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決心
虞一端坐在攝影棚的沙發上,雙手放在膝頭,實力表現乖巧,端莊,可愛的形象。要不是他一雙賊似的眼,總往茶水臺的駱連身上瞟的話。
駱連片刻後端來牛奶,熱過的,放在虞一面前的茶幾上,自己拿着一杯靠在牆邊,一雙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盯着他。
明明這時候該給出回應的是他,怎麽看上去自己才像是那個被審核的?虞一忐忑地捧着白瓷杯抿了一口:“那個,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大半夜的,外面還下着雨,怎麽過來的?”駱連沉聲發了話。
他說話時,發上的水珠順着卷曲的弧度往下滴,落在鎖骨上,暢通無阻地滑進衣中。虞一的目光仿佛也随着那顆水珠往下滾,面紅耳赤,想入非非。
駱連剛才早就換了衣服,簡單的短袖,短褲,拖鞋,只是頭發沒有吹幹,這會兒看見虞一的目光,他眯了眯眼睛:“你沒帶傘?”
“出門的時候沒有察覺,光顧着跑來了,都沒發現下雨。”虞一心虛地摸了摸頭,“況且雨下的這麽小,你看我身上都沒怎麽濕。”
“頭發都半濕了。”駱連半天才嘆了口氣,“你受什麽刺激,出事了嗎?”
“麻煩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這讓我覺得很尴尬。”虞一翹了二郎腿,把整個人陷到沙發中去,目光卻始終肆無忌憚地在駱連身上到處視奸。
他這目光太赤|裸,就算是駱連不近男色女色,也覺得夠霸道流氓,如果目光有形态,估計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要被虞一扒光了。
“适可而止。”駱連的聲音中藏着濃濃的警告,“就算突然跑來告訴我這些,我也沒辦法給你什麽回應。”
虞一笑了一聲,将杯子放下,整個人欺身過來,逼着駱連徹底靠上牆:“就算那天在暗房裏我對你一見鐘情又有什麽奇怪。何況有人告訴我,你對我也并非不感興趣。”
他這一句話,駱連眼中不可察覺的,間或的蠢蠢欲動,一瞬間都平息了。他平靜而沉斂地看着虞一:“因為別人也許喜歡你,所以也就能輕易地把喜歡說出口了嗎?”
被駱連這麽一提醒,虞一才覺得自己是在是太猴急,反倒顯得有些輕佻了。
說實話,他對駱連,蒼天可鑒,那是一丁點都輕佻不起來。
他只是太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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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一和駱連僵對了半晌,敗下陣似地笑了一聲,牽着駱連的手放在胸口,輕聲說:“冤枉啊,心都快跳出來啦……”
他輕聲的語氣像一尾小蛇,尾巴帶着柔柔的音韻,駱連覺得直往心窩子裏鑽,又酸又癢。實在是撐不下去,他收回手推了推虞一:“洗澡去,要着涼。”
要換做以前,他們第一次在暗房中相遇的時候,虞一絕想不到這樣刀槍不入禁欲的一個男人,有一天也會放軟了口氣,擔心他着涼。這種反差給他一種精神刺激上的快感,耳垂要憋出血來,呼吸急促。駱連卻不管虞一再什麽反應,走到洗手間自顧拿了一條毛巾出來擦頭,意思是洗手間讓給他了。
虞一還在原地笑笑,聽話地進了洗手間。
一進去,整個人就像被抽走力氣,坐在馬桶上發了會兒呆。他喝酒只是微醺,剛才的告白雖是真心,但絕不是蓄謀已久,而是猝不及防的一場意外。眼下對着鏡子往臉上撲涼水降溫,酒勁兒就下去了一些,想想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瞬間覺得天旋地轉,虛幻的有些不真實。
這就和駱連告白了?
門外,駱連聽着洗手間裏片刻後響起淋浴的聲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表面上看上去毫無波瀾,甚至四平八穩,實際上內心已經驚濤駭浪,遠遠地不平靜。他難得有些出神地摸了摸身上,沒摸到煙盒,才想起已經換了衣服。
點了一根煙,駱連趴在陽臺的欄杆上,對着月色靜靜吐霧。香煙的氣息環繞他不散,助他疏理心緒。
虞一很快洗好澡出來了,只是手上拿着自己換下來的衣服,身上擅自穿了駱連的另一套浴衣。領口松松垮垮,看得見精致的鎖骨,短發因為潮濕貼着脖子。
駱連轉過身來時看到他,呼吸驀地一緊,目光仿佛帶着穿透力似地盯着他,其中隐隐有苛責,但那苛責跟壓抑挂鈎。
虞一無視了駱連高壓的目光,手上的衣服擡了擡,無所謂似地聳肩:“剛才脫在地上,沒想到門沒有關緊,全濕了。”
果然濕噠噠的,還在透着指縫滴水。
“我去給你烘。”駱連無奈地過去接。
虞一跟在他身後,穿過洗片房和攝影房,發現被打通的,第二戶公寓裏面還有房間,簡易式開放小廚,連接着卧室,還有個洗手間,裏面有烘幹機和洗衣機。
原來攝影棚中就安置了簡易的住所,但看規模和布局,恐怕駱連不是臨時住着,而是經常以此為居。怪不得剛才的洗手間中還有一套睡衣,這個洗手間才是駱連用的。鼻尖彌漫着淡淡皂角的香味,那是駱連用的洗發水和香皂的氣息,還有身上的浴袍。也仿佛帶着淡淡的洗片水味道。不過一會兒,虞一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駱連的所屬物。這個認知讓他心尖子發緊。
駱連将他的衣服扔到烘幹機中,看到了虞一還在四處打量他的房間,有些不自在地幹咳了一聲,虞一才回過神來。
兩人到外面去,各自又抽了一根煙,頭發都濕漉漉的。
“我最近在咨詢打官司的事。但是,唔,怎麽說呢,有點複雜,現在感覺幕後還有一個大贏家,所以打算把他也一起揪出來。”虞一自然而然地開始和駱連講出這件事,“如果最後是真的,我是真的被人針對,那也太可怕了。”
因為虞一講得太隐蔽的緣故,駱連皺着眉,彈了下煙灰,并沒有接話。
虞一看出他眉宇間微微迷惑的神色,輕輕笑了,轉過身靠在欄杆上:“長話短說,就是我這幾天才發現,可能有個我不認識的人,一直在背後想要害我。如果是真的,當初那被爆料抄襲的事,以及前一陣子,大飛差點被別人“點播”,釀成抄襲的事,都是背後的那個人一手策劃的。有時候我在想,人的惡意總是來得毫無預兆,說不清理由。雖然這麽多年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那個人并不是自己什麽親朋好友,但被惡意中傷時,還是會感到疑惑,還是會感到難過。”
駱連靜靜地沒有說話,看着虞一。
“不過你可能不理解就對了。有時候很羨慕你,可以活得簡單,直接。”虞一笑了笑,“但是人事很複雜的動物,心理複雜,情感複雜,交際複雜。我們所組成的這個社會,也很複雜。能簡單的活着,或許比什麽都更難吧。”
“不争取怎麽知道?”駱連開了口,終于別開眼,狠狠抽了一口眼,火紅色的光亮在他指尖明滅,“所有的事都有存在的理由,但你要用正面的眼光去看待。政治,藝術,感情,家庭,都很複雜,但又息息相關。但剖開來看,了解它們的目的性,就能理解它們的手段。問題在于本質。”
駱連講的道理十分晦澀,虞一還是聚精會神地聽着。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駱連給他洗腦,就算無法完全接納,或者理解,也會令虞一感到愉悅。
“能這麽正兒八經聽你說這些的人,不超過一只手吧?”虞一忽然笑起來。
駱連也低下頭笑了笑,又彈了彈煙灰:“其實膠片和數碼出來的效果是一樣的。在當今,數碼完全領略了前鋒,出來的作品比膠片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攝影師來說,同時玩膠片和數碼完全沒問題,但知道為什麽我只對膠片感興趣嗎?”
虞一想了想:“因為你不是攝影師,你是個藝術家。作品本身是表現攝影藝術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對你來說,膠片攝影這一行為本身,才有着更大的意義吧?不過,你突然對我說這個是做什麽?”
“膠片的魅力在于。”駱連向後仰望,看着頭頂的星空,“你必須珍重地拍每一張照片,想到一卷只有36張,而你事後要花兩個小時才能把他們洗出來。燒錢又燒時間,最重要的,因為看不到剛拍完的樣子,所以它燒你對每一張照片抱有的期待。所以你每次按快門之前,都是珍重的,認真的,而不是随意,可删除的。然後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你會忐忑,會期待,可有時候洗出來的效果不盡人意,或者一張你拍的很好的照片,被你洗壞了。”
“意外總是很多……”
“沒錯,意外總是很多。”駱連輕輕笑起來,“未知就是它的魅力。你也一樣,虞一,人事已盡,再聽天命。每一件對自己重要的事,只要盡了力,做到問心無愧,就足夠了。生活和拍膠片很像,你無法更改,無法删除,無法後退,甚至發生過的事你無法否認它不存在。但只要保有期待,每一張你都會認真拍,每一件事都會沉下心做好,這些過程,遠比結局要重要。”
虞一走出駱連的攝影室時,已經接近淩晨。草草算起來,這也算是兩人第一次這麽久的談話。
他站在樓下昏黃的路燈下,緩緩又抽了一根煙。煙氣過肺,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眩暈感。胸口的心跳已經慢了下來,酒勁兒也早就消了。他回想起今天自己竟是莽撞地跑來和駱連告白,兩人之間卻并沒有發生過多旖旎的事,反倒正兒八經地被灌了一碗雞湯,有點想笑。
至少,駱連已不是剛開始那樣的刀槍不入。虞一甚至能感覺到,他和駱連從一開始的并無交集,到現今,已經在慢慢走進他的生活,走進這個男人感情裏的一部分。他沒有将自己拒之門外,言語也不寡淡。那麽就可以理解為,他對自己的喜歡并不抵觸。
實際上,又哪有僅僅是并不抵觸呢?
駱連站在高層的公寓上,一手撥開窗簾,靜靜地看着樓下燈光下的虞一。很多突如其來的情愫緩慢地湧入心頭。他已經很少因為一個人去思考,去留心。這種感覺并不陌生,現在正一點點,像力量一樣灌進他的心神。
虞一回過頭,看了看十幾層上暖黃色的燈光,仿佛隐約看到一個人影在窗棂後伫立。
他知道那是駱連,卻并不确定駱連是否也在看着他。但虞一還是笑了笑,丢了煙,舉手揮了揮,走進了無盡的夜色裏。
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
他的生活在遇上駱連之前太過複雜。而這個男人卻一點一滴地告訴他,本心未改。所以他要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