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6 (18)
”
童唯安不禁苦笑:沈銳實在是……太了解她。她并不是故作鎮定,事實上她知道自己實在是應該這時候就去見他的——趁他還未醒來。否則……她并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她無意于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改變原有的任何決定,可是從她意識恢複的那一刻起,許承則在最後那一刻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便越來越清晰。那個她已經下了無數次決心要放棄的人,仍是在最後的關頭,選擇了和她同生共死。
童唯安的神情難免迷茫起來:“沈銳,你說……”
她遲疑許久,卻仍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說什麽?許承則究竟值不值得原諒?”沈銳雙手交握,挑眉看她,“這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畢竟我的意思……似乎之前就已經傳達的很清楚了。”
誰不曾犯過錯呢?許承則那些不夠成熟的過去,也是很多人無知的曾經。
而自從沈銳不止一次的幫許承則制造機會開始,童唯安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立場。
“那時候姑姑安排我出國,我雖然心裏并不願意,但我一直在想的是……如果我真的能這麽輕易的原諒他,那我這幾年的痛苦又算什麽呢?”童唯安的聲音很低,與其說她正在向沈銳傾訴苦惱,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感情上即使再愛,理智上也依舊不能接受……”
“再想下去那就還是死胡同。”沈銳忍不住打斷她,“只是給彼此一個機會,何必讓自己那麽累。”
見童唯安不回答,沈銳的眼底再次多了幾分探尋:“對了,還有……林景遲那邊,你是什麽打算?”
“沒有打算。”童唯安想到之前他說起的林景遲的狀況,低頭把玩着病號服的衣角,“我應該有什麽打算?”
“比如……衣不解帶的照料報恩,等他醒來之後和他執手相看淚眼,兩個人終于摒棄前嫌走到一起……”沈銳看着她,“諸如此類。”
童唯安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你惡心的家庭倫理劇看多了嗎?”
“你覺得惡心也是正常的。”沈銳站起身來,“畢竟這是腦震蕩後遺症的正常反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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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把輪椅推進來之後,沈銳把童唯安扶坐在輪椅上,推着她朝許承則的病房走去,可他們只不過剛剛出門,林微澄已經從走廊對面走了過來。
“安安姐!”林微澄遠遠看見她,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過來,到了她身邊,彎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聲音哽咽,“我去看你的時候你還沒醒……我是醒過來之後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好了,劫後餘生,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蹲在輪椅旁邊的林微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童唯安握着她的手勸慰幾句,想到幾乎葬身火海前她依舊昏迷不醒的模樣,唏噓着感慨道,“幸好你當時一直沒有醒,不然那位夏大小姐……說不定會更瘋狂。”
即使已經算是時過境遷,但聽童唯安提及夏柯,林微澄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可随即又意識到沈銳尚在面前,于是連忙胡亂的擦了擦眼角的淚,努力朝童唯安笑了笑:“你醒了就好,媽媽剛剛還說起你,一直擔心的不得了。”說着,她站直了身子,“二哥還在icu沒出來,我帶你過去看他。”
提起林景遲,林微澄的眼淚幾乎又要漫上來:“爸爸和媽媽守了很久,現在在休息室裏休息,大哥大嫂已經知道了,現在正往回趕,二哥的手術雖然順利,但……”
“澄澄。”
童唯安終是狠了狠心打斷她。
林微澄停了下來,有些錯愕的看着童唯安有些疏淡的面容:“怎麽了?”
童唯安幾乎忍不住避開她的視線:“我只是去見姑姑姑父,至于二哥……現在我并不想見他。”
林微澄這才知道,自己剛剛的言行舉止,都未免太過于想當然:她以為經歷過這一次的所謂“劫難”,安安姐很可能重新去看待許多人和事,而身受重傷的二哥似乎……也比從前有了許多容易讓人原諒的理由。
她隐約覺得這一刻的安安姐似乎過于狠心,但就像她不可能忘記二哥對安安姐都曾做過些什麽,同樣她也并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安安姐必須原諒二哥。
旁觀者的所謂原諒與否都說得太過輕易,畢竟那些傷痛,都并沒有真切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所以,即使安安姐面對生死未蔔的二哥依舊不肯原諒,誰又能怪她呢?
林微澄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有很多話想說,但支吾許久,終是動了動唇:“哦……”
沈銳推着輪椅繼續向前走去,林微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林森的身體修養了一陣子之後終于開始好轉,可此次因為林景遲的事,幾乎心髒病再次發作,童玉亦是疲憊不堪。兩個人見了清醒過來的童唯安,原本的衰頹哀傷之外添了幾分欣慰。童唯安在休息室裏停留不久,兩人都擔心她的身體,叮囑一番之後便堅持讓她回病房休息,而直到童唯安離開,兩個人都并沒有開口讓她去看一眼林景遲。
沈銳把童唯安的輪椅推到許承則的病房門口,示意她自己敲門:“我出來太久了,還要回辦公室,你待會兒讓人送你回去。”
童唯安點點頭,看着沈銳走遠之後,面對着眼前的房門遲疑許久,手剛剛舉起來,門已經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安安姐?”許承朗驚訝的看着面前輪椅上的童唯安,連忙把她推進了門。童唯安看着他頭臉上一些已經被處理過了的傷痕,想到剛剛林微澄毫發無損的模樣,語氣也不由得溫和了許多:“你的傷怎麽樣,沒事吧?”
“沒什麽的。”許承朗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推着她朝病床走去,“我哥也沒什麽大問題,只不過還沒醒。”
許承則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遠遠看去似乎連呼吸都不見。他頭上、兩個手臂上都纏了厚厚的繃帶,臉上毫無血色,蒼白的近乎透明。
童唯安來到他病床邊,坐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原本平靜的心情卻仿佛頃刻間就卷起了風浪。
她從不曾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童唯安下意識的別開眼,努力克制着情緒:“怎麽只有你在這裏看着他?”
正在一旁倒水的許承朗并未聽出她聲音中的異樣,解釋道:“之前在的,剛剛回去不久。”
許承朗把水遞到童唯安面前時,才發現她已經紅了的眼圈,想要勸慰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童唯安接過水杯,看見他有些無措的神情,掩飾似的笑了笑:“我沒事,只不過想到之前的事情,有些後怕。”
許承朗無意拆穿:“你不用擔心的,安安姐,醫生說我哥問題不大,只不過看起來有些吓人而已。不過……”他停頓片刻,到底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手上和額頭可能會留疤。”
童唯安握着水杯的手僵了僵,勉強笑道:“又不是毀容,說的這麽沉重幹什麽。”
許承朗眼中的童唯安,從來都是趾高氣揚的高冷模樣,此時見她強笑時濕潤的眼角,心情也不免更加沉重起來:“安安姐,你陪陪我哥,我出去抽支煙。”
童唯安應了一聲,目送許承朗離開。但許承朗走到房門前突然轉過身,看了看病床上的大哥,有些遲疑的問道:“安安姐,你……還去美國麽?”
面對許承朗的疑問,童唯安別開視線:
“……我不知道。”
☆、Chapter 59
許承朗走到門外,把病房留給童唯安和許承則兩個人。
前些日子許承朗聽說了童唯安即将去美國定居的消息,才明白了自家大哥連日來的低氣壓是因為什麽。在他的心目中,許承則向來是內斂而克制的,幾年來投懷送抱的女人猶如過江之鲫,但他從不曾對哪一個多看過一眼。可是自從他和童唯安重逢以來,卻屢屢失控。
兩個人之間究竟經歷過怎樣的愛恨,直到今天為止,許承朗也不過只是知曉了一個大概輪廓。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無法對大哥的過去多做任何評價,但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他自然也不免希望安安姐能看在過往的情分上,再給大哥一個機會。
房門關上之前,許承朗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旁邊童唯安守着許承則的身影,那個畫面讓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輕松了一些,關了房門轉身離開。
夏柯依然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許承朗抽完第三支煙,終于下定決心去看她一眼。
許承朗走出電梯,朝夏柯所在的重症監護室走去,可剛走到半路,就看見沈銳和幾個醫生護士超過他,步履匆匆的朝前方跑去。看着他們消失在拐角處的身影,許承朗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一股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心裏猛地一沉,邁步朝前跑去。
許承朗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夏柯剛剛被推進和重症監護室相連的手術室,由于夏柯的狀态,先前調查綁架案的警察也早已離開,只留了一個人留守。夏雪洲站在手術室外,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助理小心翼翼的扶着他,才不至暈倒在地。
夏雪洲看着一旁低聲哭泣的妻子何珊,忍了又忍,終是出聲斥道:“就知道哭!你現在哭有什麽用?要不是你從小就一直嬌慣她,她又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何珊也并不辯解,只是兀自擦着眼淚,夏雪洲想起往日裏自己對女兒百般疼寵的模樣,終是忍不住長嘆一聲,坐到何珊身旁,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許承朗在他們的目光看過來的前一秒,下意識的退後幾步,躲回了一旁的轉角處。他甚至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躲,行動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仿佛夏雪洲夫婦只是看他一眼,就能讓他痛苦不已。
他靜靜的靠在拐角處,何珊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長長的走廊裏,除了何珊偶爾的啜泣聲,幾乎安靜的不似有人存在。
外面依舊下着雪,但午後卻又有陽光穿過走廊裏的玻璃窗,安安靜靜的照耀在許承朗身上,窗上的冰花也漸漸有了融化的跡象。許承朗突然想起小時候夏柯悶在房間裏,看着窗外的大雪問他:“承朗,打雪仗是不是特別好玩?”
許承朗已經不記得對于這個問題,自己給出的究竟是怎樣的答案,因為當時在同樣年幼的他看來,夏柯的問題讓他覺得困難到……近乎荒謬。就像夏柯無法想象在風雪間肆意歡鬧的孩子的歡樂,同樣自小身強體健的許承朗,也不能理解日複一日只能仰望溫室外風景的脆弱花朵。
但他卻仍然一直長久的陪伴她。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大門打開的聲音,許多人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低低說話的聲音,似乎頃刻之間全部爆發出來。許承朗還來不及走出去,何珊突然爆發出來的大哭聲便讓他僵在了原地。
沈銳身上的無菌手術衣幾乎被汗水浸濕了,他在那對夫妻的哭泣聲中有些疲憊的向前走去,轉角處許承朗僵立的身影讓他有些意外,許承朗對他的經過卻似乎恍若未覺,事實上他現在對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知覺,只是下意識的,逃離了走廊裏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林微澄找到許承朗的時候,他正在花園的臺階上,看着眼前的雪景出神。林微澄撐着傘走到他身邊,幫他擋住了飄落的雪花,許承朗擡頭看了看頭頂上多出來的那把紅色的傘,目光落到林微澄身上,林微澄才發現他微紅的雙眼。
直到許承朗重新看向前方,林微澄才從前一刻因他的眼神受到的震動中回過神。
即使夏柯是今天所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許承朗依然有哀悼他友誼的權利。
“我……遇見了沈銳,都知道了。”林微澄想要安慰他些什麽,可是開口時才發現有多麽的艱難,“雪地裏太涼……你起來吧……”
許承朗對她的話恍若未聞。
“你和你的家人、安安姐、我哥,甚至我的父母,每一個人都有責怪夏柯的權利,我卻沒有。”許承朗的聲音暗啞,言語間卻還帶着隐約哽咽的笑聲,“她或玩笑或認真的,說過無數次喜歡我,我卻以為她只是不常出門,認識的朋友不多,只當那是情窦初開的小女孩一時分不清什麽是友情和愛情……”
“我以為我一直對她好,其實反而是在害她。”
“她一直走到今天,是我一手造成的。”
許承朗低下頭,眼淚一顆一顆的掉落在雪地上。
林微澄靜靜的聽他說着和夏柯的過往,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心裏不曾因許承朗起過任何一絲波瀾,可此刻卻不知道為什麽,漸漸的,她的眼角也不知不覺濕潤起來。
許承朗卻并沒有看她。
許承朗伸出手去,幾片雪花落在他手上,不過一個瞬間便融化成了水跡。他收回依舊緊握成拳的手,強忍着不去看身後林微澄的臉。
“澄澄,對不起。”
對不起她什麽,他沒有說出口,林微澄卻懂了。
他依舊愛她,可是他的這份愛,從今天起便多了一份他和她誰都承擔不起的沉重——那是夏柯的一條命。
即使夏柯只是電影裏惡毒陰狠的女配角,可這個女配角過早的結束了一切,所以這場電影,再也演不下去了。
林微澄輕輕把傘放到許承朗身邊,轉身離開。可在她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眼淚卻終于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
許承則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睜開眼睛,眼前有些刺眼的燈光讓他下意識的想擡手去擋,與此同時,坐在他床邊剛剛睡着的童唯安察覺到動靜,睡眼朦胧的坐直了身子看他,幾秒鐘之後,才徹底清醒過來:“你醒了?”
“安安?”
許承則看着面前的童唯安,她的狀态并不好,極為疲憊的模樣,由于剛剛趴伏在床邊入睡,長發有些許的淩亂,白皙的臉上被印出了幾道微紅的壓痕,和從前的精致模樣相去甚遠。
許承則隐隐有些想笑,可那些笑意因為心底突如其來的微微酸澀而僵在唇角。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說話,靜靜看着彼此,目光悠遠而安寧。
敲門聲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兩個護士推了治療車進來換藥,童唯安将輪椅往後退了些,靜靜的看着護士解開許承則手臂上的紗布給創面消毒、重新抹了藥膏。
許承則對手臂上的疼痛恍若未覺,但看着童唯安有些蒼白的臉,忍不住出聲安撫道:“不疼的,很快就換好了,你不要一直盯着看。”
即使病床上的許承則傷痕累累,但俊美的臉和溫柔的聲音,仍是讓兩個換藥的小護士忍不住紅了臉。
可他的眼裏,只有對面坐在輪椅裏那個神色有些恍惚的人。
童唯安想起許承朗之前的話,低低的聲音裏一時聽不出情緒:“承朗說……手臂和額頭可能會留疤。”
許承則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幾道疤而已,對男人來說無所謂的。”
童唯安的臉色卻并沒有因他輕松的語氣而有所好轉,一直到護士們将他額間的藥換完出門之後,她回過神,許承則已經靠坐在了床頭,一言不發的看她。
“安安,你當時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真的逃不出來,該怎麽辦?”
童唯安發現,即使在最後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她也不曾認真想過如果真的會死,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與之相反,她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如果能有幸成活,該怎樣去面對許承則。
如今所有的奢望都成了真,她反而只想着退縮。
許承則似乎察覺的到她內心的波動,聲音低沉和緩:“我一直在想,我欠了你那麽多,安安,可你還沒有給我機會去彌補。”
“自從知道真相以後,我甚至恨不得自己從不曾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因為我的愚蠢,你傷了腿,失去了孩子,在國外幾年都不敢回來……如果只要付出代價這所有的一切就可以重新選擇,那我寧肯死在這場爆炸裏。”許承則的聲音中有幾分難以抑制的顫抖,“可那時候我竟然真的在怕——即使和你死在一起仍然讓我覺得幸福,可是我還沒有得到你的原諒,我甚至除了對不起之外,在重逢後還沒有好好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
童唯安低着頭,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許承則下了床,走到她的輪椅前,用裹了紗布的手輕輕捧起她的臉。
童唯安早已淚流滿面。
“老天讓我們都能平安的活了下來。我更沒有想到,我醒過來之後第一眼就能見到你。所以安安,這是不是說明……”許承則紅着眼,一字一句的問她,“我……還有機會用我的後半生來彌補我對你造成的那些傷害?”
“你可以怨我恨我,無論你需要多久去淡忘那些過去,我都會給你時間。但是安安,能不能……請你,留在我身邊?”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幾乎用盡了許承則全身的力氣,他說完之後靜靜的看着童唯安,仿佛等待審判的罪犯,等待着自己即将到來的無罪宣判,抑或是……死刑。
過往的一切宛如走馬燈一樣在童唯安眼前不停的輪轉,她的心空落落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
直到最後被許承則擁進懷裏之時,她的心中依舊茫然而無措,仿佛一直懸在半空的心如今有了港灣停靠之後終于踏實了一些,卻又似乎因為對于過往的執念就此擱置而對自己都一起責怪起來。
許承則輕輕吻去童唯安眼角的淚水,聲音中亦有着明顯的哽咽:“不哭了安安,都會好起來的。”
童唯安終于伸手抱住許承則,泣不成聲。
阿則,一個人的愛和恨都需要耗費太多的力氣,我真的太累了。
許承則察覺的到童唯安的顫抖,不顧手臂上的疼痛,抱緊她,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童唯安坐在病床上,一面看着林微澄幫她收拾東西,一面指揮道:“那邊還有件大衣,別忘了收起來。”
坐在沙發裏的童玉看了半晌,放下手中的茶杯:“除了她那些書,其他的都不要了。”說着,忍不住皺起眉頭,“時間不長,都進了幾次醫院了?”
童唯安知道童玉向來忌諱這些,也不多說什麽,林微澄卻難免抱怨起來:“如果不是安安姐你怪癖多,不肯輕易讓人碰你的東西,我早就喊護工來了。現在你們兩個一起指揮,最後受累的還不是我一個人?”
童唯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這些日子沒有課,又沒有約會,不支使你還要支使誰?”
林微澄因她的調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知道你現在情場得意,也不用這麽刺激單身狗。”
童玉對兩人的談笑卻并未如往常般神色愉悅,事實上自從出事以來,童玉的心情就一直如同被烏雲遮蔽,沒有一刻可以真正的輕松過。
童唯安窺見她眼底的疲憊,想要安慰,卻又知道換來的會是什麽,所以幹脆閉口不言。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走上了正軌,她和許承則恢複了關系,林微澄也似乎徹底和許承朗劃清了界限,姑姑和姑父也因為和遠達集團之間的握手言和而不至繼續憂心。
可似乎并沒有人真正的開心。
遠達集團和林氏集團的恩怨糾葛似乎也一夕之間消失無蹤,外人們尚且來不及驚愕,就已經接受了兩家公司握手言和的事實。如同商業間諜事件爆發時的突兀,随着林氏少東的林景遲遭遇意外,遠達集團悄無聲息的撤銷了對于他侵犯商業秘密罪的指控。人們只看到遠達集團提交的書面證據不足以及損失不足以立案的結果,至于真相究竟是怎樣,已經沒有人再去關心。
似乎所有的坎坷與波瀾都不再存在了,所有人的生活平靜的就像是那些痛苦和不堪從來沒有發生過。
只除了……林景遲依舊沒有醒來。
許承則進門的時候,林微澄已經把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正坐在一旁休息。許承則頭上依舊裹着紗布,不過精神倒好,進來之後禮貌的朝童玉打招呼:“姑姑。”
自從他和童唯安和好之後,對于童玉的稱呼便也跟着改了口,但童玉心中雖然也對他救了童唯安林微澄姐妹有所感激,但想到他曾經對侄女的傷害,心中依舊憤懑難平。
童玉幾不可見的答應了一聲,對于他的到來,神色間依舊淡淡的,童唯安默默的看着兩個人的臉色,蜷在床上一言不發。
童玉率先站起身來,打破室內略略尴尬的氣氛:“我去那邊看看。”
見她出門,林微澄也忙不疊的跟了過去:“承則哥你先坐,我也過去看看。”
“那邊”,指的自然是林景遲的病房。
許承則在童唯安的病床邊坐下,展臂将她抱進懷裏:“今天去了趟公司,所以過來晚了。”
“可你傷都還沒好。”童唯安窩在他懷裏,耳邊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她的心裏只覺得平靜。
他雙手的傷并不嚴重,去掉紗布之後,如今只有些清淺的痕跡,但童唯安知道他手腕以上的部位依舊纏着紗布,還不知究竟多久才會痊愈。
“冬天傷口原本就好的慢一點,過些日子就好了。”許承則的話裏滿是安撫的意味,“公司有些要緊事處理,而且……我想早一點籌備我們的婚禮。”
童唯安愣了愣,忍不住笑道:“可是許先生,你還沒有求婚。”
許承則也笑起來:“你想要什麽樣的求婚方式,鮮花,煙火,鑽戒,再加上單膝跪地?”
童唯安想象着他說的那些畫面,幾乎笑出聲來:“算了,都不要。”
許承則握着童唯安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指尖“抱怨”道:“你大嫂似乎格外熱衷于刁難我,我選的鑽戒款式,她要麽覺得鑽石太小太寒酸,要麽嫌棄鑽石太大俗不可耐。”
童唯安微微閉上眼:“那你檢讨你自己了嗎?”
許承則的笑意裏滿是柔和:“嗯,我一直在檢讨。”
兩個人在病床上相擁着,就像曾經在一起時一樣,說着些沒營養的對話,卻頗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許承則聽着童唯安輕松的笑聲,自從和好以來心中一直有的隐約的憂慮,此時也漸漸淡去了一些。
兩個人的婚事自從和好之後,就這麽緊鑼密鼓的開始籌劃起來。
許家上上下下都對此極為重視,也因為林家尚沒有完全走出林景遲意外的低迷氣氛,而幾乎将所有細節都一手包攬了下來。童玉雖然依舊不豫,但終究沒有再反對,只是仍是把大部分心思放在林景遲身上,并沒有過多的操持童唯安的婚事。而因林景遲而回國的林語遲夫妻自然能理解童玉的心情,反倒對于童唯安的婚禮格外重視起來。
夜色漸深,當班的護士查完最後一間病房出門的時候,迎面險些撞上要進來的人,她因對方有些冒失的舉動皺起眉頭,卻在看清對方的臉時有些微的錯愕:“你是……”
面前的漂亮女人眼熟的很,她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直到回到護士站後無意瞥見桌上不知誰留下的一本財經雜志,封面上的人讓她不禁恍然大悟:剛剛自己撞到的,不就是下個月就要嫁入豪門的那位?
最近的財經雜志似乎比娛樂雜志還要熱鬧,不僅因為遠達集團那位青年總裁有着一張不遜于娛樂圈男星的臉,更因為他的結婚對象和林氏集團千絲萬縷的聯系,使得這場婚禮迅速成為了整個a市茶餘飯後的話題。
童玉為林景遲聘請的高級護工已經被童唯安打發了出去,她走到林景遲病床前,眼前的林景遲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他胸前尚因呼吸而起伏,軟管中的藥水依舊在流動,童唯安覺得自己甚至會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因為在她的印象裏,林景遲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
只是那些都并不是多麽愉快的記憶,所以她已經無意再去回憶林景遲曾經的樣子。長久以來的互相折磨讓她在面對林景遲的時候早已沒有了任何柔軟情緒,甚至她對林景遲的惡意大概還能體現在,哪怕林微澄告訴她,醫生說多和他說說話也許會對他的早日蘇醒有幫助時,她都忍不住對這種只有言情劇裏才會出現的橋段嗤之以鼻。
可她卻依舊出現在了這裏。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原因,但她卻知道,如果她不來這一趟,自己的心結終究不可能完全解開,甚至連許承則,都不會覺得輕松。
只是童唯安走進病房之後卻發現,也許自己對于病床上這個人,也并沒有到完全無話可說的地步。
“二哥。”
童唯安在病床前坐下,聲音平淡的和他“打招呼”,林景遲的臉比之前瘦削了一些,但臉色倒好,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蒼白。
“我要結婚了,”她停頓片刻,補充道,“和許承則。”
“如果你現在醒着,大概以你的性格……也不會去參加我的婚禮吧。”童唯安想着林景遲往日的陰鸷模樣,忍不住喟嘆出聲,“似乎從我剛剛認識你那時候起,你就是這個樣子,你那時候明明一直對我好,可我潛意識裏還是會覺得怕你。”
“現在想想,我們關系最好的時候,竟然是你開始破壞我和阿則的時候。可我那時候傻,只覺得你似乎不像以前那麽陰沉了,變得更像是一個……開明又成熟的哥哥。”童唯安笑起來,“卻沒想到你能把我害得那麽慘。”
“二哥,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是極其自私的,我的腿,我的孩子,我不忍心恨阿則,所以就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洩在你了身上。所以我即使知道車禍只是個意外,卻沒辦法不恨你。”
“所以這些年來,不只是你對不起我。我知道很多時候你都想要對我好,是我一次次拿那些恨意去逼你,逼你傷害我,也逼我自己更恨你,所以我們才終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在你真心實意的為眼前那個失去父母的孤兒難過的時候,在你對那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表妹示好的時候,她對你,從來都不夠好。”
“二哥,我原諒現在的你了,如果你能醒過來,也希望你能原諒曾經的我。”
童唯安靜靜的看了林景遲片刻,在眼淚掉下來的那一瞬間,轉身離開。所以她并沒有發現,病床上林景遲眼角滑落下來的那滴眼淚。
童唯安輕輕關上房門向前走去,走廊裏一直安靜等待的男人見她走過來,原本淡漠的臉上隐約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朝她輕輕張開手臂。童唯安靜靜凝視他片刻,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終于快步走了過去,撲進了他懷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