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廬山真面目
兩人之間沉默一會兒,虞一忽然嘆了口氣:“大飛,我們既然是合作音樂人,相互之間就不該有那麽多藏着掖着的。我話直說了,借鑒和挪用這種事是我的底線,我不能接受。”
大飛幾乎是瞬間就炸了:“陰陽怪氣!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這段胚子是拿別人的?”
虞一的回答則更加直接,顯然不氣死人不休。他徑直地盯着大飛:“難道不是?”
空氣幾乎沉默了一瞬間,緊接着工作區的小葵隔着耳機都聽到了哐當一聲巨響。其他零零散散的人也是都望着房間的方向,一臉茫然。
房間裏現在只有大飛和虞一,小葵推開房門的瞬間就有些頭疼。大飛卷起袖子露出有些粗壯的手臂,臉色陰沉地站在一旁,而桌子歪歪扭扭,顯然是被他剛才盛怒之下砸歪或踹飛的。而虞一就顯得淡定多了,他抄着手如同冷眼旁觀一般靠着牆壁,只是看着大飛的角度十分微妙,側着頭,下颚微微揚起一個很小的角度,用眼角瞥着大飛。
任何人看到虞一這樣的眼神都不會理解為友好,只會覺得被輕視。
“這是怎麽了……”小葵的腦筋轉不過來。
以前大飛和虞一的沖突不是沒有過,但那僅限于虞一剛加入團隊時的磨合期間。矛盾解開,戒備放下之後,所有人的工作範圍幾乎可以用和諧來形容。
然而此時此刻……
“你再說一遍?”
“惱羞成怒了?”虞一的嘴角往下拉出個冷冷的笑容,眼裏一點點涼下去。
“別火上澆油了成嗎?”小葵撲上去一巴掌就把虞一的臉撥到另外一邊,然後轉過身又雙臂交叉比了個禁止的動作看着大飛,“你幹嘛!你幹嘛?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只有智慧和音樂可以解決問題!”
他話音剛落,房間中不知誰的手機鈴突兀地響了,而手機鈴恰好就是他們之前合作過的一段音樂。
小葵沒繃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虞一則是無奈地掏了掏口袋:“是我的。”
兩人之間本有些冰凍尴尬的氣氛被小葵這麽一攪和,緩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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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大飛礙于面子依舊板着一張臉,一副主隊長還是要有主隊長的氣質,虞一的臉色稍緩:“我出去接個電話。”
走出攝影棚時,虞一的心情還有些亂七八糟。
他本不是這樣刻薄的人,只是剛才一瞬間,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亂糟糟,熱烘烘,嘴巴眼神都不受控制,只想一股腦地宣洩。
時日已久的一些零星片段不斷湧入腦中,讓他頭腦發熱且有些出離的憤怒和激動。
用力捏了捏鼻梁,深吸一口氣,虞一劃開手機一看。
雖是個陌生號碼,但他早上才撥打過這個號碼,尾綴多少記得幾個數字,心裏忽然清明了一些。
接了電話,果然聽那頭有個沉沉的聲音:“喂?”
不知怎的,剛才還有些躁動的心情神奇地被安撫,略微平靜了一些。
“是我,虞一。”
“我知道,齊勝英裏聯系了我。”
虞一笑了笑,有點不太想說話。
那邊想來本是等着他說點什麽,卻久久不見虞一開口,有些不自在:“找我拿片?”
“嗯,你洗得怎麽樣了?”
“洗出了,只是我擅自用了我習慣的相紙大小。”駱連說,“你想要什麽大小告訴我,我再沖。”
“不用那麽麻煩,我挑幾張湊合的留個紀念。”虞一擡頭望了望天,今天的天藍得發深,他擡起手遮出一道影子。
“拍得很好。”
“嗯?”
“所有照片,都不錯。”駱連接道。
“這是誇我還是誇齊勝英?”虞一習慣性的調侃一出口,對方果然沒音兒了。
“好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去找到挑挑。話說回來,齊勝英那家夥沒全部拿走?按他的性格洗出來的好東西,早就先自個兒各種擺拍一番發朋友圈去了。”虞一笑問。
“我說讓你先來挑。”駱連竟認真回答道。
虞一沒說話,勾了勾唇:“知道了,我現在去找你。”
“現在?”
“不方便?”
“方便,來吧。”
虞一挂了電話,在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水,竟覺得今天的清水味道都十分新鮮。
轉了一圈,虞一心平氣和地重新回到工作室的小房間內。大飛已經把袖子撸下來,臉色也好了一些,而小葵則坐在大飛身邊和他小聲地說着什麽。
先是去和大飛道了歉,虞一又再次深呼吸,和大飛約了個時間好好談談這件事。大飛冷靜下來也察覺到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跟虞一也道歉過後,欣然應允了虞一的邀請。兩人便約在第二天晚上九點,到虞一樓下的小酒吧裏見面。
今天來本是想繼續工作的,但因為大飛的事,他向自己也無法集中注意力完全投入到制作中去,便和大飛,小葵與其他幾人告別,決定第二天再來。
下午四點,虞一再次來到駱連的攝影工作室。
他跟齊勝英走得近,并非沒有來過這地方,只是每次都是匆匆路過,或無心觀察。
而如今,當這公寓重新被定義,标上“駱連的”标簽之後,在虞一眼中似乎又變得意義不大一樣了。
他忽然有些意識到,這可能意味着什麽。
翠綠的爬牆虎蔓延了高大公寓樓的牆根,與這座屹立在城市中具備現代化風格的公寓乍一看有些格格不入,樓下的水門汀被下午的陽光分割光影,乍一看顯得十分溫柔。不遠處有一小亭,亭前本該是人工湖水的區域此刻已經幹涸,還支棱着幾支枯黃的荷葉與蓮心。
虞一進門後,發現電梯壞了,于是慢悠悠地爬了十幾樓的樓梯,中途還在六樓停下來抽了根煙。他一點也不急躁,相反的,有些悠然自得的惬意和輕松。
駱連的工作室沒有關門,虛虛掩着,只從縫隙中透出一刃光來,淬染得門口的大理石明亮得有些刺眼。
虞一紳士地敲了兩下門,沒有人應。推門進去後,他又喊了兩聲駱連的名字。
從裏屋立馬傳來一聲響,聽起來像什麽東西被不小心碰倒了。
虞一滿臉黑線,總覺得駱連這人身上總具備着一些不适時宜的脫線。
“虞一?”
聽到熟悉的聲音,虞一眼神一亮,下意識抓了抓頭發,又往進邁了幾步——
男人依舊穿着寬松的T恤,下擺似乎因為長久拉扯的變形而有些寬大,被他随意地在胯側打了個結。寬松的工作褲随性而舒适,只在腳踝處收緊,露出腳腕,腳背。
駱連渾身都透露出一股午後懶洋洋的氣息,他頭發微卷,目光沉而随和,嘴唇的顏色很淺,乍一看仿佛像剛睡醒。
虞一飛快地打量駱連,又飛快地收回目光:“在怎麽不應一聲兒?”
“在忙。”駱連就站在那裏,也沒有上前來迎接一下的意思,“跟我來。”
仿佛覺得駱連實在是有些直接且無趣,虞一上前兩步與他并肩搭話,訝然發現駱連竟高了他近小半個頭。
上次在暗室中感覺得到駱連身高不會在一米八之下,因為虞一本身就是一八零整的身高。但虞一着實沒想到,駱連比自己高了幾乎半頭。
駱連與他說話時微微垂着眼皮,配着他有些微卷的劉海,顯得有些惺忪。而當駱連重新擡起眼看前方時,單眼皮上又會折出很深一道褶子,勾勒出他眼眶的線條,十分性感。
原來他長這個模樣。虞一心想。
那天黑暗中的聲音,溫度與氣息,與面前的男人再次重合在一起,令虞一有種隐秘而難言的心動。
靠近一些,發現他身上那股洗片水的味道似乎更更濃了,已完全覆蓋掉香煙的氣味,是微微發苦的化學溶劑的氣息。
虞一想,只怕是這一陣駱連都在工作室中待着。那天他的照片加上之前駱連包裏的那麽多,光是洗出來怕就不是一兩天能搞定的。
期間,駱連已待着虞一來到一間房間門口,推開門,裏頭撲面而來的洗片水的味道更濃郁了。
這不是像是駱連身上那種帶着特殊性好聞的,混合着荷爾蒙仿佛是标記性的味道。相反,房間裏洗片水的味道因為濃郁而非常刺鼻,又酸又臭又苦。
房間向陽的一面是一整排大窗戶,另一側還有一扇門,看來駱連是将這一層的兩戶都買下,打通變成了一個工作室。只是連接兩戶的只有這麽一個房間而已。連排的大窗下是寬一米左右的水泥流水臺,虞一推測這就是駱連洗底片的地方。
駱連卻并沒有帶虞一過多在這裏停留,而是徑直穿過洗片室推開了另一側的門。
門外的另一戶顯然所有房間都被打通了,空間寬闊而舒适,陽臺的落地玻璃門半開着,外頭有些花花草草,清風拂過整個房間清爽而放松。
在這間寬闊的大屋中,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相片和洗好的底片。有一整面牆都是胡桃木色的書架,但當虞一仔細看過,發現上面擺的都是相冊。想必裏面就是駱連的作品了。
之前齊勝英帶他來這裏時,卻從未帶他來過洗片房另一頭的這裏。想必駱連“送”給齊勝英的,只是另半邊戶。
虞一瞬間有種仿佛踏入駱連的絕對領域一般,小心翼翼而受寵若驚。
“這裏看起來,不常有人來。”虞一試探地搭話。
“對別人的膠片感興趣的人畢竟不多。”駱連說着,随意地走到一側的牆邊。牆上固定了和書櫃同色的木架,橫着一根根猶如這個空間的骨刺。上頭如同垂柳一般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膠片。有的是淡紫色,有的深棕色。
虞一邊是贊嘆,心裏邊想,我也不對你的膠片太感興趣,我對你比較感興趣。
“底片的顏色也會不一樣麽?”
“紫色的是黑白,深棕色是色彩。和電子不同,膠片的顏色是由底片決定。”駱連解釋到,從衆多“垂柳”中摘下一兩條,“這些是你。”
他用眼神示意,撥過同一排的木架:“這些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