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從花想樓回來後,我又待在自家侯府過起了被禁足的無聊日子。
那一晚的種種噩夢都被強行遺忘得徹底,而崇少也相當知趣地不再跟我提起,仍是每天下了學來侯府陪我解悶,轉眼間煙花三月便已是過半。
氣候愈發暖和起來,起初還心懷憧憬老實窩着的我始終無法光明正大地出門閑逛,漸漸地便也感到十分不耐了。好在這日崇少下了學,也不知又在外頭打探到了什麽新奇事,面上神色不知是憂是喜,好半晌才遞了茯苓餅給我,小聲道:
“晟鳴兄,現下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好的。”我頭也不擡地嚼着餅道,“壞的那個憋住不要講。”
“……”崇少沉默了一會兒,道,“皇上後宮的那位張淑妃懷孕了,太醫院的人道是這一胎極有可能是龍子,因而皇上龍顏大悅,點了連我爹和裴伯伯在內的近臣攜家眷去吃宴,晟鳴兄的禁足令應是也算被收回去了。”
我眼前一亮,三兩口吃完賢弟帶來的點心,又喝一口茶倒回榻上,總算唏噓着吐出了一口積攢多日的濁氣。
別的不說,皇妃有孕稱得上是一件大喜之事;畢竟皇上後宮的那些女子雖然安分守己,從不敢有争風吃醋勾心鬥角之事,但平日裏皇上政務繁多,本身又對女色不太上心,因而直到現在膝下皇嗣也僅只三個嬌滴滴的小公主,可謂是急壞了朝中那一群老臣。
這下終于有了皇子,江山社稷總算後繼有人,皇上也可把心思從我身上收回些,少些傳我入宮去耳提面命的管教了。
不過話說回來,淑妃娘娘在這個時候有孕,皇上還會稍帶着我去南巡麽?
正出神地想着,我餘光瞥見崇賢弟端正地坐在我榻前,顯然是一副有話還未說完的模樣,不時還瞧着我暗暗地嘆一聲氣,便也只好将那雀躍的心思按捺下去,撇嘴道:“行了,壞的那個也說來聽聽,可千萬甭憋壞了身子。”
崇少:“……”
我看着自己的崇賢弟,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說吧,為兄不怪你。”
崇少聞言便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晟鳴兄,聽聞骊珠兒昨晚正式挂牌接客,現下已不是清倌了。”
……
我坐起身,佯裝鎮定地提了茶壺來為自己倒上一杯,只是略有些顫抖的雙手還是暴露了那點心思;然後白眼一翻,被早有準備的崇賢弟接穩在了懷裏。
Advertisement
崇少慌忙給我灌上兩口涼茶,一面為我順着氣一面憂心忡忡地安慰我;半晌環顧四周,利落地收起屋裏所有棱角分明的物事,仿佛生怕我一個想不開去做出些什麽傻事來。
我躺在崇賢弟膝上雙眼空洞地盯着窗外豔陽,一顆原本酸澀滾燙的心肝兒終是緩緩涼了個透徹。
“賢弟啊……為兄真的,就比那個蕭郎差了這麽多嗎……”
崇少呆了一下,趕緊搖頭道:“晟鳴兄,此事實與蕭兄無關,據說是骊珠兒自己想通之後慧劍斬情絲,初夜也是予了當日叫價最高的東淮瓷器商,還拒絕了人家要贖她的提議,現下更是夜夜倚窗賣笑,也與一般俗妓無異了。”
便勸道:“既是她自甘堕落,便随她去吧。”
我雙目無神地看着他道:“可如若不是那只姓蕭的野雞,她這會兒應當是在崇少府上給賢弟你暖被窩才是。”
崇少聞言一怔,便也黯然地垂了眸。
想來我這賢弟雖是事事比我沉穩,卻也還是一樣情窦初開的少年郎,想必此時心底也不會比我好受到哪兒去。
于是我終也嘆了口氣,攬過他的肩道:“賢弟說得對,天涯何處無芳草;前些日子你還道京中又來了兩個戲班,正巧這禁足令解了,不如愚兄今晚便請你喝上一場,再覓一個良人便是了。”
……
便拉着同我一般傷情的崇賢弟出了門。
原本只是想與賢弟一同去看戲喝酒,好生撫慰一番兩顆已然破碎的少年真心,哪知這渡口新設的梨園與花想樓不過咫尺之遙,我老遠便仿佛能看到骊珠兒倚在高高的窗前沖那些個張三李四媚笑,好半晌才勉強咽下一口老血,仍是甩甩袖若無其事地路過了去。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如今再為此事去找蕭濃情算賬,倒顯得本侯似個跳腳的小肚雞腸之人。
這些天我也在侯府好生想了想,不論當日徐靜楓教我離這姓蕭的遠一些是何居心,我都覺得在理;畢竟打從去年遇見這厮起就沒一件好事兒,皇上也擺明了不會為我砍他的腦袋,這般徹底陌路了也好。
從此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既是不再去主動招惹,便也不會再生出什麽譬如此類的事端來了。
——半個時辰前我确乎是這麽想的。
這新來的戲班果真名不虛傳,雖然侯爺我聽戲聽不出什麽好壞,不過那臺上的姑娘倒個個都是不輸骊珠兒的水靈,與本侯眉目傳情好不惬意,良人候選不多時便多了好幾個;夜半我與崇少已然喝得十足盡興,便勾肩搭背地在渡口邊閑逛起來。
走到那熟悉的花街巷口時,耳邊模糊地飄來陣陣莺聲燕語,我看到身側的崇賢弟驀地頓住腳步,仿佛極不可思議似的定睛朝遠處望了過去。
我當他是又看到了什麽有關某花魁的人和景,正打了個酒嗝想要扯着他速速離開,卻忽然感到面前有些許似曾相識的香風襲過,下一刻便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
彼時我酒醉得厲害,只當自己此時是在哪裏的歡場與姑娘家嬉戲,當即不管不顧地抱着懷中佳人親了一口,朝崇少露出個略顯得意的笑來;崇少酒量稍好些,看清了這人的面目,一雙俊目霎時瞪得溜圓。
意識到賢弟的表情不大對勁,我這才慢吞吞地低下頭去,下一刻便險些驚掉了下巴。
“……”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蕭濃情此時正面色潮紅地趴在我懷裏,身軀棉花糖似的疲軟得要命,微喘着氣像是想從我身上掙開,卻又軟綿綿地倒了回來。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時隔多日才堪堪消除上一回的陰影,我看着懷裏風騷依舊的野雞美男,又顫抖着摸了摸自己那剛剛在他臉頰上香了好幾下的嘴唇,喉頭一顫,險些沒徑直暈過去。
想到今晚回去後又免不得要使上幾斤珍珠粉來擦面,我皺皺鼻子,正嫌棄地打算将他從身上推開時,迎面卻圍上來了七八個兇神惡煞的大漢,瞬間擋住了我與崇少的去路。
那些個大漢手裏提着樸刀,打量了我與崇少一眼後,似也覺得我二人只是個無辜的過客,便指着我懷裏的蕭濃情粗聲粗氣道:“二位公子可是此人的熟識?”
我眼皮一跳,瞬間明白了形勢。
雖然不知道這蕭濃情是在喝花酒的時候招惹到了哪裏的打手,不過這等閑事我裴小侯是決計不會管的,心下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似的飄飄然。
正認真地思索到底是扔下他在這裏自生自滅,還是幹脆落井下石也夥同這幾個打手痛毆他一頓時,身旁那天性純善的崇賢弟卻搶先一步替我做了決定,當即拉上我二人覓了個縫隙鑽出去,口中還喊道:
“晟鳴兄,跑啊!”
于是我那還未來得及洋溢起的微笑便僵硬在臉上,一瞬間因這正義凜然的傻賢弟破了功。
……
想我極樂侯在這京中叱咤風雲,幾時被人追殺得如此狼狽過?
偏生我與賢弟外出喝酒時不喜侍衛打擾,這些個鄉下來的粗人又不識我侯爺面目,只認定了我二人便是這只野雞的同黨,只鉚足了勁兒在身後窮追不舍。我心中痛罵了千百遍這将本侯拖下水的瘟神,眼看崇賢弟仍是緊緊地扯着他不松手,心情也愈發凄涼起來。
別看這渡口東邊花天錦地,北面實是一片幽密怪谲的亂林,聽聞前朝還是處古戰場遺跡,每逢夜半常有嗚咽之聲飄轉而來,可是這京中霸道如本侯都未曾涉足過的地域。
崇少縱然武藝不俗,我也勉強能應付一兩人,可對方畢竟有利器傍身,眼下這也會武功的蕭濃情又顯然狀态有些不對頭,此時除了走為上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計謀了。
何謂風水輪流轉,他蕭濃情當初在自家府邸內将我和崇少趕盡殺絕的時候,怕是不會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眼看這樣跑下去也不是辦法,崇少站定腳步,匆忙将蕭濃情推到我懷裏,轉身道:
“晟鳴兄,你與蕭兄且先走一步,愚弟去引開他們!”
我便眼睜睜看着自個兒的賢弟折了根樹枝,視死如歸般沖了過去。
那幾個打手顯然也沒想到崇少竟還會回過頭來挑釁他們,夜色太深又窺不見我與蕭濃情的去向,便也相當輕易地掉了頭,朝着那亂林間的分叉口追去了。
我一把推開蕭濃情,正琢磨着也打算上前去幫賢弟的忙,卻見他又軟綿綿地倒了回來,面上潮紅更甚,神色說不出是壓抑還是迷惘;我愣了一下,隐約心慌起來的同時,竟感到身下有什麽東西硌上了我的大腿。
這他娘的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火箭炮:17127421 1個;
感謝手榴彈:十一庚 2個;褲衩衩喲 1個;
感謝地雷:瓜子不上火、熊仔無敵、寶貝陸比心、顧渎、最是襲人橙榴香 2個;深篛泠、我妻草燈、褲衩衩喲、随便康康、拾酒、跋涉晨昏、方休、雲緋 1個;
感謝營養液:
小半夏,24瓶;許願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