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1)
因為家裏多了一個沈嘉昱,童唯安一大早就起床做了早餐,然後喊沈嘉昱起床。
沈嘉昱穿着小熊睡衣,睡眼朦胧的站在衛生間門口刷牙,嘴裏含混不清:“過兩天我就放寒假了,到時候你就不用起這麽早了,我睡醒之後自己把頭天晚上的飯菜熱一下就可以。”
童唯安把熱好的牛奶端到餐桌上,回過身看他:“說的自己跟個小可憐兒似的。“
沈嘉昱聳聳肩,回洗手間漱口。童唯安跟過去,倚着門看他:“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等你放了寒假,上午乖乖在家寫作業,中午去雜志社找我一起吃午飯,下午就在那邊玩,晚上咱們一起回家。“
沈嘉昱從鏡子裏看着她:“我爸讓你照顧我,你這是監視吧?“
童唯安一巴掌拍過去:“這就是我的照顧方式,有異議也得憋着。“
沈嘉昱一臉的少年老成:“你都不需要約會嗎?“
“……”童唯安轉身走向餐桌,“你爸說你爺爺奶奶最少也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他自己歸期未定。”
沈嘉昱也已經洗漱完畢,走到餐桌前坐下:“你每次一說不過別人除了胡攪蠻纏就是威脅。”
童唯安咬牙切齒的拍桌子:“吃飯!”
童唯安接到林微澄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把沈嘉昱送到了學校、正驅車開往雜志社的路上。路有些堵,即使是常态,但很多人急着上班難免心急,于是童唯安耳邊汽車的鳴笛聲一時此起彼伏,耳機裏林微澄的聲音聽起來就有些不那麽真切。
“澄澄?這麽早,真不像你的風格。”童唯安打趣。她對林微澄這通電話的目的心知肚明,但林微澄不開口,她就只能避重就輕。
“安安姐……”林微澄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你在去上班的路上?”
童唯安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聲音不對,晚上沒睡好?”
林微澄踟躇許久,還是不知怎麽開口,她甚至開始生自己的氣,埋怨自己為什麽冒冒失失的打了這個電話。
“再睡會兒吧,還早呢。如果睡不着,就起來吃點東西。”童唯安認真建議着,“不是喜歡吃陳嫂包的馄饨麽?那就……”“安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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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澄突然打斷了她,童唯安不再開口,電話那頭卻沒了動靜。就在童唯安以為林微澄會把這份沉默一直保持到最後的時候,林微澄小心翼翼的聲音終于傳了過來:“安安姐……其實我二哥人不錯的。”
“什麽?”童唯安一愣,竟是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林微澄卻似乎突然就有了底氣,語氣也不知不覺自然了起來:“我其實一直懷疑我二哥和你作對是因為對你有意思,你看他也算是要財有財要貌有貌了,你真的不打算考慮看看嗎?”
童唯安險些要笑出聲來,聽着電話那頭的林微澄唠唠叨叨說個不停,滿口都是林景遲的好處,神色也就越發柔和起來:“我親愛的小媒婆,你不覺得你二哥有時候冷冰冰的樣子和許承則很像嗎?”
林微澄一時啞口無言,只聽到童唯安輕輕淺淺的嘆了口氣:“我現在暫時還沒有談戀愛的打算,而且就算真的要談,我也希望對方是個溫和妥貼的人……這樣踏踏實實的才好。”
童唯安幾句話說的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林微澄卻莫名的想哭。她忍了又忍,吸着氣勉強笑道:“對啊,你才二十七歲,着什麽急嘛!不過這話你可不能讓我媽知道,她現在簡直就是更年期綜合症,知道你這麽想會氣瘋了的。”
童唯安挂了電話,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童唯安一路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可終于到了雜志社的時候,還是遲到了。她急匆匆的進了門,有同事迎面看到她,笑着使了個眼色,低聲報信兒:“主編沒來呢。”她這才松了口氣,打完卡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旁邊工位的小女孩就過來打招呼:“童姐今天怎麽這麽晚?”
“堵車啊。”童唯安随口抱怨了一句,把大衣脫了下來随手搭在椅背上。
“趙姐好像有事兒找你,都過來問你兩回了。”
童唯安點點頭:“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找她。”
童唯安所在的這家雜志社,旗下幾本社科類雜志雖然受衆小,但在業內卻是有口皆碑,主編是個唐僧般的老好人:心善卻啰嗦,同事之間的人際交往也還算簡單。可是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她開的車,住的地段,時間久了難免不會惹人非議。童唯安發現苗頭之後,也不等別人開始對她指指點點,就找了個機會“無意”間表明:車和房全都來自父母去世前一些有限的積蓄,從此之後耳邊果然清靜了許多。
童唯安的一杯玫瑰花茶剛剛泡好,辦公室主任趙菲已經走了過來:“我的大小姐,你可終于來了。”
童唯安笑着站起身來,故意俏皮的眨眨眼:“趙姐你這是非要讓社裏的人全都知道我遲到麽?”
趙菲知道她開玩笑,也不多說什麽,拉着她走進了不遠處的茶水間,順手就關上了門。
“上次我和你說的事兒你想的怎麽樣了?”趙菲開門見山,倒叫童唯安十分詫異:“啊?”
“啊什麽啊?”趙菲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她,童唯安撲哧一樂:“主要你一點兒提示都沒有,一下子就扔過來這麽一句,我能不懵麽?”
趙菲擡手就想掐她:“我家老吳那個同事,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你上次說你回去考慮考慮,怪不得到現在一直沒有動靜,敢情你是忘了?”
童唯安忙躲開她的手:“原來你說這件事兒!我想起來了。”
趙菲收回手,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這兩天我也把情況又仔細打聽了一下,那個小李比你大兩歲,長得一表人才,工作能力也很出衆,老吳說領導很賞識他。只不過他家裏條件不太好,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身體也不太好,所以房子的問題……”
她沒有再說下去,童唯安已經聽明白了,也不說話,趙菲見她沉默,以為她心裏不願意:“按理說你條件好,人長得也漂亮,小李的條件不算突出,可現在的人都現實的很,不僅年齡學歷、長相氣質,父母職業其他的方方面面都要挑……”
“我知道。”童唯安打斷她的話,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小李那個人我見過幾次,人斯斯文文的,性格也特別好。”趙菲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只是見個面而已,你要實在看不上,我再幫你推了。你過了年就二十八歲了,還想拖到什麽時候?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有什麽不好的?”
見面的時間就這麽定在了第二天中午,地點是和雜志社隔了一條街的一家環境清幽的西餐廳,童唯安出于禮貌,提前了十多分鐘,但她到了指定座位的時候,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已經坐在那裏了。
“童小姐?”對方見她走過來,見童唯安輕輕颔首,禮貌的站起身伸出手,“我叫李明航。”
童唯安也伸出手:“童唯安。”
對方一身藏藍色西裝,白皙清瘦,微微笑着,不疏離也不過于熱絡,果然是趙菲說得斯文俊秀的模樣。
童唯安把大衣遞給一旁的服務生,因為只是給領導面子走過場,所以并沒有特意打扮,黑色羊絨大衣裏面是一條dior淺藍色連衣裙,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
兩個人重新坐好,要了兩杯咖啡。服務生離開之後,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一時之間氣氛尴尬了下來。童唯安最怕尴尬,正猶豫要不要自己先開口的時候,李明航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抱歉,是不是讓童小姐覺得尴尬了?”
童唯安一時不知點頭還是搖頭,李明航笑道:“我剛剛只是在好奇,因為看起來童小姐似乎并不需要靠相親這種方式……”他慢慢斟酌着用詞,童唯安見他言語直接,笑容裏倒是少了幾分做作:“趙姐是我們辦公室主任。”
李明航恍然,眼角帶笑:“雖然這麽說會讓童小姐覺得我是為了面子,但實際上,如果不是吳哥天天在我身邊唠叨……”
點到即止,童唯安點點頭:“雖然你說了前提,可我仍然覺得你是在為你自己找面子。”
李明航笑聲清朗:“如果我沒有直接問,童小姐打算怎麽對待這次相親?”
童唯安的神色也輕松了許多:“難道李先生覺得,會見識到什麽狗血的小說情節麽?比如裝粗魯,裝拜金……裝懷孕?”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笑了起來,“你盡管放心,為了擺脫麻煩我最多抹黑自己,但絕不醜化。”
李明航想了想,笑道:“那你之前已經想好怎麽在你主任面前抹黑自己了?”
“完全沒有。我剛才的意思是說,我只有面對大麻煩的時候才會選擇這麽做——說的更直接一點,相親這麽點小事兒還是不至于的。”說着說着,她已經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比如……如果李先生性格不是這麽直爽,我在趙姐面前需要抹黑的,大概是你。”
李明航大笑起來。
身旁經過的人微微側目,童唯安察覺到對方的注視,擡頭看去,視線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你是……童唯安?”
☆、Chapter 7
童唯安看着面前的人,和自己相仿的年紀,一身prada職業套裝,長發高高挽起,妝容精致。她微眯了眼在記憶裏搜尋着對方的名字,遲疑的問出聲:“周寧?”
周寧笑容極為幹練:“好久不見了,童唯安。”
“确實好久了,怪不得都說時間是把殺豬刀——”童唯安也笑,“你這麽讓我記憶深刻的人,我竟然一時都叫不出你的名字。”
“六年了吧?你還是這麽漂亮。”
童唯安并不在意她的誇獎裏幾分真情多少假意,一律照單全收:“你難道不覺得我比以前更漂亮了?”
周寧的目光被一旁低笑出聲的李明航吸引過去,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幾眼,童唯安見不得她這樣的眼神,于是大大方方的介紹道:“這是我朋友,李明航。明航,這是我大學同學,周寧。”
兩個人禮貌的握手,交換名片,周寧也伸手遞給童唯安一張,童唯安拿在手裏并沒有看:“今天真是不巧的很,沒帶名片出來。”
周寧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不要緊,我平時其實也不喜歡随身帶這些的。聽說你前幾年出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腿好了麽?”
童唯安神色如常,周寧不等她開口就先不好意思起來:“瞧我,好端端提這些幹嘛。”
童唯安聞言輕笑:“你有什麽不能提的,又不是你撞的。”
周寧也笑起來:“你不僅比以前更漂亮,也比過去诙諧多了。”
“很榮幸——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的話。”
周寧正要說什麽,包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拿出手機并不接聽,只是看了看就徑自挂斷,重新看向童唯安:“我今天還有事,改天約你喝茶。你電話多少?”
童唯安也看着她:“周寧,你覺得真的有必要麽?”
“瞧你,有時間約會,卻沒時間和老同學溝通感情。我可是要拼命擠出時間才能有功夫找你敘舊的,“周寧姿态、語氣都極為親昵,“我現在是承則的助理,他工作起來多拼命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些他身邊的人也是跟着遭殃,忙起來恨不得喘口氣的時間都覺得奢侈。“
……許承則的助理麽?童唯安想要冷笑,卻并沒有做出任何表情,此時,她聽見李明航笑道:“周小姐這工作聽起來倒像是高危行業。”
童唯安不由自主的朝李明航看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周寧絲毫不被二人影響,笑道:“可不是,誰讓我跟了這麽一個工作狂呢?”說着,也不再停留,揮手和他們道別。
“周寧。”童唯安突然出聲叫住轉身離開的周寧,周寧回身看她,倒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模樣。童唯安語氣輕快,表情卻是一本正經:“你皮膚不夠白,米白色的套裝很不适合你。”
李明航低下頭,掩飾似的咳嗽了幾聲,周寧臉色微變,看了童唯安半晌,終于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童唯安重新坐下,指尖在李明航面前的桌上輕輕敲了敲:“李先生,作為一個紳士,你剛剛的表現似乎不夠禮貌。”
“如果不是為了配合我的相親對象,我想我會比剛剛紳士的多。”李明航擡起頭來,好整以暇的看着童唯安,“而且……如果我沒記錯,剛剛童小姐把我介紹給老同學的時候,語氣似乎并不這麽生疏。”
童唯安聽了,不做任何毫無意義的心虛表情:“實在抱歉,讓你遇到一出這麽俗□□血的戲碼。”說着,看了看手中周寧的名片,随手丢在了一旁。
李明航将她的舉動看在眼裏,揣度着她的用詞,笑道:“多年後的情敵交鋒麽?”
童唯安反問:“為什麽俗□□血的關系就一定要是情敵呢?畢竟女人之間單純的厭惡是很正常的。“
李明航揚了揚自己手中那張名片,童唯安暗自嘆服他的敏銳,自嘲道:“如果沒記錯,你對面坐着的人目前還算是你的相親對象,即使她曾經有過一些狗血經歷,我也很不理解李先生現在這種興趣盎然的眼神……到底是為什麽。“
李明航神色間的笑意卻越發磊落:“大概是因為童小姐的前任名頭太響,我的自信并不足以讓我敢于對童小姐表示我的好感吧。”
童唯安想要反駁,可卻并不知該從何說起。在她看來,對面坐着的男人,其實是個太容易讓人有傾訴*的人,可如今在這樣的場合相遇,她終究沒辦法多說更多。
和李明航這種性格的人吃飯,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最後李明航禮貌而堅決的拒絕了童唯安aa的要求,兩人友好道別,甚至約了改天一起吃飯,然而這個“改天”究竟有多麽的遙遙無期,他們彼此間都心知肚明。
由于周寧的突然出現,剛剛的相親顯得越發荒誕。童唯安從餐廳出來,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天陰沉沉的,街角吹過的北風如同她的心情般凜冽而蕭瑟。在國外的那幾年,即使衣食無憂,可每每童唯安站在街頭,膚色各異的行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仍然有一種巨大而茫然的惶恐。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這種無處可去的窘境,并不取決于,她到底站在哪塊土地上。
童唯安取了車,一路開往郊區的墓園。
童唯安到達墓園的時候,天已然更加陰沉,風卻是停了,已經開始有雪花飄飄灑灑的落下來,她懷裏抱着一束媽媽生前最喜歡的鶴望蘭,和兩瓶爸爸最愛的紹興花雕,沿着墓園長長的臺階拾級而上。
父母二人溫馨甜蜜的合照鑲嵌在冰冷的黑色墓碑裏,童唯安把花和酒放好,坐在一旁,擡手輕輕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語氣輕松:“我又來煩你們啦。”
她打開兩瓶花雕,其中一瓶輕輕灑在碑前一些,放在一旁,拿起另一瓶,直接對着瓶口喝下一口,将最近的遭遇的講給父母聽,明明清醒的很,卻說的颠三倒四雜亂無章。
直到她說夠了,終于停下來的時候,發現不遠處的臺階上,許承則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她甚至疑心自己喝醉了,可手中酒瓶的重量提醒自己,剛剛也只不過喝了一口而已,可她擡頭再看向許承則,發現他依舊站在那裏。
沒有醉,也不是夢。
她默默看着許承則邁步朝自己走過來,那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不前。她突然記起曾經兩個人一起看的老電影,裏面有一句臺詞說,我們的王子會穿越大河、沙漠和草原,前來相見。那時候他們剛剛結束一個吻,童唯安握着他的手,甜蜜而堅定:你就是我的王子。
曾經的王子已經成為如今站在她面前冷漠而堅忍的國王,讓她寧可悉數摒棄一切過往,只希望從沒有遇見過他。
童唯安看着許承則在自己面前站定,目光複雜到她竟有些不敢面對,下意識的低了低頭,問:“來看奶奶麽?”
“嗯。”許承則語氣疏淡。
童唯安沒有再開口,她放下手中的酒,擡起頭時,視線卻又撞進許承則古井一般深沉無波的眸光裏,也許是此時此地的空氣原本就過于凝重,兩人默默對視許久,各懷心事,倒是不見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
“雪大了,回去吧。”
許承則看着蜷坐在墓碑前的童唯安,打破沉默。童唯安難得乖順的點點頭,起身時右腿一陣刺痛,險些重新摔回去。她勉力支撐着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膝蓋,向前走去,許承則一言不發的看着,發現她右腿有明顯的不自然,還未及開口,童唯安已經自顧自的笑道:“腿麻了。”
雪越下越大,童唯安腿部的不适感已經越發明顯,随着步子越來越慢,她已經開始後悔剛剛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太久。
“安安。”許承則站在臺階下面回頭看她,“示弱對現在的你來說,就那麽難麽?”
童唯安被他輕輕一句話釘在原地,愣愣的看了他許久,直到被飛到眼前的雪花阻隔了視線,她才聽到心底那個自己都有些陌生的聲音輕嘆道:對啊,就在我幾乎完全放棄了我的自尊求你回頭之後。
“怎麽,如果我現在說我腿疼,你要背我麽?”
前幾次的見面童唯安已經明白,如果她不率先挑釁,那麽她和許承則之間,是很可以和平相處的——是她忍不住。因為她想不清楚一個帶給自己諸多痛苦的人為什麽可以毫無愧疚之心的站在自己面前,許承則的泰然自若讓她不能忍受。
童唯安看向許承則,唇邊的笑意到底還是帶了挑釁的意味。
她不願意忍受。
許承則看着童唯安因疼痛而蒼白的臉,終是迎着漫天的風雪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轉過身去,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上來。”
☆、Chapter 8
背上的重量似乎并不比六年前更重,許承則步伐緩慢,随即又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啼笑皆非。六年,簡單十筆就能輕松寫就的字眼,可落在時鐘上的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已經足夠消磨所有的愛恨。曾經童唯安賦予他的痛苦恥辱早已不那麽深刻,可他仍是沒有想到,在如今天色将晚的寂靜墓園裏,他的心還是會有剎那的柔軟。
童唯安伏在許承則肩頭,呼吸清淺。兩個人的沉默将時間無限延長,許承則走到墓園門口的時候,地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積雪。
到了停車場,許承則把童唯安放下來,童唯安覺得頭臉潮熱,努力忽略頭重腳輕的眩暈感,朝自己的車走去。
許承則一言不發的從身後拉住她,把她塞進了自己的車。
童唯安知道自己有些發燒,而且已經被他一路背了下來,此時再拒絕坐他的車也未免太矯情,于是自覺的把椅背調低了些,系好安全帶,看了看正準備開車的許承則,原本想問他車裏有沒有毯子,但話到嘴邊,到底沒有問出口,只是閉上眼睛之後報了地址:“如果不麻煩的話,請把我送過去,快到時間要接阿昱放學了。”
“你的那個孩子倒是上心的很。”許承則看她一眼,“難怪承朗會以為他是你的私生子。”
童唯安雙眼微睜,與他對視一眼,重又閉上,聲音涼涼的:“我哪裏有這個福氣。”
兩個人再也沒有說話。
由于下雪,一路上許承則車速并不快,童唯安裹着大衣安安靜靜的躺在座位上,偶爾睜開眼,看許承則面無表情的接打電話處理公司業務,聲音平靜而專注。車裏空調開得很足,童唯安終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許承則的車已經開進了市區。童唯安醒過來,她睡意昏沉的從大衣口袋裏翻出手機,看見林景遲的名字,遲疑了幾秒鐘,接起來:“二哥?”
“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你現在在哪兒?”
林景遲劈頭蓋臉的質問讓童唯安有些煩躁,她稍稍坐直了身子:“我什麽時候連行程也要向二哥彙報了?”
林景遲沒有回答,一時之間電話那頭傳過來的只有呼吸聲,童唯安克制着不耐揉了揉眉心,讓語氣盡量顯得平和:“我剛剛睡着了,沒有聽到。二哥,你有事嗎?”
林景遲的聲音有些難以言說的陰沉:“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忙着相親,不想被人妨礙。”
“你怎麽——”童唯安愣住,随即又驚又怒,“你去過雜志社了?林景遲,我有沒有說過,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永遠如此,從多久以前開始呢?好像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童唯安對他始終疏離而防備……電話那頭的林景遲突然覺得有些疲憊:“我聯系不到你,打到雜志社時你同事無意間提起的。澄澄她……”“安安,空調是不是需要調低一點?”
林景遲的呼吸仿佛被瞬間凍結——電話那頭刻意壓低的聲音透過聽筒一字一句的傳過來,模糊而暧昧。
許承則。
車不知何時已經停在了路邊,許承則探身過來,在童唯安身旁貼近她舉起的手機,言語間溫熱的呼吸讓童唯安毫無防備,手機險些從手中滑落,而電話那頭已然一陣忙音。
“許承則你搞什麽鬼?”
許承則勾唇微笑,毫不掩飾眼神中的譏诮:“你猜林景遲現在會是什麽心情?”
童唯安看着他,眉目間惱意微現:“你到底什麽意思?”
此時林景遲的電話卻再次打了過來,這明顯并非他的行事風格,童唯安心頭一緊,迅速接起電話。
“澄澄出事了,你盡快回來。”
林景遲聲音克制,童唯安甚至來不及問出口林微澄到底怎麽了,電話已經被再次挂斷。
而彼時挂斷電話的林景遲目光陰郁,死死握住手機的手上青筋爆出,下一秒,手機終于被狠狠砸向牆角。林景遲站起身來,壓抑着心頭的怒氣朝門外走去。
直到林微澄的手機被撥打了三遍依舊提示關機,童唯安才意識到恐怕林景遲剛剛所言非虛,她心裏有些慌,忍不住催促許承則:“能不能開得快一點?”
許承則目光直視前面,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如果你指的是現在這種路況……我可以理解為,你另一條腿也不想要了嗎?”
童唯安幾乎下意識地想問他怎麽會知道,但話未出口便知多餘,當時了解她具體情況的人不多,可周寧絕對算一個,許承則的知曉,除了讓曾經的自己顯得更加可悲,還能怎樣?
許承則的車到底還是在沈嘉昱放學前抵達了目的地,可沈嘉昱學校門前家長們的車幾乎堵了大半條路,童唯安平時尚有耐心等待,今天因為擔心林微澄的事情分外心急,不顧體溫的升高和右腿不适,下車步行穿過擁擠的路口。地上的雪被行人踩實了些,更加難行,她甚至兩次險些滑倒在雪地上,才終于走到學校門口。
童唯安站在家長之中等了幾分鐘,放學鈴聲倏然響起,湧向校門的學生們猶如潮水一般,童唯安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沈嘉昱的身影,揮手喊道:“阿昱!”
沈嘉昱聽到聲音,朝前方張望片刻,終于發現她的身影,快步走了過來。
“地上滑,走慢點兒!”童唯安迎上去,摸了摸他被風吹得有些發紅的小臉,輕輕拍掉他肩頭衣袖的落雪,笑着問,“冷不冷?”
“不冷。”沈嘉昱拉住她的手,“幹媽你的手怎麽這麽燙?”
“車裏剛剛太熱了。”童唯安并不想讓沈嘉昱為她擔心,随口胡謅了一個理由,牽着他小心翼翼的走過雪地,走向許承則的車。
許承則的車再次啓動,開往林家老宅的方向,他偶爾從後視鏡看着陪沈嘉昱一起坐在後面的童唯安:她一上車便掏出手帕,細心妥帖的幫沈嘉昱擦拭着發梢的殘雪,最後嘟囔了一句:“明天去給你買頂帽子。”
“不要,醜死了。”沈嘉昱卻皺了眉,嫌棄的很,“現在哪裏還有戴帽子的人。”
童唯安一巴掌拍過去,他機靈的躲了,明知道開車的叔叔就是前幾天一起吃飯時見過的那一個,仍然故意出童唯安的糗:“幹媽,這個叔叔就是你今天的相親對象嗎?”
“……”
正暗暗為林微澄擔心的童唯安幾乎被他一句話雷倒在地,一時不知該怒還是該笑。
“不是。”她咬着牙回答,眼風掃過去時,正襟危坐的沈嘉昱看起來人畜無害,無辜極了:“那為什麽叔叔開車的時候還一直看你。”
童唯安有片刻的失神,卻克制住了想要看向許承則的沖動,只是淡淡笑道:“因為叔叔和幹媽認識很多年,即使相看兩厭還是免不了有糾纏,叔叔覺得厭煩,幹媽也是。”
沈嘉昱年紀終究太小,不能理解她話裏複雜的情緒,他只知道幹媽一直在笑,卻似乎比哭更難過。
“安安你可算是回來了!”童唯安進門的時候,陳嫂神色不安的迎上來,一邊接過她的大衣一邊低聲說,“澄澄出了點事,景遲發了好大的脾氣,現在澄澄……這是?”陳嫂話說到一半,突然注意到童唯安領進來的小男孩,表情驚訝。
童唯安來不及多說,囑咐了沈嘉昱幾句,又吩咐了陳嫂照顧他,随後匆匆上了樓。
她上樓之後,恰逢童玉和姑父林森相攜從林微澄房間出來,童唯安和他們打了招呼,比起童玉有些憂慮的疲憊神态,林森的面上反而一時看不出太多情緒。
“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林森語氣溫和,反倒安慰童唯安,“不用擔心,秦醫生他們已經都來過了,澄澄沒什麽大礙,進去看看她吧。”
林微澄的房門半掩,裏面沒有任何聲音傳出,童唯安推門進去,正靠坐在沙發上假寐的林景遲睜開眼,淡淡說道:“回來了?”
童唯安見他神态如常,便也只當做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點了點頭,朝裏面林微澄的卧室走去。
昨天還好端端的林微澄此時躺在床上,呼吸均勻,已經睡着了。她頭上、手臂都裹了厚厚的紗布,額頭的紗布下隐隐透出血跡,臉頰也有擦傷的痕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童唯安幾乎驚叫出聲,卻下意識的用力伸手捂住嘴,心疼和憤怒讓她一時難以繼續邁動腳步,暗自責罵自己為何不能再早一點趕回來。
“傷都不礙事,只不過她受了些驚吓,打了鎮定劑才睡着。”林景遲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童唯安回身看着他,垂下的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刺破掌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景遲點了一根煙,嗓音低沉:“她回學校拿些東西,回來的路上遇到搶劫,幸好有人撞見,又及時報了警,不然……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林景遲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足讓童唯安聽得心驚肉跳。
“你不是向來喜歡扮演貼心表姐麽?”林景遲的話頭毫無預兆的轉到童唯安身上,“怎麽,到底還是忙着和許承則厮混更重要?”
☆、Chapter 9
童唯安身心俱疲,完全沒有心力再應付林景遲:“我回房間換衣服,一會兒再來看澄澄。”
她朝門外走去的時候經過林景遲身邊,卻在下一秒就被林景遲猛地一把拉住,狠狠掼倒在沙發上,原本就發燒的童唯安更是頭暈腦脹,用力掙紮着要起來,低斥道:“發什麽瘋,你放開我!”
林景遲輕易就鉗制住了她,手上的力道似乎要将她捏碎一般:“童唯安你是不是犯賤,吃了這麽大的苦頭,還是要和當初甩了你的男人攪合到一起去。”
“你他……”童唯安的髒話幾乎破口而出,克制許久,冷冷地笑了起來,“二哥不累麽,不僅要管公司和家裏,還要管繼母的侄女犯不犯賤。”
“許承則究竟有什麽本事,”林景遲眸光陰鸷,“讓你因為他,每次都能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激怒我。”
“二哥這麽容易生氣,無非是因為……我犯賤的對象不是你。”
童唯安的話陰冷如刀,直刺林景遲的要害。
自從挂斷童唯安電話之後,林景遲心頭就燒起來的那把火,終于有了燎原的趨勢。
童唯安疑心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林景遲撕碎,她看着林景遲越來越近的臉,掙開了的左手緩緩朝着旁邊茶幾上的煙灰缸伸去。
房門在此時被人毫無預警的推開,門前的許承朗看着眼前姿勢暧昧的兩個人,一時傻了眼,不知該進還是退。
林景遲松開童唯安,面色陰沉的站起身來,童唯安心內松了一口氣,見許承朗的神情似乎比他們二人還要尴尬,也沒有同許承朗打招呼,直接出了門。
童唯安回房換了衣服,找來退燒藥吃了,下樓找沈嘉昱時被陳嫂告知他被林森夫妻倆帶去書房玩兒了,她知道沈嘉昱向來不是尋常頑劣的熊孩子,于是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