友?”
“正是!”
“你會喝酒麽?”
“這……勉強有五鬥之量。”流雲刀客讪讪回答。
“差遠、差遠……”醉書生連連擺手。“本書生一向不喜交友,要交必是酒友,至少得有十鬥之量,否則免談。”
“好!”流雲刀客立即露出豪雄之态。“十鬥,小弟拚着醉倒也要奉陪兄臺十鬥,能得兄白青睐下交,實乃三生有幸,你我現在就……”
“別急,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場已三人伏屍,你且說說這怎麽回事!”
“這……”
“說話別吞吞吐吐,有失武士風度。”
“是!”流雲刀客面上一紅,挺挺臉,劍屑一軒道:“春之鄉主人乃是江湖絕色,如果想一睹她的風采,必須先展示武功,她認為滿意使會開門迎賓,故而……有不少同道或相約,或碰巧,在此地一顯身手,冀望能作園中之賓,這種場面常常出現。”
“唔!真不好,血腥游戲,殘而且酷,即是天賦麗質,就應心地善良,豈能以欣賞搏殺為樂,正道之士所不取也,你就是為此而來?”
“這……小弟不敢否認。”流雲刀客的臉又是一紅。
“如果你剛才亡魂‘開封大少’劍下又将如何?”
“流雲刀客”愣住無言以對。
“都是年輕人。”醉書生指了指草地上三具屍體。“如初升之日,前程未可限量,卻來此糟蹋生命。可嘆!”搖了搖頭又道:“奉勸你一句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未必能作桃花園主人的座上賓,‘開封大少’的故事可能會重演。”
“這……”流雲刀客似乎不願回頭,但“醉書生”對他有援手之德,而他又刻意要和對方交朋友,臉上現出了十分為難之色。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一條人影飛飄入場,停住,是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灰衫客。
流雲刀客眉毛一挑道:“段兄,你也……”
灰衫中年道:“看熱鬧而已,餘老弟,以愚兄我的看法,你還是抽身為上,你該承認一個事實,今天的勝利者應屬這位醉書生,即使此間主人開門延賓,也必然不會是你,你老弟認為如何?”
流雲刀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你閣下是……”醉書生斜睨着灰衫中年。
“區區‘沒羽鶴’範宇,跟餘老弟有數面之雅。”
“哦!沒羽鶴,沒毛的灰鶴,也有意尋芳?”
“區區說過是看熱鬧的!”沒羽鶴并不因醉書生調侃的話而動氣,臉色自然而平和,還帶點笑意。“醉書生最尊號,可否請教上姓臺甫?”
“生平無大志,只喜醉鄉游,這名姓早付杯中了,不提也罷。”他這叫不狂而狂。
沒羽鶴聳肩笑笑。
“以區區所知,先後入園作客的半年不下十人之多,全都是年輕好手,但卻沒見半個出來,你老弟既然已經符合了作客的條件,必被邀請無疑,只奉勸一句,莫把春鄉作醉鄉!”
說完,轉向流雲刀客道:“餘老弟,走吧,還猶豫什麽?”
流雲刀客的臉色不斷地在變。
就在此刻,紅門“呀”然大開,現身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标致少女,粉紅短裝,美,美得像一朵花。
流雲刀客的眼瞪大,光看這現身的少女,她的主人美到什麽程度便可想而知了,受邀的會是誰?
少女妙目流波,梨渦淺淺,露出迷人的微笑。
從門內望望,小徑上落英缤紛,桃花朵朵含笑。
醉書生醉眼斜睨,搖頭晃腦地吟哦道:“今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桃花自有褪紅時,人面依舊迎春風!”胡謅的,但頗也有點貼切。
少女的微笑綻開成春花,素手一搶道:“恭請醉書生入園!”聲音像出谷的乳莺,足以動人心旌。
流雲刀客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原先對醉書中的那份感激之情頓時化為烏有,他想:
“醉書生本是有為而來,卻詭稱是路過,此地又不是通衙大道怎會路過?他故作援手,實際上是最高明的表現手段,自己錯在起初對開封大少時一念之差沒下殺手,否則開封大少根本沒有飛劍的機會,卻讓醉書生揀了便宜……”
愈想愈不是味道,恨意已經萌動。
醉書生望着那美得迷人的少女點頭又搖頭。
“醉……書生……大俠……不,……”掩口笑了笑,意态更引人遐思。“公子,快請進呀!”
“我得想想。”
“還有什麽好想的,能入園作上賓別人求之不得。”
“這春之鄉的主人是誰?”
“進去不就知道了!”
“我現在想先知道。”
“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桃花公主!”
“桃花公主,好,好,很好!”
“請吧?”少女再次擡手。
“還有,你叫什麽?”
“小桃紅!”
“小桃紅……唔!更好,而且絕妙!”頭晃了一個圓。“裏面有酒麽?”
“咕!”小桃紅又掩了下口。“當然有,市上難買的佳釀,公子就算海量,喝上三年八個月也喝不完。”
“啊!那實在是太好了,帶路吧!”腳步一挪。
“慢着!”流雲刀客橫跨一步,俊面寒如冰雪。
“老弟,怎麽啦?”醉書生皺眉。
“既然有緣遇會,豈能入寶山而空回,閣下背負長劍,諒來是此中高手,在下不才要讨教一招。”他不再兄臺小弟,稱呼全改了。”
沒羽鶴急插手道:“老弟不可!”
流雲刀客恍若未聞,仍盯視着醉書生。
小桃紅微笑着不再開口,她似乎有意要看好戲。
“老弟!”醉書生大搖其頭。“看樣子本書生得改稱你大刀客了。我說過最讨厭打架,我身上背的劍只果配相,從來就沒用過,你要讨教只好讓你失望了,其實我并無意作桃園之賓,既然你定意尋芳,我禮讓就是!”
“不必假惺惺,你明知這裏的規矩,勝者為尊。”
“可是我并沒勝!”
“哼!你的手段很高明,以第三者的姿态插手,抓住機會拔了勝籌,如你無意,為何應允入園!”
醉書生嘆了口氣,再次搖頭。
“大刀客,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
“我是小人,你是君子,現在小人向君子挑戰!”武士刀出鞘,眼裏竟然泛出了殺機,與半刻前判若兩人。
沒羽鶴又道:“餘老弟,不可任性、就算是事實如此,你無法作桃花公主座上之賓,又安知非福?”
小桃紅披了披嘴,斜瞟了沒羽鶴一眼。
流雲刀客心裏只想着傳言中美容天仙的桃花公主,又自命人材武功高人一等,什麽忠告也聽不進去。
“醉書生,拔劍!”刀已揚起。
“本書生不能因你破例!”
“恐怕非破例不可!”
“就讓你砍一刀怎樣?”
“你如果不拔劍,一刀足可使你喪命。”
“你的刀勝過開封大少的脫刃飛劍?”這句話是提醒流雲刀客,如果不是他插上一手,他早已喪命。
流雲刀客臉皮手抽動了數下,他明知自己的作法違情悖理,但理性敵不過私欲,兼之為了維護流雲刀客的名頭,他只有橫心到底。
“閣下一試便知道!”
“本書生認輸如何?”
“不行,非較量不可?”
“可是本書生一向籍酒壯氣,現在酒意已消,功力也告乏了。”醉書生偏頭想了想,吐口氣道:“這樣吧,等哪天在我酒意正濃之時碰頭,我們再見個真章,你愛怎麽打都可以,一準奉陪,如何?”
“別裝佯賣傻,要見真章就是此時此地。”
“那我走,算是怕你,這總成了?”
“不成!”流雲刀客揚刀上步。
醉書生一偏身飛閃而走,疾如劃空的流星,只一眨眼工夫使消失得無影無蹤,身法之直奇令人咋舌。
流雲刀客氣得一頓腳。
小桃紅輕聲一笑,掩上了紅門。
流雲刀客的俊面泛了紫。
醉書生疾奔了一程之後緩了身形,搖頭嘆息了一聲,唱起歌來——
醉裏念南無,
壺中現彌陀。
君不見太白放蕩長安市,
佯狂高歌!
人生朝露,
一條嬌俏的身影劃落身前。
醉書生一看,不由呆了。
這不期而現的,赫然是春之鄉的小桃紅。
她何以會趕來攔截?
讀面相對,看得更真切。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嫩蕊嬌香,美得很含蓄,妩媚得仿佛清晨含露的小名花,肌膚的粉柔細致不是丹青妙手所能調配的,肢體曲線五官的勻稱就像是刻意的描繪,尤其那一份清新自然的神韻更具有無比的吸引力,令人神往,令人無法移目。
她只是一個下人,不知桃花公主是如何揀選到的。
她輕輕一笑,仿佛帶動了骀蕩的春風。
“公子,你為什麽要走,害得我好趕!”柔嫩的話聲帶有磁性,悅耳熨心,使人有喝下第一口香醇之感。
醉書生也笑笑。
“小桃紅,我不想因為作客而跟人打架。”
“可是……流雲刀客太沒道理,也欠風度。公主要我請的是公子而不是他,沒聽說過自已強要作客的,對不對?”
“很對,但也不對。”醉書生一本正經。
“怎麽說?”小桃紅眨了眨靈秀的鳳眼。
“說很對是沒有被邀,說不對是我跟他沒正式功手,強弱未分,如論年貌,他比我強出甚多,誰也無法否認他是個英俊潇灑的武士,所以他更有被邀的資格。”
“公子怎麽反而替他說話?”
“這是就事論事!”
“公子可能錯了,我家公主迎賓并作只看外貌,武功跟風度顯重點,要是沒有公子援手,流雲刀客恐怕已毀在開封大少的劍下。公子雖然沒正式跟他較技,但所表現的已經證明功力在他之上……”
“這點要加以修正,流雲刀客的刀法不說無故也是上乘,他之失手是因為不知道開封大少的兵刃有那種不光明的裝置,可以說是遭了暗算,只看他後來負傷出擊的那一刀對方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這不夠證明?”
“不錯,公子說得對,可是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噢!哪一點?”
“流雲刀客在初時對公子表現了無比的崇敬與感恩之情,後來卻一反初衷要跟公子争鬥,這是非常或鄙的自私,而公子非但不計較,還替他說好話,這一份修養與風度才最令我家公主激賞的重點所在。”
“不,我始終認為流雲刀客是一塊武林奇材,只是年輕不更事,有時難免任性,這是可以諒解的。”
“公子!”小桃紅撅起了櫻紅的小嘴。“說了半天,您到底要不要進春之鄉作客嘛?”
一頓又道:“多少人不惜流血想一瞻公主的豐采而不可得,而公子卻等閑視之,實在是令人不解。”
“我想……改日再專誠拜訪。”
“錯過今天這機會……恐怕就很難說了!”
“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公子像是對流雲刀客有什麽顧忌?”
“沒這回事!”
“那就請吧?”
醉書生肚裏暗自尋思:“看春之鄉主人的作為分明相當邪門,焉有任人在門口殺人流血之理,雖然小桃紅的表現還歪派,但不能代表她的主人,照無羽鶴的說法,半年來進入園中作客的年輕高手不下十人之多,但都沒見再現身,這當中的文章大了。同時實在不宜跟流雲刀客結怨。”心念之中,一拍腦袋道:“不成,我還有個重要的約會要赴,得趕快走,小桃紅,上複你家公主,改日再拜會!”說完舉步便要……
“什麽重要的約會?”小桃紅橫身一欄。
“這……灑會。”
“園裏有更好的酒!”
“那不同,我從來沒有失信……”一句話沒說完,身形一偏,如一抹淡煙般飄閃而去,快得不可思議。
小桃紅急攔但沒攔住,憤憤地一跺腳道:“怪人!”
醉書生一口氣奔出了兩三裏,他不是順路而行,是盲目飛馳的,眼前一條小河橫亘,他只好停了下來,所謂赴約只是托詞,根本沒這回事。游目之下,只見河岸垂柳發新技,楊花随風舞,襯着春水綠波,野鴨浮游,微風輕送泥土的芳香,野花争奇鬥豔。令人心曠神怡。
突地,一聲慘叫遙遙傳來。
醉書生心頭一震,不假思索便朝慘叫所傳方向奔去。他的速度極快,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