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底片中的他
齊勝英給虞一都是一水的色彩。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膠片的色彩很美,而你膚色很純,不用上妝,拍你一定能拍出質感。”
十幾條棕色澄澈的底片挂在木架上,每一格都是虞一。
他剛要去接駱連手上的,駱連往後縮了一下:“這是前兩天剛洗出來晾在這邊,沒來及收。撫摸容易留下指紋,我剪好裝到分袋中給你。”
虞一沒想到膠片這麽複雜,面有難色,心說這些負片就算自己帶回去也沒什麽用:“我還是得挑,不可能所有的都帶回去……對了,你說你有自己洗到相紙上的,在哪裏?”
于是駱連又帶着虞一走到書架前,小心翼翼抽出放在最上面的的一本。
他微微仰頭時棱角分明的額骨格外明顯。肌肉線則條流暢,連接他的後頸與肩骨。
沒忍住,虞一贊嘆地吹了個哨。
駱連扭頭看他。
虞一笑着撓了撓唇角,眼裏有些狡黠,“駱先生,你平時在哪兒健身?”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甚至有點性騷擾的意味了。
駱連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相冊拍到他肩上:“接着。”
“你似乎很介意別人問你的事,覺得被冒犯?”虞一挑了挑眉,興趣點成功地從手上這本相冊移到了駱連本人身上。
“并不。”駱連一手按着後頸,放松似的轉了轉頭,“只是沒必要。”
“沒必要什麽?”翻相冊的手一頓。
“我們的生活并沒什麽交集,何必費盡心思去了解對方?”駱連随口回答,顯然對這個問題并不上心。他把虞一手中的相冊撥開,“洗了十一張,都是我個人認為成片不錯的。”
但他雖是随口一提,虞一心思卻難放在相片上了。他忽然啪地一聲将相冊合起來,面目嚴肅,像是有些生氣了。
Advertisement
駱連并無意冒犯虞一,此刻是一頭霧水,靜靜看着他。
“駱先生,我相信事在人為,就像朋友和戀人之間的緣分。沒有任何一段關系是不用維護就能發展的。”虞一格外認真地說了這麽一番話,忽然一改臉色,露齒一笑,眼都彎成了一汪,只是看上去實在有些不懷好意,“所以駱先生,不如從今天起,我每周來拜訪你一次怎麽樣?”
駱連簡直莫名其妙:“我?拜訪?”
虞一竟一時不知他是裝傻充愣還是真心不解人情。于是又改風度翩翩地微笑了一下,用小孩子的口氣說:“來找你玩。”
“……”
駱連無言了很久,虞一卻雙眼盯着他,微笑不改。
“我很忙。”駱連終于說道。
“那你平時都做什麽?”
駱連認輸般地嘆了口氣:“明明和我是第二次見面,你卻對我這麽好奇。”
“不如我和你學膠片?”
“你不是誠心想學,我不教你。”駱連又說。
虞一抱着相冊在房間裏四處轉悠,忽地轉頭對駱連說:“我确實對你感興趣。我和齊勝英聊起過你,他說你簡直像從不知什麽時代的人穿越過來一樣。你幾乎不用手機,電腦。電視倒是看的,每天堅持買早報。就連在自己專業的這方面,也是選擇發展膠片而不是數碼。”
“這些有什麽問題麽?”駱連臉上那種疏離感又出來了。
虞一甚至想象得出來,那天在暗房中,駱連對他的窺探表示不滿時,應當也是這麽一副表情。
“沒有問題,但對一個人感興趣,可以是很單純的感興趣。像你聽了很有趣的一個故事,像你被膠片攝影吸引,不需要任何理由。”虞一掂了掂手中的相冊,模仿着駱連的語氣神态,“這又有什麽問題嗎?”
駱連被他的強詞奪理反擊得說不出話,又覺得有些好笑,終于打算不再較真:“随你。”
這才讓虞一很是滿意地翻開了相冊。
如齊勝英的預測和駱連所說,他的這幾張照片,的确是非常美的。陽光照得瞳仁透亮,側臉的棱角柔和,連發絲都顯得那麽溫柔。
膠片獨特的質感讓畫面顯得清透而幹淨,帶着一股複古又淡然的氣質。
虞一往後翻了幾張,不得不說齊勝英雖平日裏沒個正形,在專業的領域還是小有才華的。就是虞一這樣沒什麽美學天賦的人,都覺得他的構圖和角度看得人很舒服。
駱連的目光随着虞一的翻動,在每一張相片上都停留片刻。雖說沒什麽情緒波瀾,眼底還是藏着些許欣賞。
那是對美最原始的欣賞與崇尚。
只是虞一低着頭,錯過了駱連眼中隐藏的這些情緒。
翻到最後一張,虞一瞬間有些尴尬了。
最後一張是那天臨散場前齊勝英給他拍的,全裸的那一部分。
全裸的那一組中,駱連只洗了這一張。
虞一背對着鏡頭,側躺在沒有靠背的白毛沙發上,這是個将轉不轉的姿勢,幾乎可以想象出快門按在虞一打算轉身的那一瞬。
晌午的陽光切出一道縫隙,光刃沿着他的臀部到腰凹,再到眉梢結束。他的腰背中間的線條凹下去,與臀和背形成流暢的曲線,漂亮到驚豔。而光刃恰巧流淌過他淺色的瞳仁,清清淺淺,忽遠忽近。大光圈讓他曲起的筆直地小腿和腳丫模糊在影子中,整個人仿佛發着微光一般。而虞一這一刻是被抓拍到的,因此神色鮮活,讓任何一人看了都會喜歡這靈氣的青年。
膠片特有的色調和顆粒與照片中的氣氛完美配合,仿佛能嗅到那一刻的陽光中都充滿松枝的味道。
好美。虞一盯着那張照片想。
當然,比起相信齊勝英是刻意抓拍到,不如說虞一更相信他是無意按下快門的那一瞬,自己忽然轉身。
“我稍微調淡了一些對比度。”駱連顯然也很中意這一張,伸出手拇指輕輕在相片上一蹭,“你應當站在林中,溪水旁,或明月下。”
虞一因為駱連露骨的話心跳了一瞬,難得的有些面皮發熱。
“我就帶這一張走就好了。”虞一輕輕抽出那張照片,從包中取出筆記本,夾在随身的樂曲創作筆記中,“既然那麽多底片裏,你只挑出了這十一張,又認為這張是最好的,那就沒跑兒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駱連剛才的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不妥,聞言笑了一下,單手從書架最上面扯出一個小盒子,裏頭抽出一張薄薄的相片袋。
“裝這裏會好些。”他抄着口袋微微後退了一步,“你的确适合當攝影模特。”
虞一的眉眼淡淡,除了神色張揚之時會給人一種驚豔感,平時仔仔細細打量他的五官,并不适合用精致和漂亮來形容。如果單獨看照片,甚至大部分時候是不上鏡的。因此虞一很少發自拍,他覺得那太自戀。但如果見過他本人,他人又都會被他這淡淡的眉眼吸引,因為他的神态太活絡,仿佛套到任何一副皮囊上,都是獨一無二的特別。
或許是藝術家對美感獨特的欣賞,虞一覺得駱連今晚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耳根發軟,心跳加速。
他卻還要強作鎮定,伸手捏了捏耳朵,目光投向別處:“下次我當你模特?”
駱連笑了:“我不拍室內的。”
“為什麽?你這工作室不就兼備攝影棚麽?”虞一好奇道。
“也不是完全不拍,用來練習,或偶爾有興致。”駱連回想着什麽,目光向上掀去,單眼皮上折出一道深刻的褶子,“所以這地方閑着就給齊勝英用了。”
後來虞一才了解到,比起在室內,駱連更喜歡去掃街掃景。再深地了解他之後,虞一發現并不能将駱連定義為普遍意義上的攝影師。與其說攝影師,不如說是藝術拍攝者更為貼切。他不靠拍照這件事兒吃飯,或者說,拍攝于他而言是比金錢和利益更有意義和價值的存在。
看過照片之後,虞一感到駱連和自己之間似乎更熟悉了一些,心裏高興。他提出請駱連吃飯,駱連卻擺手,說他并非為了虞一才洗照片。
相處這段時間,虞一多少對駱連的性格有些了解,他比一般人更加直接,想法也更簡單,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這一點,從他的生活狀态就能看出來。就和齊勝英之前描述的一樣,他整個人甚至在藝術和生活的領域中,無形代表了“現代感”的反方面。
他原始,簡單,幹淨,純粹。
虞一本想請他到家中吃飯,心中打着算盤,多少也有一半一半的幾率能邀請成功。可轉念一想這兩天他自己兜晝夜颠倒,家裏更是亂得堪比狗窩,為了不給駱連第一印象留得太慘不忍睹,只好暫且作罷。
臨走時,駱連回過頭:“我下周還能來嗎?”
“來幹什麽?”駱連笑問。
“看你。”
駱連捏了捏鼻梁:“随你。”
這就是虞一第二次與駱連的見面他。直至此刻,他發覺自己真的徹徹底底被駱連吸引了。
是因為他英俊嗎,還是他特別的生活方式?
又或許更早,在那天的黑暗中,空氣中湧動的躁動是嗎?他的聲音,氣味,溫度,一切在重新回味後都顯得那麽難以抗拒。
虞一不是情窦初開的少年,也早過了會被愛戀的情緒支配,從而難以掌控情緒的年紀。
他上一段的感情是失敗的,雖然并不給他造成任何對感情的負面評價,卻也從其中汲取過一些經驗。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在這一刻,他久違地充滿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來留言來留言來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