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漫長而詭異的沉默過後,我深吸一口氣站穩了身子,背對着不遠處崇賢弟那震悚而憂愁的目光,上前一步又在蕭濃情掌心寫下四個字——
【我,不嫁你】
一筆一劃寫到最後,我感到蕭濃情的身軀明顯僵硬了一下,凝視着自己掌心的樣子滿是難以置信般的迷茫;我便又耐心地寫了一遍,在衆目睽睽之下朝他擺擺手,掩好面紗遞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于是蕭濃情在發了好一會兒呆後,還是忍不住糾結着确認道:“你……不嫁我?”
樓內一瞬間更安靜了。我點點頭,也用自己那雙被掩飾在女兒家妝容裏的大眼睛佯裝凄愁般看他,心底則早就咆哮着樂開了花。
什麽自恃美貌奪人所愛的野雞探花郎,平日裏順風順水慣了,怕是也沒想到這世上還會有你娶不到的姑娘吧!這回本侯不但要挫挫你的銳氣,還要讓你知道什麽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的我将自己那猙獰的表情在面紗下掩藏好,繼續在他掌心寫道:
【蕭郎,很好】
【只是,我有心上人】
蕭濃情神色一動,果然上了鈎:“那麽可容許在下問一句,姑娘的意中人是京城哪位才俊?”
聞言,我面紗下的嘴角咧得更開了。
【極樂侯,裴晟鳴】
蕭濃情:“……”
他環顧四周,似乎是覺得沒人能看得到我寫下的筆劃,便收回掌心清咳了一聲,再度用那蕭郎般溫柔的嗓音道:“那他喜歡你嗎?”
我心中冷笑,還是犀利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絲顯而易見的不服。罷了,雖不能教這在座的衆人都曉得挑了蕭濃情看中的姑娘芳心之人是我極樂侯,便是只打擊到了他本人,也算不枉此行。
因此我便搖搖頭,相當黯然似的低下頭去,又回以一個堅定的眼神;女兒家心中那千百般婉轉的愁腸情思,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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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眼睜睜看着蕭濃情瞧我的眼神變了。
在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氣氛中,蕭濃情那雙番邦血統的碧眸滿是在我看來相當古怪而又令人不适的深情,慌得我趕忙低下頭去,心道好一個搶了本侯風頭的極品小白臉,若非被他盯着瞧的這位乃是實實在在的男兒身,這會兒極有可能已經着了他的道。
只見蕭濃情忽然回過神來,走入簾中取了一支墨筆,在那顆紅豔豔的繡球上端正地寫下一個蕭字;然後捧着那顆繡球到我面前來,無比認真地望進我眼裏道:
“未能來得及趕在鳴香姑娘與那位之前與姑娘結識,是蕭某無福。可憐姑娘一腔深情得不到斯人回應,蕭某似也步了這般後塵;因而別無他法,只能也如鳴香姑娘一般耐心等候了。”
便執起我的袖口,不由分說地将那紅豔豔的物事塞到我手裏來,又道:“若有朝一日你想清楚了,便拿着這顆繡球上蕭府來尋我;屆時無論人間變故風吹雨打,我蕭濃情都會娶你為妻。”
我:“……”
艱難無比地把視線從顯然感動了自己的蕭濃情身上挪開,想要再看一看仍是坐在簾中的骊珠兒時,我發覺她早已沒了蹤影;而眼下蕭濃情朝我越挨越近,雙手也愈攥愈緊,終是躲閃不及,被他親在了額頭上。
溫軟暖意觸到肌膚的那一剎那,我便知道裴小侯的這一世清白,完了。
……
……
一盞茶功夫後,樓內氛圍總歸是恢複了先前的熱絡,其他花樓裏的頭牌也陸陸續續起了競價。捏着手中的繡球臉色蒼白地回到二樓時,崇少看看我,又看看仍在樓下一臉悵然若失的蕭濃情,小聲道:“晟鳴兄,你……”
我看他一眼,平靜道:“不該問的事便不要多問,不找你的繡球了?”
崇少沉默了下來。半晌他捏着自己的裙擺,望了望我似是又想說些什麽時,我驀地站起身道:“愚兄上樓去給你找方才那顆繡球。”
崇少一愣,擺手道:“不必勞煩晟鳴兄,那繡球我不……”
我回頭看着他:“你得要。”
“真的不必了……”
“你得要。”
“……”崇賢弟總算遲鈍地明白了過來,幹巴巴地點頭道,“多謝晟鳴兄。”
我便飛也似的提裙離了二樓。一路上我似乎能感到不少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複雜目光,豔羨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應是對這深藏不露的清倌姑娘的好奇;畢竟我剛剛還拒絕了這京城第一美男的求愛,若是真有其人,怕是明日便要一舉紅成點绛閣頭牌了。
看來回去還得遣人去點绛閣打點一番,萬萬不可露了餡,教本侯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這般涼涼地想着,我上了三樓正打算去天臺吹吹風,卻低頭撞進了一個人懷裏。
擡頭一看,眼前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美人公子,看起來還隐約有幾分眼熟,就是不知在哪裏見過了。我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便繞過了他繼續朝天臺走;哪知他卻站定了腳步,在身後低聲喊了我一句:
“姑娘是來找這顆繡球的嗎?”
我回過頭去,先前那顆被崇少滿心惦記着的繡球正被他托在掌心,顯然就是方才被砸中的那個年輕公子;不免松了口氣,擡手正欲接過來,哪知他卻雙臂一伸,竟一把将我拉到了懷裏。“在下兵部左侍郎徐靜楓,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共飲一杯?”
我愣住了。
徐靜楓徐侍郎,不就是當日在北廊湖被我錯認成蕭濃情的那個小白臉嗎?
嗅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我幾乎欲哭無淚,求救般向二樓看去,卻見崇少已是倚在軟椅上打起了盹兒。又朝一樓看去,蕭濃情也仍是悵然若失般看着自己的掌心發呆,周圍的老爺又都在緊盯着姑娘們叫價,不免心生絕望;幾番掙紮無果,便只得被他帶到了自己的雅座間。
生平頭一回如此痛恨自己未曾好好習武,看起來跟個白面書生似的徐靜楓又偏偏力大無比,半拖半抱地将我送入鳳凰竹深處無人能窺見的角落,一邊将我攬在懷裏醺然抱着,一邊又擡手給自己斟了杯酒。
就這麽攬着我自酌自樂了半晌後,他側過頭,略顯困惑地朝我望來:“姑娘怎麽不喝?是嫌在下的酒不好麽?有想吃的點心佳肴也盡管提,在下這便教樓裏的人送來。”
我瞪着他不說話。
他酡紅着酒醉後的臉看了我一會兒,恍然大悟般朝我伸出掌心來。
我仍是瞪着他不說話。
什麽叫禍不單行,今日出門忘了去看一眼萬年歷,竟接連被兩個濁氣逼人的男子給碰了連姑娘家都未曾碰過的地處,便是回侯府後即刻使上十斤珍珠粉來擦,怕是也難以抹除心頭的這一點陰影。
正忿忿地思考逃脫的法子時,我看到徐靜楓忽然眼神一凜,扔了手中酒盞翻身上來,便将我壓倒在了雅座間的軟椅上。
也是此時,隔壁雅間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吟哦,我心下一驚,瞬間明白了形勢。
這天殺的徐靜楓該不會是想……莫不是意圖……
頭頂點點暧昧燈火,不遠處的窗外明月如鈎,加之樓內愈發燥熱起來的空氣,感受到已經噴灑在頸間的熱氣,終于徹徹底底地慌了。
……
想我極樂侯在京中橫行霸道這麽多年,還從未遭遇過今日這等切切實實的無措,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那張俊臉越靠越近,雙眼也越瞪越圓。
直到他雙唇微啓,眯着眼睛道:
“小侯爺,你若是再不反抗,下官可就真的親下去了。”
“……”
我呆了一下,繼而一個激靈将他從身上推開,一把摘了面紗縮到角落裏,結結巴巴道:“你,你是怎麽……”
一時間覺得惱怒無比。這徐靜楓明知道我是侯爺,居然還敢拿那等輕挑的态度來相對,若是我當真反抗不過,還要在這裏占了本侯的便宜不成?
一時間又再度心慌起來。連這不知底細的徐侍郎都能看出我是個侯爺裝扮的假姑娘,機敏如蕭濃情豈不是早就看出來了,方才那一出都是在看我笑話不成?
“放心吧,探花郎沒能認出小侯爺來。”将我的神色收盡眼底的徐靜楓坐起身,面上酡紅的酒意早已不翼而飛,仍是雲淡風輕地給自己斟了杯酒,淡淡地掃了樓下一眼道,“別看他貌似是個通透之人,某些時候心思其實單純得緊。”
說罷又意味不明地笑笑,看着自己那杯口光滑的酒盞不知想到了些什麽,嘆氣道:“小侯爺一時任性整了方才那一出,卻也不知于今後是福是禍。”
“你……”
我憋了許久,終是将那欲脫出口的發難生生壓下,洩氣般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徐靜楓微微挑眉,狀似認真地想了想道:
“唔,小侯爺的化妝手藝确乎一絕,我頭一眼也當真以為只是個身量高挑些的清倌姑娘……”
頓了頓又道:“即便是毫無征兆地扔繡球去破壞那簾中二人的卿卿我我,顯然一副有備而來的模樣,我也未曾料到這就是親自來砸場的侯爺。只不過……”
他特意拉長了語調,見我垂在身側的拳頭一緊,便知趣地繼續道:“當探花郎問起鳴香姑娘的心上人時,他的神色分明有幾分不服不屑,而能教他有這等表情的,怕是全京城也就只有小侯爺了,至于為什麽這便成了鳴香暴露的緣由……”
他輕笑一聲,搖頭道:“畢竟我覺得能因小侯爺而拒絕探花郎的姑娘,那也只可能是小侯爺本尊假扮的了。”
“……”
我看着眼前的徐侍郎,開始認真地思考要不要請皇上治罪的時候,也砍了他給那只姓蕭的野雞一道陪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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