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房中的男人
虞一本不叫虞一,十歲之前起的是個十分複雜的名字。
十歲那年,父母離異,虞一轉了市重點的小學後,好巧不巧遇上個喜歡罰學生抄自己的名字的班主任。
虞一天天鬧着要改名,原因無他,他那由密密麻麻橫撇豎捺組合的名字,光是抄一遍就夠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母親帶着他去改了名,順道也改了姓。她認為,孩子既然判給了她,自然應當跟着自己的姓。
改了頭字,名就遂了虞一的意,簡簡單單一個一。
虞媽媽年輕時風華絕代,人稱一個虞美人。到了虞一這一代,照樣秉承了母親的樣貌,活脫脫一俊胚子。
長大更是不得了,萬花叢中過,只沾葉,不沾花。
眼下,虞一疊着兩條長腿,躺在沙發上看雜志看得津津有味。他的瞳仁在陽光下看起來幾近透明,睫毛投下一小段陰影。此刻他本該是安靜悠閑的,卻看上去有些不安。
如果有選擇,他真的不願意做這種事——
“現在,把衣服脫掉。”男人說道。
這種——
“然後轉過身去。”
虞一面無表情地放下雜志,脫掉身上唯一的外袍,赤身裸體地轉過身。
陽光在他的肩胛骨下折出一道深影,與此同時快門聲連續響起。
“不錯,稍微回過頭一些,給我一個側寫。”男人從鏡頭後擡起腦袋,推了推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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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姿勢,虞一堅持了兩分鐘就不行了。他已經拍了一整個上午,擺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姿勢,實在腰酸背痛,肩頸僵硬。
“我說,能不能休息一下?我脖子可能斷了。”虞一微笑說。
“怎麽會脖子斷呢,我們不是一個小時前才休息過麽?”男人嘟嘟囔囔從三腳架後站起來。
“但我們已經拍了一個上午了!一個上午!四個小時!”虞一臉上的笑終于挂不住了,完全沒有過渡地勃然大怒,“不是預計三小時就能完的嗎?”
齊勝英揉了揉眉心:“我也沒想到你這麽上鏡。”
“你的口氣能不要像‘我也沒想到這題這麽難’一樣好嗎?”虞一用腳勾起地上的袍子蓋在身上,“我是看你上次介紹給我的大佬實在靠譜還你人情,連錢都不收一毛,別壓榨我勞動力啊。”
“是是,虞美人說什麽都是對的!”齊勝英收起相機,,“這有可能我最後一次拍膠卷,叫金盆洗手卷!簡稱金卷懂不懂?你就知足吧你。”
“怎麽着,膠卷玩不起了?”
齊勝英呸了一句笑道:“那倒不是,畢竟不是專門搞膠片攝影的,那是藝術家幹的事兒。下個月工作室就正式開始了,沒那麽多空閑,況且我還是喜歡數碼的色彩。”
虞一躺在沙發上,中午的陽光曬得他昏昏欲睡,心不在焉地唔唔應了幾聲。
“你要有一天結婚了,記得來我影館拍照啊。”齊勝英穿好外套,又叮咛似地開玩笑道。
這回虞一幾乎是不屑地切了一聲,翻了個身徹底睡熟了。
之後,齊勝英似乎又在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麽,聽起來遙遠又模糊。虞一睡着了。
虞一在午後的陽光中,做了許多光怪陸離,五花八門的夢。他夢到小時候經常罰他寫自己名字的班主任,夢到穿越了整個操場而來的廣播聲,夢到清晨六七點鐘霧蒙蒙的冬天。
那些都是太遙遠的事了。
不僅回憶遙遠,也是現在的他完全無法觸及的一種生活。
他在年少時期的文化成績實在算不上好,而那時的性格也同現在大相徑庭。封閉,拒絕集體活動。比起參與到午後籃球場上的歡聲笑語,他更喜歡一個人躲在音樂教室裏彈鋼琴。那時候,他的母親已經不在身邊了。
身體忽如其來的失重感,讓虞一猛地恍神,醒了過來。
他竟然在沙發上不知覺地睡了過去,而且一睡就是一下午。虞一坐起身,伸了個懶腰,綢緞的袍子下滑到腰間,剛好蓋住兩腿之間的部位,襯得腰線緊實而流暢。
然後緩緩的,他聽到了腳步和關門的聲音。
來自房間走廊盡頭的,暗房的方向。
虞一只當是齊勝英那老男人還沒走,有些納悶。他剛睡起來,整個人都看上去有種茫然的柔軟。虞一與齊勝英多年的好友,又是一個澡堂裏都泡過的兄弟,因此此時只是披上袍子,遛鳥般大大方方向暗房走去。
這攝影工作室是齊勝英的私人所有,聽說是當年他一朋友轉給他的。旁人沒有鑰匙是萬萬進不來,所以即使虞一喚了幾聲齊勝英的名字卻沒有回應,也不疑有他。
暗房在長廊盡頭,有兩間連着的房間。虞一推開虛掩着的一扇門,沒看到人,便去推另一扇。誰知剛探進身子,就猛地被人往前一拽,差點摔個倒栽蔥!
對方緊接着急匆匆在門板上一拍,嘭地一聲把門關了個嚴實,吓得虞一一個哆嗦。
這間房子裏一片黑暗,連一絲光線都沒有。如果不是虞一親自來,很難感受真正會有這麽黑的地方。他是見過這間房間的,本身不大,此刻他身處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沉黑中,空間的邊界卻像是消失了。不,在這完全深沉的黑暗中,仿佛空間不再存在,而時間都停滞了一般。
前所未有的感受讓虞一覺得新鮮,剛才有些粗暴的對待卻又讓他有些惱火。
“你搞什麽鬼?叫你怎麽不吭聲?”
黑暗裏半晌沒人說話,在一片黑暗中虞一覺得後背發毛。就在此刻他不遠處,似乎是剛才門的方向終于傳出一個聲音:“我不是齊勝英。”
那你是誰?虞一心中瞬間問道。緊接着,另一種本能的恐懼又占據了他的情緒。
“我來洗片,齊勝英該和你說過。”對方又說道,“我來的時候你睡着了。”
“他沒告訴我會有人來洗片。”虞一拿起手機就要給齊勝英打電話。
一只手忽然準确地按住了他:“別,這裏不能見光。剛才你沒看到門上的勿擾牌麽?”
“我怎麽知道,你又沒鎖上門。”虞一有些煩了,總覺得對方在責怪自己,“讓我出去。”
“這裏的鎖壞了,按常理我該反鎖。你進來時我剛撬開膠卷蓋,在完成之前你不能出去,也不能開手機。”
虞一剛剛要說話,對方又開口道:“我聽說這幾卷裏面都是你。”
虞一安靜了下來。
看情況,房間裏這個男人應該是齊勝英的朋友,或請來幫他洗片的。而洗的片子,就是今天上午拍的那些。對方顯然是事先知情的,由此來看并不是什麽可疑的人。
只是,如果真的有人來洗片,齊勝英怎又會放任他赤身裸體地睡在沙發上,連支會都沒跟他支會一聲呢?
模模糊糊的,印象裏臨睡前齊勝英在耳邊絮絮叨叨說了什麽,也許是那時候自己睡着得太快,以至于沒聽到齊勝英的話。
想通了這些,虞一暫且安生下來了。雖說這破地方只有幾平米大,伸手不見五指,但既然開了卷裏的膠片拍的是自己,再怎麽着也是自己和齊勝英一上午的辛苦成果,不應當這時耍小性子毀了才對。
“你真是來洗片的?齊勝英怎麽不自己洗。”
“我不知道。”對方似乎從門那裏移動了位置,黑暗中響起細小的金屬摩擦碰撞聲,“十二卷,好在剛才只開了第一卷。”
虞一知道他說的什麽意思,進來那一瞬間的微光,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這開了蓋的第一卷。
“你是他的學生麽?”虞一閑着沒事兒幹,四處又是黑暗一片,他睜着大眼睛四處望,似乎對這一奇妙的感受十分新奇。
“不是。”男人簡短道。
“朋友?”
“算是吧。”
聽得出對方的敷衍,虞一也懶得再開口問話。
過了一會兒,他卻又好奇了:“這房子裏什麽都看不清,洗膠卷投膠卷要怎麽進行?你們攝影師的眼睛是貓頭鷹來的嗎,還是帶了夜視鏡?我記得電視裏什麽的,暗房裏不都有點紅光紫光的麽?”
對方沒有回答,虞一認為可能是被自己雷到了,正準備開口彌補,卻聽他說道:“小暗房只限于把膠卷取出來卷在卷架上。洗片的步驟可以在外面完成,你很快能出去。”
虞一來了興致,剛在混亂中他沒有注意這個人的一切。現在心定下來再去聽,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悅耳。從一開始虞一就沒見過男人的樣貌,因此他的聲音在黑暗中仿佛具備了一種獨特的視覺感。
這是一個很“硬”的男人。虞一想。
他的體材高大,沉默卻從不內向惬意,他的模樣應當比一般男人更棱角分明。而他專注時聽起來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他應當有雙淡然的眼睛。
“可以教我嗎?”虞一笑問道,“我也想學,尤其我想自己洗一次自己的底片。”
“洗片很累,沒什麽有趣的。”男人回答道。
虞一裹了裹袍子,一只手抵在唇邊摩挲:“沒關系,總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好。話說回來,你叫什麽名字?”
“駱連。”男人說道。
果然和想象中一樣,和聲音一般給人很硬氣的感覺。
“你不好奇我是誰嗎?”虞一又問道。
“虞一。”男人回答道,“你的名字我聽過幾次。”
“哦?”虞一徹底感興趣了,“都聽說過些什麽,說說看?”
“你還學不學了?”駱連突然道,“過來。”
本是無心之語,虞一沒想到駱連是真的願意教他,便笑了笑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只是一連走了好幾步,都沒有摸索到男人在的地方。他不由得罵了聲娘:“人呢?根本摸不到你在哪兒!”
“這兒。”駱連又發聲,聽起來就在他左前方。
虞一往前走了一步,腳下卻忽然不知被什麽絆住,猛地向前跌去!
一只手斜下裏伸出,準确無誤地接住了他。只是還不等虞一站穩,又仿佛被燙到一般收了手。
駱連的聲音在黑暗中都能聽出他此刻微微皺眉:“你怎麽不穿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來包(shou)養(cang)來串門,這不是個娛樂圈的故事,內容還是大部分圍繞攝影和音樂的部分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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