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自從任允說明了自己不是唐門的人,唐溯對他态度好了不少,至少沒有事沒事就怼他兩句了。
唐溯本來沒歇兩天就跑下了床準備出去活動活動筋骨,誰知道一推門就看見氣定神閑的墨遲生帶着他那兩個清秀乖巧的小童站在門口。
墨遲生看見唐溯,眉梢一挑,笑吟吟的伸手封了他穴道,又把他按回了床上規規矩矩的趴着。
唐溯不服,等到任允回來哭笑不得的給他解了穴道,又往外面跑,然後又被墨遲生按回來。
反複再三,唐溯焉了,憋屈的趴在床上養傷,就這麽過了一個多月,總算不會被按回來了。
墨遲生開的那藥味道确實是古怪,但是效果好的沒話說。
俗話說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唐溯那傷口愣是一個多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冰蠶絲在愈合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化入了血肉之中。
只是那條縫合時的傷疤留在了那裏,一道淡色的創口。
唐溯滿不在乎,從小到大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不知道有多少,有的消失了,有的還留着,多這麽一條也差不到哪兒去。
倒是任允看着那道傷口,心疼得很,時不時問一句疼不疼,難不難受。
唐溯心情好就回一句沒事,被問煩了就對人翻白眼。
現在傷口好了,唐溯最高興的,莫過于再也不用喝那味道古怪得要死的藥汁了,還有終于能吃點有味道的東西,喝些清酒了。
這一個多月,柳君則帶着那群少年加緊了練劍,蘇長留忙着處理蘇家莊的事宜,兩人時不時會來看看唐溯傷口愈合的怎麽樣,聊上那麽一會兒便離開繼續做自己的事。
墨遲生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偷溜都能撞見他。
府裏的侍女說墨遲生平日裏騎着他那只巨鷹到處采藥,唐溯都快懷疑自己每次溜出去是不是撞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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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允每日都坐在床邊,偶爾也會出去,每次回來都給唐溯講今日有沒有什麽瑣碎事。
例如今日有哪些人拜訪蘇長留,董淵又被罰了抄書,似乎是因為蘇伊伊拉他去玩兒被柳君則逮着了,黎娘又做了新的糕點,墨遲生好像也插了一手,往那糕點裏加了藥材,嘗來味道還尚可,似乎是專門給蘇長留平日裏吃的,能夠壓制他那舊疾,免得複發……
唐溯笑道:“黎娘手巧,墨遲生哪怕弄了再奇怪的藥材,她也能做得很好吃。”
任允溫和的笑着點了點頭,把那削好的果子遞到唐溯唇邊。
這次唐溯倒是沒怎麽犯倔,張嘴便吃。
看着唐溯吃完了果子,任允道:“蘇少爺似乎身子一直不太好,幼年便如此?”
“是啊。”唐溯自從上次知道任允是跟那死人渣作對的,俨然把他當成了自己人,“清宴從小就這樣,說起來還因為生病改過名字。”
“哦?”任允頗為好奇,看着唐溯。
唐溯道:“清宴以前的名字叫蘇珮,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一年都不見好,蘇老爺急了,有個雲游道士告訴他,清宴命中有此一劫,讓蘇老爺給他改個名避開劫難,蘇老爺就把清宴的名字改成了長留,意思是長長久久留在這人世間,莫要讓牛鬼蛇神勾去了魂魄。
說來也怪,後面清宴竟然沒過一個月就好了,只是留下了病根,一直就這樣了。”
任允笑了起來:“這還真是神奇。”
“我也覺得挺神奇的。”唐溯眼梢彎起。
這些日子蘇長留不知道讓廚房做了什麽東西,愣是把唐溯氣血養得足足的,臉上都泛着紅光。
唐溯又道:“不過,清宴人這麽好,老天爺不會讓他出事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善有善報嘛。”
任允失笑,也不反駁,若真是一切皆看老天爺,他可早就被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了。
不過難得小祖宗心情好,多陪他聊一會兒,總是好的。
門扉被人輕輕的扣響,随後傳來一個溫婉女音:“唐公子?”
唐溯微微側頭看了任允一眼,随後道:“進來吧。”
柳眉杏目,粉面瓊鼻,櫻桃口色,一身淡紅色衣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正是蘇長留貼身侍女白淇。
白淇手裏捧着一個盒子,施施然對着二人一禮:“少爺吩咐我送東西來。”
“是白淇姐姐呀。”唐溯眼梢彎起,“清宴送什麽來了?”
白淇掩嘴輕笑,把那盒子放在了桌上,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唐公子自己看吧,少爺說你看完就知道了。”
“清宴什麽時候也玩兒這一套了?”唐溯嘀咕着,那白淇送完了東西便離去了。
任允看着唐溯道:“去給你拿過來?”
唐溯擺擺手,自己下了床走到桌子那兒坐下,拿過那長條盒子好奇的看了看,随後解開了那銅扣,打開了盒子。
任允站在唐溯身後,看着盒子裏的物什。
是一支長竹笛,通體翠綠像是碧玉一般,上面系着一條紅穗,末端墜着個白玉珠子。
唐溯看見那竹笛,眼睛一亮,樂呵呵的拿起那竹笛在手裏轉了兩圈,将那竹笛湊到唇邊。
白玉長指曲起,輕按笛孔,幾聲輕快調子溢出,笛聲清脆悠揚,但并不成曲,應當只是試音。
笛子很不錯。
唐溯心滿意足的放下笛子,笑嘻嘻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轉着笛子便往外面走去,任允見狀也不多問,只是跟了上去。
唐溯一路疾行,穿過假山怪石碎石路,繞過蜿蜒曲折回長廊,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地方。
直到繞過一棵參天大樹,視野豁然開朗起來,一大片接天蓮葉,中間點綴着亭亭玉立的蓮花,正是蘇家莊的蓮湖。
石橋曲折似蛇形,引着人往那湖心的一座人造小島亭子上走去。
蘇長留,柳君則,墨遲生都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
柳君則眼簾微垂,他那雪染一般的白發的确是天生的,連帶着那睫毛顏色也是淺淡的,垂下眼簾時像是飛雪成幕,遮住那潭清冽透徹的寒池眸子。
一方棋盤擺在他面前,柳君則正用那骨節修長的指拈着和他一般雪白的一顆棋子,輕輕的放在棋盤上。
蘇長留坐在柳君則對面,墨發未以那素日裏的白玉蓮雲發冠束起,溫順的披散在肩頭,像是上好的綢緞。
蘇長留看見柳君則落下一子,原本宛若融融春光裏一汪平靜湖水的眼眸裏像是被人投入一顆石子一般,起了一層漣漪,笑道:“知歸,你這一步,是逼我出險棋啊。”
說着,蘇長留兩指拈起一瑩潤黑子,落在棋盤上。
墨遲生那兩個小童難得的沒有跟着他,應當是被吩咐着不得打擾。
此時墨遲生站在柳君則身側,一雙鳳目似笑非笑看着棋盤,指腹摩挲着下颌。
唐溯也不管自己能不能運功,看見幾個人難得能聚在一起,一股子痞氣盡數散盡,滿心歡喜,還沒有走上石橋,足尖點地幾個掠身飛快的趕往亭內。
任允停下了腳步,看着唐溯遠去,這次卻是沒有跟過去。
“知歸!清宴!子佩!”唐溯喊道,一雙眼睛笑得像是藏滿了這細碎暖陽,翩然落在亭內。
小祖宗現在很開心。任允遙遙的看着唐溯落在亭內,輕笑着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他并不屬于那個地方。
便不用那麽固執的插入其中。
墨遲生看見唐溯像只飛鳥一般落入亭內,笑道:“看起來恢複得不錯。”
“當然!都快兩個月了啊!”唐溯笑嘻嘻的站到蘇長留那裏,“清宴,笛子我收到了,做得很好啊。”
蘇長留笑着微微颔首:“喜歡就好。”
唐溯瞥見亭內一角擺着兩個小小的黑色酒壇子,眼睛亮了幾分忙問:“給我的?”
“有一壇是我的。”墨遲生揚眉笑道。
唐溯一聽,依舊笑得開心,墨遲生這麽說,也就是另一壇酒是他的,忙揭了封布,嗅了嗅,酒香裏帶了些藥材味道。
“藥酒?”唐溯道。
蘇長留微微颔首笑道:“對,性子溫和,可以喝。”
唐溯把另一壇扔給墨遲生,自己抱着那小壇子仰頭喝了一口,酒入喉頭,舌裹酒香,眼眸微眯,笑嘻嘻的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酒漬:“味道還蠻不錯的。”
“那是自然。”墨遲生淡然道,接了那壇酒依樣揭開,喝了一口,“我釀酒何時難喝過?”
“你開的藥什麽時候也能這麽好喝就好了。”唐溯笑着調侃道。
墨遲生眉梢一挑,并不回應,只是放下了酒壇子,笑吟吟的看着唐溯。
唐溯忙舉起酒壇子擋住那視線,笑嘻嘻道:“別生氣嘛!開個玩笑而已!說起來,難得咱們聚這麽齊,子佩唱一曲?”
柳君則聞言,停下了下棋的手,看了一眼蘇長留。
蘇長留低頭輕笑一聲,取下腰間那白玉蕭遞給了柳君則,自己将那靜靜地躺在一邊的漆黑古琴抱起來,置于膝上。
墨遲生挑眉,佯怒道:“好啊,你們幾個事先串通好了是吧?”
“子佩莫要冤枉人啊。”蘇長留笑道,“只是咱們難得聚齊,我又剛好把唐溯的笛子做好送過去,便是猜測如此,并未串通。”
柳君則不語,那雙眼睛依舊冷淡,卻還是感受得到那愉悅氣息,将那白玉簫抵上了薄唇。
唐溯笑嘻嘻的把那竹笛湊到唇邊,一個悠揚調子溢出。
蘇長留笑着低下頭,修長玉指劃過琴弦,琴音潺潺應和着笛聲。
柳君則垂下眼簾,簫聲似語傾瀉而出,與那笛聲琴音交相輝映。
墨遲生本就是開玩笑,仰頭灌下一口藥酒,酒香浸染喉間,那幅動人的嗓子似乎也染上幾分讓人心癢的醉意,薄唇輕啓帶着三分笑意:“故人歸兮——”
那一聲拉長的起調帶着幾分戲腔味道,似要沖破雲霄,到那九天之上,引那天上神仙妃子都來看看,這兒有着怎的一番好風景,随後音調莞爾跌落人間塵世,落入蓮湖驚起一陣微風帶蓮的清香徐徐而來,應着笛聲琴聲簫聲,溫和低沉中帶着酒浸染的磁性,似是故人來兮。
“一曰山巅冰雪化歸鶴,二曰九天青鳳歸故兮,三曰幽谷生鬼尋歸途,四曰丹心鬼煞求故裏……”
唐溯眼眸彎起,氣息沉穩指法從容,這天地間,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時候了。
任允眉心微蹙,那白尾的鳥兒落在他的肩頭,乖巧的等着他寫好信。
一個月前他便收了唐門釘子送來的密信,唐門門主在兩個多月前帶着一衆唐門弟子出了門往蘇家莊這邊走,加上前些日子出了任務的唐門弟子,名字密密麻麻列了三張信紙,根本無法一一排查。
過了些時日,第二封信來了。
另一個跟着唐門門主一道來參與盟會的釘子似乎收到了唐門內釘子的來信,告訴任允,唐門門主這次帶了上百人出來,分成了好幾個隊伍。
有兩隊最快的早已趕往蘇家莊附近為後面的人尋求落腳地方,他要找的人說不定在裏面。
但是任允在蘇家莊附近排查了近半個月,連百花城一類附近城池都吩咐人暗中搜尋了個徹底,竟是半分沒有找到唐門中人的影子。
連蘇長留都沒有清查出任何異常。
那個蒙面人似乎是個鬼影一般,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只能暫時作罷了。
任允今日又收了一封信。
信裏只有一行字——
魚已落孤川,其子已飄散,雖有三成被蝦蟹吞噬,但剩餘亦成長為魚。
……三成嗎。
任允嘆了口氣,輕輕的揉了揉太陽穴,這中原果然不是很好混,預計本來只有一到兩成來着,現在看來……果真是太過狂妄了些?
伸手逗了逗那鳥兒,任允寫下一行字——
千裏之堤潰于蟻穴,鼠亦可吞象,蛛網之韌,可捕所需。
随後,任允将那紙卷起來,塞入金屬環內,蓋好,點了點鳥兒頭頂,那鳥兒得了令,展翅飛上了青空。
寒山城。
寒山城是位于蘇家莊附近的另一城池,雖不及百花城那般一年四季春日融融百花齊放般的盛景,但也有着自己的一番獨特風味。
此刻原本應在蘇家莊內的方文睿正氣定神閑的坐在寒山城內一座高樓頂閣內,那高樓不知是以何種材料砌起,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樓似一座寶塔,頂閣無窗,僅有一些細細的孔洞透氣。
牆上鑲嵌着數顆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四周嵌着細碎的螢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那螢石組成了一幅詭美的畫,細看才發覺,竟是蘇家莊的格局圖。
閣內擺着幾把梨花木椅子,幾個放杯子的高腳小幾,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閣內除了方文睿,還有幾個人,一人坐在上位,三十歲出頭模樣,劍眉星目,臉似刀刻堅毅,身着深藍武袍,袍上映着一只白虎,周身氣宇軒昂,正是當今的武林盟主——羅棣衡。
身側幾人皆是武林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方文睿依舊那幅輕浪模樣,翹着腳,端着一杯茶細細的品着。
“方文睿。”羅棣衡眉間蘊着一股肅穆之氣,緩聲道,“你應該知道,武林盟幫了你的乾坤門多少忙。”
方文睿笑着放下茶盞,柔聲道:“方某人自然知道。”
“那你應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嗎?”羅棣衡看着方文睿一幅輕浪模樣,心下難免有幾分不快,面上卻是不表露半分。
“自然。”方文睿道。
羅棣衡卻是笑了起來,聲音卻是冰冷的:“我讓你去找蘇家莊的麻煩,你去幹什麽了?”
“方某人不是去找了蘇家莊麻煩嗎?”方文睿笑道,“方某人去找了蘇大少爺的麻煩。”
羅棣衡身側一位長老似是忍受不了方文睿這幅模樣,拍桌怒喝:“盟主是讓你去找蘇家莊裏有什麽把柄可以讓人拿捏!不是讓你去用你那惡心人的方法弄那少爺!”
“火大傷身,”方文睿不急不惱,“我找那蘇少爺麻煩,不就是讓他惱怒,惹他火氣,讓他落下把柄嗎?”
羅棣衡微微壓了壓手掌,那長老看了一眼,坐了下來。
羅棣衡道:“你想讓他落下什麽把柄?”
“很簡單。”方文睿摩挲着下颌,眼梢彎起帶着柔情春意,“他現在應當相當的厭惡我,等到了一定程度,稍微一激,便會出手,找幾個路人佯作重傷,再找幾個死人,這罪名不就有了嗎?蘇長留一倒,蘇老爺趕不回來,蘇家莊也就差不多了。”
羅棣衡眉心微蹙:“萬一那蘇長留能忍呢?”
“放心,方某人這點出息還是有的。”方文睿笑道,“若是不成,方某人提頭來見。”
羅棣衡面色緩和了幾分,道:“那便信你一次,好好做事,你的乾坤門才能好好的。”
“自然自然,”方文睿笑道,眸色微暗,“不過方某人有個小小的請求。”
“……說。”
“方某人……倒也真的有那麽幾分傾心于那少爺,”方文睿把玩着那手中的牛眼白瓷小杯,指腹暧昧摩挲着杯沿,“在事成後,想要讨得那蘇家少爺。不知可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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