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瘋了,當真是瘋了。
見我黑沉着臉驀地從桌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甩袖便往門外走去,崇少慌忙起身想要拉住我,卻一不小心絆了一跤,徑直一個平地摔倒了下去。
“……”
衣帛撕裂的聲音飄入耳際,我平靜地看着左手邊那被崇少扯斷的一截袖,又轉過身去看了躺屍在地上的賢弟一眼,道:“崇睿,你知道自個兒現在看起來有多可笑麽?”
崇少苦悶地擡起頭,手裏還緊緊攥着我那半截袖子,好一會兒也只是道:“晟鳴兄,別不理我……我……”
日頭漸升,窗外照進幾許溫煦的陽光,将這仍是趴在地上的少年郎襯得分外凄涼。
我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足足有半個鐘頭,這才脫力般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将他攙扶起來,又給他碗中夾了些口味清淡的菜色,自己則随便吃上兩口,然後起身幫他收拾這屋裏的爛攤子。
若是禦史府中的侍人得知他們少爺昨晚被一介男子強采了**花,那剛正不阿的都禦史雞毛撣子一抄,想必我這賢弟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自家賢弟太蠢怎麽辦,本侯還能怎麽辦?
便也只能如此了;那徐起潭若是敢吃幹抹淨了之後不認賬,我就跑去跟皇上告他的狀。
待兩人用完膳,屋裏那激情過後的痕跡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之後,我欲言又止地看着恹恹躺回床上的崇少,本想和他說點什麽,話到嘴邊還是成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叮囑,只教他這幾日好生在家中待着,自己則為他蓋好被、拉上門,心情複雜地回了府。
想想崇少,又想想那此時興許不知在哪裏思量着本侯的蕭濃情,我便覺得頭痛,只巴不得這一切都未曾發生才好。
……
幾日後我那崇賢弟調養好了身子,沒有先去找他那神出鬼沒的情郎徐起潭,反倒衣冠楚楚地尋來侯府拜會了他的晟鳴兄我。
他提着茯苓餅進來的時候我正嗑着瓜子讀一本當日其他門客寫的話本,正看到興濃處,見有張熟悉的俊臉強行闖入我的視野,便不鹹不淡地放下書打了聲招呼:“喲,崇少。”
見我面無表情,實在窺不出更多的情緒,崇少遲疑了一下,雙手遞了餅到我面前來,讨好似的小心翼翼道:“那個……晟鳴兄,你還生我的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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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又如何,不氣又如何?”我合上話本伸了個懶腰,斜眼看着他道,“斷袖也好,在下也罷,都是崇少你自己的事,我極樂侯哪有資格管。”
崇少眨了眨眼,也知道這便是我沒在跟他怄氣的意思,終于恢複了點之前的傻樣,挪開我面前的一摞話本便坐了下來。
我瞅着他這一身打扮,納悶道:“今日是有什麽正事?怎麽穿得人模狗樣的。”
崇少聞言也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簡潔而又不失騷氣的玄衣,這才仿佛想起來尋我的緣由,便道:“其實是這幾日蕭兄病重,我爹打算攜我一道去蕭府探望,這般便來問問晟鳴兄你要不要同去。”
我正捏了片茯苓餅往嘴邊送,聞言便滞在那裏,僵硬地朝他扭過了頭。
……也是,崇少這些日子沉迷于追着他的起潭亂跑,我又在花街厮混了那麽久,還未來得及跟他講自己與蕭濃情之間的種種,冷不丁被他提起這個近些日來想強行從腦內清除掉的名字,竟有些來歷不明的心慌。
“胡疆野雞病了?”我咬一口餅,佯裝淡然地問道,“怎麽病的?”
崇少想了想,凝眉道:“聽聞是前些日子在渡口那晚受了風寒,本身便沒有徹底痊愈,之後幾日奔波在太學跟翰林院之間力盡筋疲,加之又與我爹……辯論了一場,許是思慮過度,便倒下了;據說這幾日水米不進,似乎有些嚴重。我爹道是他也有幾分責任在,便去置辦了些禮品,打算上門跟他和蕭大人致歉。”
我聽罷撇撇嘴,心底暗自嘀咕着這只野雞定是又在裝神弄鬼。
都禦史親自登門探望,此舉在旁人眼中或許跟黃鼠狼給雞拜年似的沒安好心,可我知道崇大人雖是嫉惡如仇,卻也沒蕭家那麽多的心眼,興許還真覺得是他那幾道折子把蕭濃情給氣病的。
想來距太學那日已過了有些時候,我倒要去看看那蕭濃情究竟是在玩些什麽把戲。
……
晌午過後,我便也扯了身不太花哨的衣裳随崇家父子一道去蕭家慰問。
蕭家那闊氣的府邸還是老樣子,我與崇少早就把這裏的地形摸得熟稔,趁崇大人與蕭老談話的時候便輕而易舉地溜到了蕭濃情的正宅外;蹲在花圃中觀望了片刻,左右不見有家丁守在這裏,便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暗戳戳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潛伏進這四下無人的寝屋中時,觸目是一片雕花紗帳的朦胧,我看到蕭濃情側卧在那裏,微蹙着眉靜靜地睡着,嘴唇的顏色有些蒼白,鬓角兩側也蒙着薄薄的汗水,看上去竟比之前還要瘦削許多。
我猶豫了一下,撩開那紗帳朝他額頭探去,觸手果真一片滾燙。
見崇少欲言又止地朝我看來,我收回手,心下竟有些恍惚。本以為這蕭濃情是在裝病,哪知現下竟當真是一副病得不輕的模樣,弄得本侯也不知該如何收場,想要幹咳一聲拉崇少離去,卻又不由自主地朝床上那人看了過去。
不得不說看慣了蕭濃情平日裏那高傲欠扁的樣子,此時這靜谧的睡顏倒當真乖巧得教人有些心癢,只想上去捏着那通紅的臉頰狠狠欺負一下才好。此時興許是有點熱,他翻了個身敞開懷,細膩如瓷的胸膛就這麽輕淺地在我二人眼前起伏着,竟也有幾分說不出的撩人。
這副香豔的光景似乎看得崇少有些窘迫,黃花閨女似的扭過頭捂住了眼睛,似乎連看一眼別人的身子都是對他家起潭的不忠似的;而我盯了眼前這顯然毫無防備的蕭濃情一會兒後,心下忽然有了個大膽的念頭。
我朝他彎下腰,臉也越挨越近,幾乎就要抵上他的鼻尖,想要看看他到底睡熟了沒有。崇少從指縫間窺了我一眼,臉紅道:“晟鳴兄,你這是……”
然而下一刻,我猛然擡起頭,朝着南牆邊那黃花梨木的衣櫃奔了過去。
“……”
崇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打開蕭濃情的衣櫃,眉飛色舞地翻看起了他那些做工精良、裁剪得當的衣裳,饒有興致地舉在身前比劃了半晌後,又見床上那人不似有清醒過來的跡象,于是幹脆地外袍一脫,在他那扇奢華無比的落地鏡前試穿起來。
難得有機會趁野雞美男睡倒時胡作非為,本侯不将他的收藏看個過瘾怎麽行。
因我和蕭濃情身高體形相差無幾,這些衣裳竟意外得很是合身,仿佛是為如此挑剔的侯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心滿意足地對着鏡中英姿飒爽的少年郎欣賞了一會兒後,我戀戀不舍地換下來,又瞪了那還在昏沉睡着的蕭濃情一眼。
果然好看的衣裳還是穿在好看的人身上最為合襯,配這只風騷俗氣的胡疆野雞,可當真是暴殄天物了。
記下這些衣裳的款式後将它們疊回衣櫃,心底正琢磨着回去要再請人做幾件出來,窗外卻忽然傳來了由遠至近的腳步聲,下一刻門便被推了開來。我一愣,與崇少躲閃不及,恰撞上那端着藥碗進來的蕭府丫鬟。
幾人大眼瞪小眼,率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本侯那年少聰穎的崇賢弟。
他平靜地轉過身來看那丫鬟,清了清嗓正色道:“在下随家父一同來探望蕭兄,方才說了幾句,他便又睡下了;不若姑娘先将這藥交給在下,待會兒藥涼了,我們再喚蕭兄起來喝。”
那丫鬟聞言不疑有他,欣然将藥碗遞到了崇少手上,福了福身便靜悄悄地掩門離去了。
見賢弟如此坦然,沒有引起這蕭府侍人的半分懷疑,我便也直起了腰板,背着手走到床邊撩開紗帳,冷眼瞥着那還在冒汗的野雞美男,惡聲惡氣便道:“喂,姓蕭的,起來喝藥了。”
“……”
見蕭濃情毫無反應,我從崇少手中接了藥碗,拿起調羹舀起一勺吹了吹,自覺沒什麽燙嘴的,便坐到床頭将他上身扶起來,只想趕緊将這藥給他喂下去,好快些跟賢弟一道走人。
哪知蕭濃情還在半昏半睡着,幾勺進去藥汁都順着唇角流了出來,我便也漸漸沒了耐性,拗過他的下巴便想徑直強灌進去。
“哎哎!晟鳴兄,你這又是何必。”看不下去的崇少忙攔住我,嘆氣道,“平日裏的恩怨暫且先放一放,蕭兄他現下還是病人,不要這麽暴力嘛。”
說着便又接回藥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送到蕭濃情嘴邊,幾下卻也沒能喂進去,額頭便慢慢沁了一層汗;半晌他收回手,看看沉睡的蕭濃情又看看一臉不耐煩的本侯,眼神忽然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晟鳴兄,依愚弟看要不……要不你……”
眼見他目光飄忽一會兒後,竟是落在了本侯的嘴唇上,我一愣,總算遲鈍地明白了過來。
在那些個紅火的言情話本中,若主角雙方有一人生病需要喝藥,那麽十有**都是他的情人以唇相哺;羅秀才那狗血小說中自然也有這樣的橋段,而本侯的崇賢弟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此時一臉期待地朝我看來,竟似想看本侯給他當場演繹一段似的。
“……”
我想張口訓斥這心思荒唐的賢弟幾句,教他不如自己去喂蕭濃情;卻站在那兒憋了半晌,還是認命般嘆了口氣,接過藥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後彎下腰來将蕭濃情扶穩在懷裏,覓得那鼻下微微嗫嚅的紅唇覆了上去。
我中規中矩地給他渡着藥汁,一手輕撫着他的喉結助他吞咽,本也沒有什麽更多的暧昧;只是這蕭濃情尚還在發熱,唇舌都燙得驚人,覓到一絲清涼後便不管不顧地鑽了進來,很快将猝不及防的本侯親了個七葷八素。
怔愣間,蕭濃情已是微微睜開了一雙迷離的碧眸,手腳也纏上了眼前體溫更低些的本侯,衣裳更加淩亂着敞開,一副懵懂無措的誘人模樣。
我心裏一咯噔,長久地看着眼前這可恨又可憐的冤家,也不知哪根神經抽了一下,竟有一瞬間覺得這病中的野雞也有幾分可愛。
回過頭去見崇少正遠遠地躲在屏風後,捂住臉從指縫裏窺着我們,便咳了一聲暫且與蕭濃情分開,道:“賢弟,你去蕭家後廚取些冰塊和冰巾來。”
崇少點點頭,一溜煙兒跑走了。
見賢弟已經走遠,我回過頭來目光複雜地看着清醒了幾分的蕭濃情,又喝了口藥,朝他靠了過去;而他有些迷糊似的眨眨眼,順從地打開唇瓣,很快就被我渡完了一整碗藥汁。
我起身擦着嘴,感到口中似還有些不屬于自己的香津,而罪魁禍首又将腦袋縮進了被窩裏,柔弱無力般似要繼續睡的模樣,心情便有些難以言狀的古怪。
本侯跟這蕭濃情如今算是個什麽關系?之前的大計還能繼續實施麽?
正低頭琢磨着,我忽然看到眼前那絲絨的薄被一動,從中飄出了一個喃喃的聲音:“鳴……”
鳴?
行吧,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忘喚你的寶貝鳴香姑娘,我看本侯是不用委屈自己跟這等朝三暮四之人假意做一對斷袖鴛鴦了。
我冷哼一聲,正拂袖打算走人的時候,卻聽他又斷斷續續地道:“晟鳴……”
“……”我頓住腳步,擰起眉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過去。
他從被窩裏冒出頭來,可憐兮兮似的扯住我的袖子道:“晟鳴。”
我抽了抽嘴角,頗有幾分陰陽怪氣地看着他道:“什麽晟鳴啊,連你的鳴香姑娘都忘了麽?”
“鳴……香……?”他愣了一下,許是燒得還有些糊塗,側着頭恍惚般重複道。見我動了動,他忙又上前來摟住我的腰身,滾燙的額頭貼在我的胸膛前,低聲央求道:“別走。”
“我不走。”我沒好氣道,“你這回可看清我是誰了?”
他點頭,下一刻竟迷迷糊糊地将我拉下來,主動輕啄了一下我的臉頰。我摸摸被他親到的地方,心下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于是眯起眼睛道:“那你究竟是喜歡鳴香姑娘呢,還是喜歡本侯呢?”
他惘然聽着,也不知是不是病得遲鈍的緣故,看起來似乎沒明白本侯的意思。我嘆了口氣,也知道這會兒跟個燒得神智不清的病人說不通什麽,于是道:“你想見鳴香麽?”
他搖搖頭,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
“……那你便安心養病吧。”我放下手來,平靜道,“待你病好了,本侯就讓你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