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漁村
虞一對夏夭的印象依舊停留在那天闌珊的酒吧。
兩人雖通過微信,但聊天框內的內容卻僅限于,對方已通過好友申請,空空蕩蕩,一字交流都沒。自駱連爆了當年夏夭的料,虞一內心也咀嚼思忖過幾番,無奈除了面孔,實在對夏夭無半點故人的熟悉感。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作罷,當重新認識一樣相處。
夏夭剛已和小葵與大飛打過招呼,此刻款款走來,風騷無比地往樹上一靠,非凸顯一身名gay氣質不可:“路途還有點遠,你撐得住不?”
“下趟換你開。”駱連沖夏夭揚了揚下巴,又轉頭去看虞一,“你們車上有人替沒?”
虞一還當真忽略了這個問題,本身他當形成不遠,來回頂多三四小時,自己一人也撐得住。現下又确實覺得疲憊,仔細思忖,小葵和大飛兩人根本都沒過駕照。
他面無表情看着夏夭和駱連。
夏夭當即了然,“哎呀”了一聲捂住嘴巴,咯咯笑起來。駱連則是皺着眉抿着嘴垂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和齊勝英換個車,他接下來替你開。”
夏夭拍手稱好,虞一也點頭應了。
于是半小時後,齊勝英被趕到了後面那輛車上。
顯然他對此十分不滿:“為什麽不是你,或者你,到後面去?”
被指到的夏夭和駱連興致勃勃地看地圖,沒有理會他。
齊勝英:“……”
虞一拍了拍他的肩:“據說這裏除了我就只剩下你,和後面那兩位打過照面,也還算熟悉。你的話說,怕尬聊嘛!”
“我其實無所謂。”前面夏夭回過頭,手機遮住小半張臉,“只是如果有陌生人在老駱車上,那可真是八千裏路都是尬聊了。”
好像的确是這麽一回事。
最終齊勝英不過是服從組織,老大不願意地扛着包到後面的車開去了,而虞一則拎包上了那棗紅色騷氣十足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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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一上車,夏夭就一屁股擠過去,蹭着他坐到他身旁,老自來熟地搭上他肩膀,小聲在虞一身邊咬耳朵:“我說,這次齊勝英說什麽都拉上你,其實他也知道你要追老駱了吧?诶,我這不廢話,你們倆看着跟好閨蜜似的……”
“這叫哥們兒,好嗎?”虞一早習慣他說話的調調,伸手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是小娘子嗎?”
夏夭又笑了起來:“我們這些做零的當然不如老駱……”
虞一剛要說話,駱連忽然從前頭遞過來一只手機:“給齊勝英打個電話,說前頭有一段路是信號隔離區,讓他跟緊我們的車,不要跑丢。”
虞一一邊去接一邊心想,為什麽非得用他的手機不可,湊近了一聽連續的嘟嘟聲,才發現電話都為他撥好了。
緊忙湊到耳旁。齊勝英恐怕開的是外放,聽起來後邊的車廂鬧哄哄的,他扯着大嗓子喂了半天,虞一不得已也提高聲音和他說話。兩人在兩輛車上,跟隔空喊話似的。
目光投向前排,駱連開車的手很穩,他伸出手,扭了一下音量,把音樂的聲音調到最小。
虞一抿了抿唇。
挂了電話後才想起,又問駱連:“不是說休息站之後換夏夭開嗎?”
“我頭暈。”夏黛玉一臉虛弱,軟綿綿地就要往虞一身上靠。
“少來這套。”虞一一根手指戳在夏夭太陽穴上,跟前頭說,“你這一連開幾個小時我看不成,實在不行等下還換我開。”
三個小時後,前後兩輛車上的人睡得熱火朝天。
虞一歪着腦袋咧着嘴巴,旁人到如此境地早就看不得,他卻難得不毀一副美人形象。駱連抿着唇皺着眉,在車內此起彼伏的呼吸中有些難耐。
不多時他就将車一歪,停在路邊,二話不說扯開後門一把将夏夭拽了下來。
夏夭夢中被拽醒,大喊三聲誰誰誰,就被駱連拎着胳膊連拖帶拽地塞進了駕駛座:“你開。”
駱先生二話不說上了後座,關了門,抄着胳膊開始閉目養神。
夏夭整個人還在夢裏,當即就不爽了:“你怎麽不讓他開,他也睡着呢!”
駱連仄頭看了一眼身旁睡得七葷八素的虞一,沒出聲,擡眼皮在唇上比了個噤聲。夏夭一嘴話都堵了起來,嘟嘟囔囔轉過身擰動發動機。
虞一渾然不覺,被夏夭一腳油門竄出去的慣力一腦袋歪到了駱連肩上。駱連仿佛大佛入定,擡眼皮睨了一眼,又不管不顧繼續閉目養神,巋然不動。虞一倒微微醒了,只是整個人有點懵,沒有注意身邊是駱連還是夏夭,更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嘟囔了幾句又睡眼惺忪地靠到駱連肩上安然大睡了。
駱連:“……”
夏夭接手後,離目的地只剩統共不到一小時的路程。駱連和虞一維持着一靠一依的狀态過了這剩下的小半段路程。
兩輛車前後到達目的地已是下午,烈日當頭,令人昏怔。
齊勝英從後面那輛車上下來時揉着太陽穴,顯然非常疲憊,虞一剛睡醒,全然不知發生什麽事,只發現身邊的人換成了駱連。夏夭在倒後鏡中不知沖誰呲牙咧嘴。他戲太多,虞一卻沒注意到,對着駱連剛輕聲咦了一下,駱連就拉開車門下了車。
六人先後下車,海風夾雜着清腥味在頭頂盤旋。天是一塵不染的藍,遠處坐卧着幾十漁屋,青磚黑瓦,碼成一排排彎曲的小巷。他們的車停在高出,能看到海域,以及遠處零星綴點的漁船。西伯利亞的寒流吹不到的地方,迎着午後的陽光徐徐暖人。眼前緩緩起伏的山,以及廣袤的大海,這一切都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不記得視線已經多久不曾走得這樣遠,仿佛能到天的盡頭,地的邊界,遠望着地平線,所有人暫時都遺忘了被城市中高樓大廈封閉和遮擋視線的日子。
“怎麽樣,很适合采風吧?”齊勝英從後頭勾住虞一的肩說道,“你們去聽漁歌,聊故事,我們出海攝影。”
小葵已經耐不住情緒,哇地大喊一聲迎風張開雙臂跑上前去。大飛脫了外套搭在肩上,一手叉腰一手做棚駕在眉上遠眺。齊勝英與虞一勾肩搭背,默默舉目四望。駱連和夏夭則不約而同舉起相機——
所有人仿佛有默契一般都安靜了。
虞一站在駱連身旁,聽快門聲接二連三響起,海風吹散他的困倦,笑着用肘戳了一下駱連:“給我拍幾張呗?”
駱連的自來卷被風吹得揚起,額頭若隐若現,露出兩道濃而峭俊的眉。但他沒說話,蓋起鏡頭調頭走了。
倒是夏夭在身後咔地趁虞一不注意給他來了一張,大笑道:“死了心吧,老駱走外景從來不拍擺拍的!”
六人在原地稍事休息,聊天侃地,好不快活,片刻各自收好東西,将車停到了預留的車位上,開始幹辛苦活,将行李物什一件件往定好的內院拖。
“房主外出去城裏辦事,所以提前定下,四個房間自由分配,還有一間是房主的小女兒,看家。”駱連随手指着排成一順緊湊挨着的瓦房屋,“她住最頭那一間,已經付過錢會做早晚飯,午飯我們自行解決。”
說着他拍了拍手:“兩人可以住單間,誰特殊需求?”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特殊需求倒沒有,但單間總是人人肖想的。
夏夭默不作聲地挽住虞一的胳膊,宛如挽一個閨蜜:“我沒意見,我和小魚住就好,老駱你是大隊長,單間大夥兒就讓給你了,老齊一個人住我也沒意見。”
畢竟駱連是發起人,單間讓給他沒什麽毛病,跟虞一住有人卻不妥了。齊勝英上來把虞一不動聲色往旁拉了拉:“怎麽就你跟小魚住,你倆認識幾天呀你,我跟他交情最深,我跟他住咯。”
虞一則是笑眯眯,先後拍掉夏夭和齊勝英的手:“你們當争粉頭嗎?夏夭你不是嬌氣得很,不如你單間,大飛個頭高大,一人一間,我跟駱先生住就好。”
夏夭和齊勝英互相對視一眼,有默契地反駁:我不要和這個娘們兒;老男人住!
駱連頭疼得很。
夏夭則是一連啧啧好幾聲,目光在虞一和駱連之間來回打轉。齊勝英顯然也知道虞一打的什麽主意,喊道:“不如這樣,老駱和小魚一屋,我跟小葵一屋——剛才聊得還挺投緣的,你路上沒跟我講完的故事是啥來着?”
小葵最喜歡和人講些奇聞趣事,一聽齊勝英如此說,舉雙手表示贊同。
六人鬧哄哄一團遭,大格局最終還是拗不過彪悍助攻的兩人,虞一和駱連一窩,小葵和齊勝英一窩,身材高大的大飛和娘們唧唧的夏夭則單獨一間。
下午的長途讓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搬完東西後四仰八叉地各回各屋,在房間小憩片刻。唯獨駱連沒有睡,他舉着相機在窗口拍照,天知道他在拍什麽,虞一躺在床上,只聽一會兒咔一聲,一會兒又是一聲。像催眠曲。他倒不介意,下午睡過一覺,現在精神好些,半卧在床上支着一只手,側躺看駱連在窗口拍照。當然,也有可能僅僅是測光。
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标,一是放松身心,二是勾引駱先生。
沒錯,自打他實打實地認定自己确實是心動後,立馬付出行動。之所以遲遲不下手,是因為虞一有個釣凱子前的良好習慣,就是觀望,以及觀察。這就如同一碗拜在眼前的東坡肉,你總要先思忖它究竟值不值得吃,卡路裏消不消化得了,以及從哪裏下口的好。
他們屋的窗子向陽,午後的日光混雜空氣中微小的浮游塵埃,駱連逆光滞立,舉着相機的手臂穩健,整個人平定地像一棵青松。
很多年後當虞一回想起這個鏡頭,仿佛還能嗅到空氣中濕潤清鹹的海味,以及空氣中緩慢流動的,不知流向何方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