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無月,無星辰。
天子腳下,有鬼影混入夜色。
鬼吃人。
“攔住他們!”
百姓沉于周公夢,忽的一陣官兵咆哮聲,馬蹄踏踏,火光四起。
“殺,攔路的,一個不留!”任允冷聲道,手中折扇飛旋而出,雪白扇面上染透殷紅。
“殺!”
一方鬼影嘶吼而上,狀若瘋起狂,京城的官兵享受了太久的太平,加上那噩夢一般奪命飛扇的阻撓,自是不敵這些刀口舔血的瘋子,平日裏欺軟怕硬慣了,此刻碰上這些人,卻是節節敗退。
方文睿站在城外的山頭上,看着原本沉睡的京城被迫蘇醒,輕輕的笑了一下。
空中有羽翼撲打聲傳來,方文睿擡手接住那只不起眼的信鳥,取下了紙條——
一切安好,待君歸。
“時機已到。”
方文睿擡手讓鳥兒飛入空中,拿着紙條的手輕輕一揮,将紙條震成了粉末。
讓其歸于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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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狂風襲來,将粉末吹散。
雲層開,撥雲見月。
“走。”方文睿翻身上馬,勒住缰繩,馬兒嘶鳴着揚起前蹄,“随孤進京!”
月光之下,千軍萬馬,城門大開。
任允站在城樓上,迎着月光,玄衣如舊,手執染血折扇輕搖,看着方文睿帶着千軍萬馬沖入京城。
月色若水,卻是洗不淨滿城血污。
還有那京城靓麗表面下的污穢。
“恭迎太子歸來!”
“天佑大夢!天佑大夢!太子回來了!”
“殺了那蠱惑聖上的國師和妖妃!”
“還我大夢盛世!”
任允嗤笑一聲,冷漠的看着那些跟在方文睿身後的人,又往皇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微揚,幽藍眸子裏露出熟悉的狠厲與嘲諷。
薄唇微張,吐字無聲,卻似鬼差勾魂。
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太子殿下,來找你奪回他原本的東西了。
父親。
“如有百姓受驚誤闖大道!不可惡語相向對其侮辱!不可傷及百姓!”
“只需要殺了那蠱惑孤父皇的奸臣和妖妃!”
“不可傷及百姓!不可傷及百姓!”
“進宮!”
任允帶來的部下雖折損了七成有餘,但也是按照約定,幫方文睿清掃了礙事的官兵,打開了城門。
至于要怎麽處理屍體,就不是任允的事情了。
“接下來……”任允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夜空中那缺了一小塊的玉盤,伸出手虛虛蓋住了那塊缺口,“是你該實現承諾的時候了。”
按照當初的約定……
“那就這麽說定了,或者任公子還有什麽其他的想法?”方文睿懶散的笑着,端着青銅杯盞輕晃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随着他的動作輕輕的晃動着。
任允指節輕叩石桌桌面,沉吟片刻,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呵呵,做這種事,怎能不會打算盤呢?”方文睿笑了笑,飲下杯中美酒,“只是不知任公子,意下如何?”
任允思索着。
按照方文睿提出的想法,的确不是特別苛刻的條件,甚至對于任允來說,大部分條件是非常輕松的。
畢竟任允只需要皇帝的腦袋,對那位置可是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可如果堂堂皇帝沒了頭,繼位的新帝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呢?
很有可能給魔教帶來無休止的麻煩。
而方文睿要的是那個龍椅。
謀略,手段,演技,身份。
方文睿都一一謀劃好了。
在此期間,任允也調查過方文睿,的确是個不可小觑的狠角色。
那太子金印……倒也是真的。
方文睿說,奪位這個事情,更多的是有一種複仇的意味。
為什麽他一個曾經的堂堂太子,因為那國師和妖妃的三言兩語,就要被另一個人取代?
生母被打入冷宮,莫名其妙在冷宮暴斃。
被廢黜的太子,在諸多的皇子中,再也不起眼了。
然後,那個一直照顧着他的宮女,親手給他喂下了一碗有問題的蓮子粥。
他明明應該是死了。
卻是活了下來。
是因為自己身體異于常人?還是那個宮女陽奉陰違,給自己喝了假死的藥,讓自己保全了性命?
方文睿不知道。
他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片亂墳中。
他很清楚自己無家可歸,并且不能被人發現他還活着。
他像是老鼠一樣活了這麽多年……
現在他終于有機會,也有能力,奪回原本屬于他的東西了。
“那我們再确認一下,我需要做什麽吧。”任允端起酒杯示意,慢慢的将杯中酒飲下去,随後将酒杯倒放晃了晃,以示誠意,“在你發展勢力期間,将烏爾斯借給你——當然,烏爾斯也會看着你有沒有耍滑頭。”
“在你攻入京城前夕,我将率魔教教衆百人做先鋒,幫你清掃一部分官兵,打開城門。”
“在你成功奪位後,幫你清掃擾亂商路的沙匪。”
方文睿笑着點點頭:“沒錯,那麽,我也再說一次事成之後的好處吧。”
“而皇帝的人頭,自然是你的,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來追究他屍體不全的事情。”
“當你們清掃完沙匪之後,與魔教相關的貨物過邊關時,邊關稅收壓低六成。”
“成交嗎?”方文睿笑道,将一塊古樸半環玉推了過去。
任允挑眉,将一塊漆黑的令牌推了過去:“成交。”
月影西沉。
任允慢慢的把手收回來,從回憶中拉回思緒,低下頭輕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小祖宗現在怎麽樣了……
……嗯?
任允眼眸微眯,月色下,城外有一匹馬馱着兩個人飛馳而來。
……那是?
……!
小祖宗!
任允心頭一跳,忙提氣輕身,踩着城牆上的凸起飛躍而下,落在城門口,看着不遠處的禦馬奔來的唐溯,除去欣喜萬分,心下還有些疑惑不已。
小祖宗怎麽來京城了?
唐溯自是看見了任允的,在城門口勒馬停下,居高臨下的看着任允:“你怎麽在這裏?”
“自然是辦事,小祖宗你沒事吧?”任允看見唐溯身後的崔杼不禁愣了一下,随後便走上前去拉着唐溯左看右看,“那群官兵有沒有傷到你?是不是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是不是很累?要不要休息?”
唐溯:“……”
哪兒來的老媽子。
崔杼和唐溯翻身下馬,唐溯臉色難看得很,看見任允也只是稍微緩和了一些,不過依舊是殺氣騰騰的。
任允自然是察覺到了不對,在确定唐溯沒有受傷後,任允有些擔憂的問道:“小祖宗,你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唐溯原本是滿腔的憤恨與殺意,這股恨意支撐着他幾乎是日夜不息的跑到了京城,只想着殺了那狗皇帝,而忘卻了悲傷。
忘記了自己不是一個人,沒必要像從前一樣,什麽都埋在心底。
看着任允一雙幽藍眼眸裏的關切和擔憂,柔軟得像是世界上最安靜而美好的栖息地,唐溯想要張口說些什麽,卻只覺得喉嚨裏像是塞着什麽東西一樣難受。
眼睛怎麽突然就發酸了呢……
……?!
任允慌忙擦了擦手上的血,手忙腳亂的想要把唐溯臉上的眼淚擦幹淨:“小祖宗?到底怎麽了?你別哭啊……”
崔杼依舊很沉默,靜靜地看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最終還是回來了啊。
“……啊。”唐溯怔怔擡手擦了擦臉,摸到了滿臉的淚。
“小祖宗……”任允話還沒有說完,唐溯卻是猛的抱住了任允,把臉埋在人頸窩裏,放聲大哭,整個人都在發抖。
任允慌忙拍打着唐溯的背:“小祖宗……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
唐溯哭到聲音嘶啞,嘶吼着想要發洩出所有的情緒:“清宴死了!清宴死了!都怪我都怪我!”
“蘇少爺?!”任允有些不可置信,看向一旁的崔杼。
“都怪我!我連他什麽時候中了毒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到底在幹什麽啊?!為什麽我沒有提早注意到這件事啊!”
“為什麽啊,為什麽死的是清宴啊!他什麽都沒做過啊!為什麽死的是他啊!”
“為什麽啊?憑什麽啊!殺人無數的是我,滿身罪孽的是我,可為什麽活下來的是我啊!為什麽幹幹淨淨的清宴死了啊!”
……
任允一時間啞口無言,只能把唐溯抱緊了些,笨拙的輕拍唐溯的背安撫着唐溯情緒。
哭得他心口一陣陣的發疼。
這個世界有時候的确很不講道理,善良的人得不到應有的善待,甚至是早早的死在一些惡人手裏,成為他們往上爬的犧牲品。
而惡人卻會長命百歲,賺得無數的利益。
到底是為什麽呢?
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公正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溯的哭聲才漸漸的平息下來。
“小祖宗?”任允輕聲喚着唐溯,唐溯卻是沒有半點反應。
……睡着了?
任允嘆了口氣,小心的把昏睡過去的唐溯抱了起來。
“唐公子就交給你了。”崔杼低聲道,“總算是睡着了,這一路上他幾乎沒睡覺……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垮掉的。”
“……你們趕路用了多少天?”
“五六天吧……”崔杼呢喃着,慢慢的握緊了白玉簫,“雖然說他偶爾也睡了一小會兒,不過基本可以算是沒睡的。”
“……你撐得住嗎?”任允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崔杼一眼。
“撐得住,唐公子若不是看見你一下子放松了,情緒發洩出來……估計也不會睡着。”崔杼看向皇宮的方向,“我想……親自把害死少爺的人殺了。”
“哪怕是皇帝?”
“哪怕是皇帝。”
崔杼對着任允微微颔首,重新騎上了馬,向皇宮的方向飛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