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聽到這句似乎別有深意的低語時,我在門口站定,頗有些匪夷所思地朝徐靜楓看了過去。
“徐起潭,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我此時的語氣幾乎已經不能用不善來形容了;即便蕭濃情花言巧語蒙騙了我一年,可眼前的徐靜楓顯然也并非善茬,論蠱惑旁人的心術與障眼法,或許還在那年輕了他幾歲的蕭濃情之上。
他坦然與我對視着,似是也窺出了我眼底的不信任,慢慢道:
“小侯爺如何理解此話,下官便是什麽意思了。”
我放下燈,眯着眼睛打量他道:“可別在這個時候說你其實心悅于本侯,我怕是會笑掉大牙。”
“……”
徐靜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搖頭道:
“我與那急于求成的蕭家小子不同,既然求的是小侯爺畢生的信任,自此便不會對你有半分隐瞞。我對效忠的主上雖無男女之情,可想要的卻是全身心的侍奉,自然也包括枕席;而小侯爺,不,皇上若有朝一日能似戀上蕭濃情這般也戀上我,從此在朝中受到寵愛與重用,便是再好不過的事。”
便又朝我走過來,微沉的黑眸中映着我燈火下神色晦暗的臉龐:
“可嘆小侯爺自始至終不願信我的一片赤膽忠心,卻寧願将一顆真心交給欺天诳地的胡血美人。這話,我明面上便能對小侯爺開誠布公道出來;可他蕭濃情能麽?”
他說着竟更近地湊過來,略比我高了一分的身形帶來若有似無的壓迫感,以及一絲忽然蕩漾開來的暧昧。
狹窄幽阒的暗閣內,徐靜楓微微低頭,呼吸近得幾乎便要闖入我的唇間。他試探般伸出手來攬住我的腰身,溫熱的鼻尖輕觸上來,見我沒有拒絕,暗潭般的黑眸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後便順勢抓緊了我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吻了上來。
雙唇相觸的一剎那,我驀地回過神來,猛然推開他退後一步,又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極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啞聲道:
“你要給本侯侍奉枕席?那崇睿呢?!”
“……”
Advertisement
似乎沒料到我會在這等關鍵的時刻提起崇睿,徐靜楓盯着我那已有一絲水跡的嘴唇,面上神色有些幽怨,低下頭來沉吟了一會兒後,道:
“但憑小侯爺做主。若小侯爺想我繼續與禦史公子做一對虛凰假鳳,那我自然無可推辭;若小侯爺不想我再與他有牽連,那我也可當即與他劃清界限,從此一心一意服侍你便是。”
我聽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說不出是厭惡是懊悔,還是更多的什麽。
良久只是咬牙道:“你當本侯的賢弟是什麽?他雖并無王侯封銜加身,自小也萬事順遂,從未受過半點委屈,事到如今卻連一點心上人的眷顧都是本侯施舍的不成?”
徐靜楓聞言扶着額角,似乎對我這番咄咄的說辭很是頭痛,平靜道,“可他即便知道在下是同他虛與委蛇,卻也甘心如芥;侯爺這話,委實言重了些。”
……
我看着他,心下雖然惱怒,卻也知曉他說的是實話。
以我這個青梅竹馬對某人的了解,恐怕即便知道徐靜楓成了我的人,卻還願意他分出心神來陪伴自己,我那傻乎乎的賢弟也只會感激他兄長的大方與體貼,而不是為此嫉恨黯然。
而徐靜楓或許也就像那蕭濃情一般,一開始就對不谙世事的禦史公子存了別樣的心思,知曉我二人情同手足,而我若是疼惜自己的賢弟,便不可能對他的心儀之人過多苛難。
畢竟他雖然聲稱不會像蕭家小子那般欺瞞我,可沒說不會去欺瞞別人。
于是我看着仍舊雲淡風輕的徐靜楓,冷聲道:“好啊,既然你非要爬本侯的床不可,那麽待本侯登基之後,就封蕭濃情那厮做皇後,封起潭做個貴妃如何?”
徐靜楓好似聽不出我這話裏的揶揄之意,聞言清眉一挑,畢恭畢敬地回道:“只要是皇上賜予的名銜,臣自當謝主隆恩。”
……
荒唐。
真是荒唐。
我背靠着冰涼的石壁,下一刻只覺得胸滞氣短,忍不住地微微喘息。
眼前之人還在用最忠誠與直白的目光注視着我,仿佛明日被推上皇位便是我此生不可抗拒的劫數;而我看着他,胃裏的翻江倒海已經漸漸平歇,額角的虛汗也終是冷卻了下來。
“……既然如此,”我直起身來平靜道,“那就教本侯看看你的忠心吧。現下便把衣裳脫光,跪到我面前來。”
我本以為徐靜楓會有一絲不甘願般的遲疑,可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甚至相當氣定神閑地伸出手來解開自己的衣襟,不多時便将身上并不繁瑣的衣物盡數除下來,就像去年在護城河邊那般,輕易地将自己肌理完美的精瘦身軀展現在了我面前。
我蹙眉看着他的動作,不知道他葫蘆裏是在賣些什麽藥,竟到了這種時候還神色如常,看不出絲毫的慌亂與羞恥心,更是還在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跪下。”
聽到我從牙縫間擠出的命令時,他将長發盡數撩到腦後,然後順從地在我面前跪下來,揚起一雙深淵般的黑眸朝我看了過來。
我看着此時安然跪在我面前、神色隐有期冀的徐靜楓,忽然悟了過來。
莫非是他早已決心要獻身給我,以求打壓日後的蕭濃情,因而想着不如教那一心戀慕自己的禦史公子先得了這甜頭,這才對崇少道出了願意讓他一回的話來?
徐靜楓顯然不曉得我此時內心的暗湧,見我已是朝他走了過去,雙眸便隐約氤氲出一道暗光,伸出手來想要解開我的腰繩,讨好般的意圖已是相當明顯。
“……夠了。”
我終于忍無可忍地制住他的動作,退後兩步撞在石壁上,手上的銅燈便狠狠朝他扔了過去。
“滾!”
……
……
然而徐靜楓終究沒能滾成。
外頭傳來煙花綻裂的聲響時,我如夢初醒,撇下他便順着長長的暗道朝外跑去。
子時應還差一刻未到,我還有時間入宮去阻止蕭濃情,定要趕在皇上察覺到危機之前将他攔下來才行。
沒了手上的銅燈,夜色下的視野便變得十分混沌艱難;侯府隐秘的倉房外隐約傳來窸窣而整齊的腳步聲,我不知那是蕭濃情安插在這裏看守我的人,還是在徐靜楓的授意下調來的鎮南王親兵,只得屏住呼吸暗暗繞過他們,悄無聲息地朝侯府後門奔去。
這些日來武館的歷練似乎有了些成效,加上一下午的養精蓄銳,我的動作稱得上是輕快而敏捷,三兩步躍上牆頭,便翻出侯府朝皇宮的方向趕去。
然而還未待我借着夜色的掩護摸出巷口,便聽到有簌簌的馬蹄聲從遠處漸行漸近,漆深的夜幕也被團團燃燒的火把照得通明,不多時成群的騎兵就從有些渺茫的霧氣中現出身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不好,此路不通。
我垂下眼眸,隐匿到暗處打算另行去路,擡眼卻看到已是穿戴好的徐靜楓從侯府後門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支明顯操練良好的精兵,亦堵住了我的退路。
“……”
眼下我進退維谷,見雙方都已明明白白地朝我隐匿的樹後看過來,便只好咳嗽着走出來,揚着一雙沾着灰塵的臉頰朝巷口的來人看去。
迎面而來的若幹孔武有力的兵士中,為首的一人騎在黑蹄銀鬃的高頭大馬上,如瀑般的黑發被高高地束起,美麗矯健的身軀披着輕薄得體的戎甲,一襲火紅的抹額下一雙胡血象征的碧眸,看起來頗有幾分少年将軍的意氣風發。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西域那個在中原流傳甚廣的神話。
傳聞已經過世的老哈密王能在過去的幾年內接連收複十餘座邊陲小城,氣勢之壯闊曾令周遭的于阗、疏勒等國如臨大敵,并非是他哈密王庭得到神眷,而是這本已搖搖欲墜的西域小國,竟憑空出了一位攻無不克的戰神。
中原這邊不知那位戰神是何方神聖,只在書中将他的名姓記為安沐裏,再無法打探到更多。傳聞此人天生才華蓋世,自幼熟讀各家兵書謀略,又生為一半得天獨厚的混血,打起仗來既有中原人的多謀善慮,又有胡人的兇猛果敢,很快在短短的幾年內為哈密王收複了原本淪陷的城池。
這之後蕭濃情随着罪臣蕭璞大赦歸京,這位少年戰神也随之銷聲匿跡,有人道他是已被鳥盡弓藏的哈密王秘密處死,也有人道他是功成名就之後便隐居山林,再不複留戀于俗世間。
……
我早該意識到那個日夜睡在我枕邊的人并非一介任人宰割的文臣,而是年僅十三歲便孤身一人為母複仇,十四歲便披甲上陣、戰無不勝的一方傳奇。
可惜我此生最愛慕的畫中仙和最崇拜的戰神合在一起,卻成了最惹人發笑的謊話。
蕭濃情下了馬,面無表情地朝我看來;須臾目光向後,又落到不遠處的徐靜楓身上。
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時,我看到巷口的夜霧中緩緩現出一架禦辇,而那辇上坐着的,竟是前一日還卧病在床的皇上。
皇上在禦辇上靜靜坐着,額前垂下的玉藻遮住了面上的情緒,卻不見有半分病容;然後蕭濃情輕一擡手,那些原本守在身後的騎兵便紛紛下了馬,手執長矛将我與徐靜楓層層包圍了起來。
朦胧的視野間,我看到蕭濃情紅唇微啓,在這靜寂的夜風中高聲道:
“恭寧伯裴東赫之子,自幼化名為徐靜楓的逆賊裴子淮,暗通叛王李燝、骁定将軍孟彪于今夜逼宮謀反,現下人證物證,一并俱在。”
……
早已被數不清的官兵所包圍的老巷,耳邊的動靜除卻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外,靜得好似空氣就此凝結了一般。
皇上垂眸不知說了些什麽,我餘光看到徐靜楓已是被身後的人動作粗暴地壓制起來,當即鎖上了鐐铐,推搡着押了下去。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震驚是憤怒,抑或是像我這般根本已再無餘力留給更多的情緒,只平靜地看着眼前無比陌生的蕭濃情,以及尚坐在禦辇上面容模糊的皇上。
侯府的大門已被破除,還在夢中的仆役根本不知曉外頭發生了些什麽,他們備受盛寵的侯爺又何以被當作逆賊包圍了起來,便驚駭無比地被紛紛鎖上鐐铐,滿頭霧水地押往了刑部大牢。
我仍是在這群皇上的親兵前站着,一言不發,沒有逃跑,也沒有動彈。
眼看侯府已空,為數不多的鎮南王餘黨在這京中被徹底清除,身後有人執着鐐铐不敢上前,略有些為難地朝我看來,似是不知該如何對待這個昔日被皇上視作親兒來疼寵的極樂侯。
而蕭濃情背過身去,緩步走到禦辇下,面上一派忠誠之貌,對那尚未發令的皇上道:
“皇上,鎮南王世子李晟鳴夥同恭寧伯蟄伏在京,欺世盜名十餘年,更是策劃此番造反之事的幕後主使;理應,一同下罪問斬。”
……
自始至終,他再沒有看過我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手榴彈:阿寒今天摸魚了嗎、L蘇蘇蘇7
感謝地雷:豬攻大大 、Biu~
感謝營養液:
太帥了很煩惱 9瓶、湯蓉? 5瓶、墨墨 2瓶、“”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