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第4章 過去

薄蟬進入了辭夏的時間段，為夏日伴奏的鳴叫小了不少，偶爾簡桀走在路上，還能見到已經用完體力掉在地上蟬的軀殼，相比較，進入高中的生活才是步入薄蟬後塵的一種傳承，如同蟬鳴聲在整個夏季都‘嗡嗡不倦’，簡桀單肩背好包，遵循簡母給他的命令，面無表情鑽到車後座上，準備迎接他像嗡鳴聲不斷似得課程。

他并不覺着自己比其他人聰明在哪裏，但從小卻是被這種稱贊誇到大，有很多事時候，看着那些笑臉相迎但毫無感情的稱贊，簡桀基本上都當對方放了個屁，只有簡父簡母還願意聞着味道在一次重複已經編寫好的，關于簡桀的那些無聊回答。

是啊，我兒子奧數市排名第一。

哪裏哪裏，他不怎麽學，看看就會了。

中考尊重他，在哪裏都是上。

二中也不錯，離家近。

通知書？對對，都一起收到的。

簡桀擡眸，盯着駕駛座前面露出來的半搓頭發看，他父親大人捧着電話一邊開車一邊笑，整輛車內都充斥着自信與驕傲。

昨天是開學第一天，但他沒去。

就是沒有理由，非常任性。

偶爾的任性并不會讓簡父簡母起疑心，看着半個上午都沒有走出房門的簡桀，夫妻二人只當是簡桀哪裏難受，亂七八糟買了一堆藥。

簡桀不止一次想逃離這種無形的束縛，自打他出生到現在，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迫帶着枷鎖，他羨慕那些自由，無壓力的同齡人，渴望也期待能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願意躲在逼仄的角落，當他的‘學霸’。

開已經開車小區大門，悠悠地上了路，他家離二中開車也只需要十幾分鐘，如果不是簡父簡母上班順路，他早起幾分鐘走着去也可以。

坐在副駕駛的簡母一如既往的說着‘廢話’，簡桀把臉轉向車窗，車已經開到校區附近，和簡桀一樣，送孩子來上學的家長不在少數，車已經排起大長隊停在離學校有些距離的地方。

簡父伸着脖子往前看，順勢還看看手表。

簡桀被車內憋悶的氣息弄得很煩躁，開口說道：“我自己進去。”

“兒子，那你路上當心啊。”

簡桀推開車門，并不理解自己離學校大門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之間，會出什麽樣的意外。

學校周圍布滿早點攤，簡桀看到有一輛買雞蛋灌餅的小車，車黑漆漆的挺髒，灌餅大姐麻利的攤好面餅，敲上雞蛋，還加上香腸，簡桀從兜裏掏出一張紅票子，正準備買，身後遠處倏地傳來一聲咆哮。

“簡桀，髒死了不許吃！”

簡母的那聲咆哮非常有震懾力，穿過鳴笛，越過嘈雜，直戳簡桀的心窩。

簡桀咬緊後牙，還是把錢遞給了灌餅大姐：“要一份。”

“加不加蛋？”

簡桀微愣。

灌餅大姐再接再厲：“香腸還是裏脊？”

簡桀想把錢收回來。

灌餅大姐一把把錢拽過去：“辣椒呢？”

簡桀兜裏的手機微微震動，估計是簡母以為簡桀沒聽到。

“加兩個蛋不要腸要裏脊，多放點辣椒。”

簡桀正處于‘社交尴尬’的期間，有一只手從他身後遞過來一張被揉捏過不少次的十塊錢舊鈔。

“好嘞！”灌餅大姐借過錢，雙手麻利雙眼也犀利的繼續看向簡桀：“還買不買？”

“買，和他一樣。”簡桀面不改色。

不知道是不是簡桀聽錯了，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耳朵邊似乎還傳來一聲輕笑。

簡桀把電話掐斷，努力把自己淹沒在買雞蛋灌餅的人堆裏，稍微測過身往後面看去。

入眼的就是一頭刺眼的稻草黃，伴随着沒有睡醒的雙眼，以及還叼着半支煙的嘴。

那人感覺到簡桀的目光，同時和他四目相對。

一張臉帶着落拓不羁，一張臉帶着規行矩步。

——

從記憶中抽回思緒，簡桀看向來班聚的那些同學，，關于顧衍的問題所有人似乎都面露不屑，也有一兩個稍作思考之後回答道：“不記得了，你高三轉學之後，他也轉學了吧？”

簡桀下意識吐口氣，瞬間感覺這個包間裏有些憋氣，看着眼前的這些人也沒有在回答的意思，簡桀從兜裏掏出煙，站起身：“我出去待會兒。”

賈貝跟着站起身，摟住簡桀的胳膊，笑着臉像個完美的妻子：“我陪你。”

簡桀沒有表情，順勢挪開賈貝摟着他的手，沉着聲說道：“我自己。”

也沒在管包間內的氛圍不對，簡桀只想任意的逃離這個場所。

等下了樓，進了吸煙區，簡桀才發現在自己沒拿着打火機。

他的心裏像是憋了一團火球，更可以說是莫名的看什麽都不順眼，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掩藏在他的血液中，流向四肢百骸，快要淹沒他的理智。

嘴裏叼着煙，簡桀靠牆，略微彎腰，雙手撐着膝蓋。

胸膛起伏，想把憋出來的眼裏在憋回去。

“幹嘛呢，窩在這兒。”林笑天抖着腿，慢悠悠地進了吸煙區，把手裏ZPPO的打火機遞過去，擡下巴眼看天的說道：“新娘在在樓上等着呢，再不回去讓他們得剝皮生吃了。”

簡桀側過頭，從下自上看着林笑天。

算起來，兩個人也得十年沒見了，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林笑天，除了他那雙好看的丹鳳眼漂亮的像個姑娘似的，還有他身上那股賤兮兮的勁兒，和顧城如出一轍。

簡桀沒說話，避開了林笑天的話題。

“都沒點同學愛，你說我都給你送打火機下來了，怎麽着也得說聲謝謝吧。”林笑天把煙點着，眯眼看着簡桀：“過的怎麽樣？”

“你知道顧衍在哪兒。”

簡桀直起身，看向林笑天，說的不是反問句，是陳述句。

林笑天沒有絲毫隐瞞，有些欠揍的說道：“是，我知道。”

簡桀的眼神愈發地深邃，雙手下意識握拳，盯着林笑天看了半天才忍住沒把拳頭揮過去：“你來就是為了見我。”

“不愧是學霸，就是聰明。”林笑天猛吸一口煙，悠哉的在肺裏過了一圈，又舒服的緩緩吐出，随着煙氣的消散，他耐磨的性子也散了：“但這不是什麽破案現場，還得分析推理，簡桀，彼此留點好印象，咱們三個高中的時候叱咤風雲，現在就歸隐鄉田，你結你的婚，互不相幹，行嗎？”

“說你想說的。”簡桀不以為然的反駁林笑天：“跟我這兒不用走過場。”

“那你這他媽不是說的廢話嗎！”林笑天把手裏的煙甩在地上，用腳踩滅：“就他媽是因為你，顧衍現在......草！反正你別打聽了，就當我今天犯賤，非要來看看你，你說你當初不珍惜現在反悔，自私又自利的王八蛋有什麽臉在這兒問啊？簡桀，我當初真把你當兄弟，就你和顧衍那些屁事兒我全都吃進肚子裏，為的是不想讓你倆難堪，我了解你，你一萬個心想知道顧衍在哪兒，但你兩萬個倔強也不會來問我，那我三萬個不願意告訴你顧衍在哪兒，今天起咱們都江湖不見，哦幾把K嗎？”

簡桀聽不明白林笑天的意思，卻又理解的非常明白，看着十年前親如兄弟的林笑天，現在即便是站在一處，也仿佛隔了宇宙，彼此互不相讓。

“我上去了。”簡桀兩手垂在身側，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林笑天背過身，一腳很狠踹在吸煙區的垃圾桶上，砰的一聲，回音特別大。

“草。”

簡桀走了幾步，想到什麽似得，略微回過上半身，對着林笑天問道：“阿姨，怎麽樣？”

林笑天一愣，轉而把頭背過去，悶聲回道：“去世了。”

——

顧衍在家窩了一天，盯着暈沉沉的腦袋睡一會兒醒一會兒，這兩天也沒活，他出門也沒有去的地方，和平常一樣，在這個蝸居裏啃了兩天泡面。

實在是扛不住，顧衍拖着渾身無力的身子，從外套兜裏拿出來幾十塊錢，準備出去買點兒飯吃。

他怎麽說也是個大男人，吃喝都是身體需求，餓着胃先不說，腦子已經快混沌了。

開門的時候被門外的林笑天吓了一跳。

兩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擠在顧衍這個小屋裏，顯得非常別扭。

林笑天常客一樣提了一兜子零食過來，還沒等班聚結束，就先把肘子，烤雞什麽的打包了一半，在所有人的震驚目光中臉不紅心不跳，秉着‘點多了你們也吃不完，不要浪費’的食糧精神中，邁着大步提前走了。

還有一點，他怕簡桀跟着他。

所以出了包廂之後，林笑天基本以跑代步，跑到車跟前的時候，餐盒裏的肘子都差點讓他颠兒漏了。

“趕緊吃，就知道你沒吃飯。”

顧衍笑笑，接過。

“下次可真不去了，上火。”林笑天從零食兜裏拿出一瓶可樂，仰頭猛喝了幾口：“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但我憋不住，聽完了怎麽消化是你的事兒，我不管。”

顧衍掰了個雞腿，默不作聲。

“簡桀問起你了。”

“不過好在也問了，他不問我才更上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